第6章 闪光的人生
上铺的床架子在“吱嘎吱嘎”激烈地喘息着，老式的铁架子床，有别于当前主流大学采用的上铺睡觉、下面书桌的模式，这间寝室里的床铺还都是上下铺的。
从晚上十点多到第二天上午九点多，将近十二个小时的时间里，上铺几乎没怎么停歇过，即便是停歇，也很快就重新“吱嘎吱嘎”地响了起来。
伴随着这让人心烦的响声的，是持续不断的晃动。扣着耳机，摘掉眼镜，抬头盯盯看着上铺的床板的刘向前，此时睡意全无，他一遍一遍地在头脑中幻想那薄薄的床板之上是怎样的一幅活色生香图。
自从那晚损友拉着他们去看完那种表演回来，寝室里几个人的心思就活动了，别人活动到什么程度，刘向前不知道，他只知道上铺是损友和损友在外面拉来的女人，趁着楼道收发室管理员阿姨转身倒水的功夫，偷偷溜进寝室来的。上铺的两个人又怕有声音让走廊里夜巡的老师听到，所以在床帘里面只是尽情地动弹，却忍住不发出一点人声。但是无论他们两个怎么掩饰，多年不换的床架子却保留了建校舍时期的纯正风气，该怎么响就怎么响。
刘向前很好奇，二十出头的他在这方面没有过任何直接的经验。但是其中的知识他是了解不少了的，还是从那个卖给他两张光盘的女跌贩子开始，慢慢地，U国的，J国的，各国先进的“教育片”都随着电脑产业和互联网的飞速发展而蜂拥进刘向前的头脑中。刘向前迷上了在电脑前注视屏幕上的这种信息的感觉，那种感觉比他现实中接触异性的感觉反而更加真实和彻底，刘向前甚至可以在房间里没人的时候对着电脑一坐就是一整天，CTRL+TAB是他的法宝，用以掩人耳目。现在在这个寝室里，已经不需要掩人耳目了，吃着黄瓜蘸酱，喝啤酒，那一晚过后，寝室之内的几个人都透彻多了。
所以即便是来路不明的女人，即便是在寝室里，即便是在自己的上铺，即便声响和动静如何影响自己的睡眠，刘向前的好奇和兴奋都大于他的不满——他宽容地、甚至积极主动地接纳了上铺的这种公然找小姐的行为。
在兴奋中迷蒙，在迷蒙中，刘向前开始唏嘘：初中时，他曾经和一个感觉非常好的女生传小纸条，互相鼓励即将迎来的考试，两个人偶尔会在上学或者放学的路上碰到，起先是偶然的，后来当刘向前发现自己碰到那个女生会有多么开心的时候，他已经不自觉地让这种碰面变成经常性的了。但是那个年代，那个年龄，那种社会氛围，刘向前依然是一个学习非常不错的男生，对于那个女生，他只是朦朦胧胧有所感觉，应该是喜欢，却不知道有了这种感觉的他应该做些什么，应该说些什么，更不知道自己喜欢那个女生的哪一方面。最后，初中毕业，刘向前中考考得不错，在喜悦中匆忙告别了三年来的师长和同学，即将步入高中。那个年龄的孩子，恐怕忘性都非常大，于是只用了一个假期的时间，那种让他很开心的朦胧的喜欢已经彻底消失不见了。
刘向前懂得了何谓喜欢异性，何谓交往，懂得了自己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儿，虽然他说不出具体的标准，但那个标准确实存在于他的脑海中。他反思了一下，初中那位女生人品没得说，而且应该也是喜欢他的，但是长相上来说，似乎……想到这他的头脑就会有些乱，一方面他相信自己的眼光，另外一方面他又不愿意否定过去的自己，所以洪七和欧阳锋就在他头脑中开始交锋，三天三夜都没有停手。
高一平平淡淡地过去了，选择学理之后，刘向前感觉学习愈发吃力。于是到高二时，他正式开始不在学习上有任何作为。他开始翘课，自习时跑到校外游戏机房去打PS，中午吃烤串，喝啤酒，下午回到班级里呼呼大睡。在众多忙忙碌碌背书赶考的学生们眼里，刘向前开始变成了一个异类，他并不调皮捣蛋，只是和其他大部分人比起来，他活得异常潇洒。
人这种动物是很奇怪的，喜欢一些稀少的东西。刘向前当时是稀少的品种之一，结果就被一个——实际上是两个姑娘喜欢上了。这一点至今刘向前都没有想明白是怎么回事，他虽然渴望，但却从没奢望过自己会在高中阶段就能像很多潇洒的人一样一边学着习，一边谈着情。哪知道有那么一天，同年级却不同班的两个文科班女孩儿找到他，约他中午出去面谈。
刘向前一肚子疑惑，但又不好拒绝，就很忐忑地跟着去了学校旁边的公园。
三个人走在一起，两个女生私下里走得更近一些，反而把疑惑重重的刘向前抛在了后面。
走了十分钟，刘向前终于忍不住了，环顾四下里没什么人，他鼓足勇气问她们找自己什么事情。
“我们……”其中一个个子非常高的女生怯生生地说，却没有说下去，咬着嘴唇张不开口。
“嗯？”刘向前以疑问表示鼓励。
“她喜欢你。”另外一个女生终于开口说出一句完整的话，“直白地说，我也喜欢你。”
“啊？”刘向前立马就懵了。
……
终于在之后长达一个小时的谈话中，刘向前弄明白了两个姑娘的故事：这两个姑娘是同班同学，关系非同一般的好，学习也都是非同一般的好，一个叫刘若男，另外一个叫杨玲玲。两个女孩儿有一天在楼道里看到疯跑过她们面前，几乎撞到她们的刘向前，当时刘向前正在和同班几个男女生打闹，一手拎着个笤帚，一手拎着件衣服，先是撵着一个男同学跑过去，然后又被两个女同学追回来，还半真半假地让这两个女同学缴了械，两手空空的刘向前做了个独特的鬼脸，又跑开了。就是这么一个来回，刘若男和杨玲玲两个乖孩子看得眼花缭乱，这两个闷闷的女生不知道哪根神经被刘向前刺激到了，蓦地由心底生出一丝情愫来，便开始多方打听这个鬼脸男生是谁。最终打听到了，两个人却也面临一个问题：两个女孩儿是最要好的朋友，从小都有良好的家教，又都非常老实，从来没有过这种恋爱的经验，其中又以刘若男高一些，却更加腼腆一些。现在只有一个男生摆在她们面前，两个人都发自内心地喜欢他，该怎么处理才能不伤了两个人的友情，这是非常难办的一件事。
可是渐渐地两个人发现，这件事情不能再拖了，因为拖的时间越久，这件事对两个人的生活和学习影响就越大，最终二人决定共同向刘向前表白，都直白地说出自己的心意，刘向前选择谁，另外一个人都会默默地祝福这对情侣幸福。
于是就有了上面那一幕。
刘向前弄明白了刘若男和杨玲玲的故事，他更加懵了。
对于他来说，找女朋友是可望而不可及的事情，在他心里，似乎没这个可能，但是现在就有人对他表白，成与不成暂且不提，问题是……有两个人同时对他表白。
而且这两个人给他的感觉，没有一个是他喜欢的类型。
腼腆的刘若男，身高甚至比他高出五厘米左右，欺近身来，他得微微抬头，夸张一点，他得仰视和刘若男说话。
刘向前不喜欢这种感觉，更不喜欢闷闷的女孩儿。
而且两位女学生的决议更让刘向前感到不可思议，他觉得这俩姑娘一定是学习学傻了，看电视剧看多了。
他忘了自己是怎么回绝两个女孩儿的了，本来他是没什么畏惧没什么想法的，哪知道回绝结束，两个姑娘当时就哭了，刘若男哭得伤心，低头不看人，杨玲玲哭着安慰刘若男，还不断抬头看刘向前，眼神甚是犀利。刘向前被瞪得有愧，飘忽忽地就回到班里，从此再也不提这件事情。两厢无事。
上大学的第一个学期，没等熟悉完新环境，损友在寝室接了一个电话，说是一个女生找刘向前。刘向前很惊奇，会是谁找自己？电话里是一个有些陌生的声音：“刘向前，我是杨玲玲，还记得我么？”
这个名字刘向前几年之内是忘不掉的，赶忙答应：“忘不了，那怎么能忘呢？”是啊，没法忘，谁遇到这事都忘不了。
“猜我在哪？”
“啊？你在……哪？”
“我在你们学校门口。”
轰隆~
刘向前觉得什么东西塌下来一样：“没开玩笑吧？”
“谁和你开玩笑！我和刘若男都在，你快出来！”
“啥？你们俩都来了？你们……”
“别废话，你还是不是个男人，快出来！我们来看你了！”
刘向前非常讨厌别人说他不是男人，于是马上答应，穿上衣服冲了出去。
刘若男和杨玲玲果然在他学校正门前等着，虽然都上了大学，实际上才上大一。上大一的女孩子和高中的时候样貌变化不大，得大二以后才慢慢懂得打扮——这是事实吧？
刘向前因为受了杨玲玲说自己不是男人的刺激，肚子里有气，不卑不亢地带着两个姑娘去一家小饭店吃饭，席间才弄明白，这两位对自己还是余情未了，杨玲玲还好，刘若男似乎被自己影响得更加羞涩和腼腆了。再过一会，他又有些愧疚地了解到，刘若男和杨玲玲因为自己的拒绝，感到非常伤心，后期复习出现问题，高考发挥失常，双双考到了一个非常一般的大学。所在城市与自己这个大学的城市还算是比较近，火车一个半小时就能抵达，两个姑娘安顿好了之后，决定来看看刘向前。
刘向前没有和他们有过多的交流，席间也没有人落泪或者如何，临走时，杨玲玲塞给刘向前一封厚厚的信，让他回宿舍再看。
回到宿舍，打开信封，刘向前发现，信纸虽然厚，页数却不多，写信的人出乎意料地不是杨玲玲，而是刘若男，内容是这样的：
刘向前：
你好。
我想了很久才鼓足勇气给你写这封信。我知道，高中时候我和玲玲对你的告白让你很惶恐，对你的学习和生活产生了一些影响，在这里我说一声对不起。
其实你完全没有必要表现得那么不安，我们俩只是单纯地喜欢你，你可能不知道，第一次在楼道里见到你的时候，我心里都在惊异，世界上竟然有这么可爱的男生。（刘向前读到此，毛孔大开）
后来得知你考到了某大学，我想这应该不是你的本愿，我希望你每一天都能过得开开心心的，我喜欢的人，我希望他能过得幸福。
你还记得高考那天吗？
那天，你随着人群进入考场，我和玲玲在几排人之后大声喊你，你回了一下头，看了我们一眼，没答话，就进去了，你知道那天我们俩的心有多凉吗？（刘向前读到这，心也凉了——他高考那天根本不知道有人在喊他，他只是习惯性地到处转头看看缓解紧张情绪而已）
无论如何，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好在咱们的大学所在城市相距不远，还能够时常互相看看，明天我和玲玲去你的学校，不知道你会不会见我们，不过我希望这封信能送到你的手里。
也欢迎你来我们学校玩。
若男
X年X月X日
倒抽了一口冷气，刘向前把信折了起来，塞到教科书里，隔了一会，觉得不妥，把信又拿了出来，再看了一遍，彻底撕掉，撕得碎碎的，扔到垃圾桶里。
之后他和刘若男、杨玲玲打过一次电话，从此再无交集。
那时的自己，尚有选择的机会，无论是女孩，还是学习。唏嘘之后的刘向前睁开双眼，上铺还在不断晃动，刘向前摘掉耳机，穿上衣服，走出宿舍楼，到超市里买了一瓶半斤装的白酒，坐在操场边上，一边喝，一边看天上淡淡的云。
熹微的月光透过淡淡的云，撒到刘向前的眼中，他依稀看到了自己本应该像儿时一样闪光的人生。
随着充满烧灼感的白酒，几滴泪水从他的嘴角淌下。
刘向前哭了。
（云后之城第八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