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矛盾的支撑
沉默，一阵长久的、令人无比尴尬的沉默。
这是刘云后内心的感觉，事实上自打他问出那个问题之后，妹妹刘梦菲究竟过了几秒才回答他，亦或是马上就回答了他，都已经不再重要了。刘云后现在满脑袋的思路都遇到了死胡同，每一个大脑皮层的细胞都在为刚刚的那个在他看来无比愚蠢的问题默哀。
刘云后现在只想知道，自己问了这个问题，是不是刺激到了妹妹，妹妹会不会觉得自己是一个非常鸡婆的、八卦的、无聊的、庸俗的、低级趣味的哥哥，或者妹妹会不会压根就不准备和自己这个哥哥以后有更深入的交流了——刘云后只觉得，自己的问题问出来，把自己推向了一个流氓的角色。
但内心中的另一个声音告诉他，事实不是这样的，他刘云后是为了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了解妹妹所述的事情究竟严重到什么程度，好为妹妹负责任地出谋划策，这是一个当哥哥的应尽的义务，不问出这个问题的哥哥，才不会是一个合格的哥哥，问出这个问题的哥哥，在妹妹的严重形象只会更加高大，才会显得更加直率，妹妹才会有更多的意愿和这样的哥哥深入交流。
十几个小时之前，刘云后正在电影院和女朋友解景甜看包夜场的电影，对他这种不打工、不卖色相的普通男性大学生来说，家里没有生活费以外更多的钱供他挥霍，他也就安安分分地节省着过日子，节省着学习，节省着吃饭，剩下的钱，用来和女朋友相处。剩下的钱也不会太多，一次情人节，一束玫瑰花，间或点缀那么一枝蓝色妖姬，几百大洋就“噗”地消失了，花送到解景甜手里，解景甜自然是表现出很高兴的样子，至于回到寝室，她会怎么对待这束只有一枝蓝色妖姬、不贵不贱、不高不低的玫瑰花，会怎么和寝室的室友表态，暂时只有天知道了。于刘云后来讲，这么一束花，可是拼命攒了一个多月省出来的。花送出去，刘云后只求一个安心。
所以发现有一百元人民币就能在条件相当不错的影院里一晚上——从晚上十点到第二天早上六点左右——连看四场电影，还都是新片，刘云后自然不能放过这个宝贵的和解景甜相处的机会，忙不迭地订了票，带着解景甜去看电影。
谁知道第一场刚刚放了一半，刘、解这对小恋人正在胆怯又兴奋地做小动作的时候，刘云后兜里的手机开始震动了。
解景甜叹了口气，马上正襟危坐，装作没事人一样继续看她的电影。这边厢恨得牙痒痒的刘云后一边在心里千百遍地咒骂着这么晚来电话的人，一边不安地用余光扫视着解景甜的表情，生怕解景甜生出一丝一毫的不满来，一边不得已地掏出手机，准备开火。
电话是刘梦菲打来的。
刘云后一看是妹妹打来的电话，怨气早已经消弭了一大半，接起电话低声问：“梦菲，什么事？”
电话里安静极了，几秒钟都没有出声。
刘云后以为信号不好，喂了两声，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听到了电话那头传来的微微的抽泣声。刘云后赶忙追问：“喂？老妹？”
“哥~”电话那边非常委屈地叫了一声，“哥，我让人欺负了！”然后就哭开了。
这还了得？刘云后赶紧和身边带着异样的眼光看自己的解景甜轻声说“出去一下，接个电话”，一边早已起身往放映厅外面疾走。这是自己的亲妹妹，从小被大哥和自己护着看着长起来的，自己绝对不容许有人欺负她。
放映厅外，刘云后放开声音问电话那头的刘梦菲到底怎么回事。
“孙岩欺负我！”
“谁？谁是孙岩？”
“我男朋友！我和你说过他！他欺负我！”
刘云后一颗悬着的心几乎是满负荷地摔下来了，既然是男朋友欺负妹妹，总好过外人欺负，事情应该相对简单一些。
“他怎么欺负你了？打你了？”
“没有！他脚踩两只船！“
刘云后不由得微微一乐，小事，在他看来这是绝对的小事，只要妹妹人没什么闪失，这就绝对是一件小事。
“老妹，别哭了，不是什么大事，男朋友而已，首先你看啊，他脚踩两只船这件事，无论你是怎么知道的，可能是真的有，也可能是误会；再说，即便是真有这事，那也犯不着哭啊！他犯错误了又不是你犯错误，你哭什么哭，你在哪呢？”
“嗯。。。唔。。。我在我自己房间里，爸妈都睡着了，要不然我不敢给你打电话，我怕我一打电话就哭，他们俩该听到了。”
“那你快睡觉吧老妹，要不然你这么大动静，爸妈肯定能听到，一会该过来看你怎么回事了，别想太多，今晚好好睡觉，别做傻事，明天星期日，正好，明天早上我给你打电话咱们慢慢说这事。”
“嗯，好，那哥晚安。”
要说这少女的心思，千回百转的难以把握，就体现在这里了：刚刚还是恸哭失声，现在就因为几句话，马上乖乖睡觉了。刘云后挂断电话，登时感到放心了许多，却又不能完全放心得下，妹妹正处在高三的关键时刻，自己这个从小被保护得非常好的妹妹，经历的挫折很少，社会经验和生活经验严重不足，到了外面容易吃亏，自己还是多关注点比较好。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有这么一次感情上的打击，对成长中的少女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大好事，让她看人能够更清楚，做事能够更理智。想到这里，刘云后觉得自己简直是个恋爱的天才，成熟的典范。可自己真的已经把感情这回事吃透了么？
心事小有重重的刘云后轻声走回放映厅里自己的座位附近，生怕打扰了女友解景甜看电影，可能是因为自己出去打电话时间有点长，从身后看去，解景甜正在百无聊赖地低头发短信。
刘云后回到自己座位上，解景甜触电一般，飞快地把手机锁屏，然后收到了自己的包里。刘云后似乎是刚一坐到座位上就开始认真看起了电影，但是解景甜的小动作没能逃过刘云后的余光。又看了一会，解景甜的手机在包里“嗡嗡，嗡嗡”地震了几下，解景甜拿出来解锁屏幕，看了一下，马上又锁屏，把手机放回包里。
没隔两分钟，解景甜包里的手机又开始“嗡嗡，嗡嗡”地震了起来，刘云后冷冷低头盯着解景甜的包：“短信吧？不看看？”
解景甜没有回应刘云后的目光，只是盯着大屏幕：“没事，我表妹，非要和我闲聊，我都说了看电影呢她还发。”
刘云后没说什么，转头继续看电影，两个人就这么并排盯着电影屏幕盯了一分多钟，一动不动，如僵直了一般。突然，解景甜包里的手机又开始嗡嗡嗡嗡地震了，这次她反应很快，直接把包放到自己的右手边，然后挽住左边刘云后的胳膊，头紧紧地靠在刘云后肩膀头那儿，眼睛微微闭了起来：“困了。”
第一场电影结束，灯光亮起，五分钟之后开始放第二场，观众们都开始起身活动，刘云后依然盯着白色的大屏幕，一动不动——他不敢动，解景甜抱着他的胳膊，在他身子右侧睡得正香，稍微动一动，可能就会把睡得这么美的解景甜给惊醒，刘云后不愿意解景甜受到一丝一毫的委屈，不愿意她因为自己而产生一丝一毫的不满，所以他不敢动，只能用眼角的余光从斜前方欣赏解景甜那甜美而俏皮的面庞。不动的另外一个原因，大概刘云后自己也不想承认，那就是他不想动，因为他不知道除了盯着电影屏幕看以外，自己还能做些什么以掩饰内心的焦躁和不安，这种焦躁和不安完全是因为解景甜手边的包里那不断发出的“嗡嗡”声而引发的，更是因为解景甜以在刘云后看来完全是一种故作镇定的态度来掩饰什么而引发的。
后面的三场电影，刘云后看得云里雾里，心不在焉，解景甜则基本上一直睡到了早晨。
尽管内心里很不舒服，解景甜又睡得很香，刘云后却始终没有伸手去拿解景甜包里的手机，因为某种多年积累下来的直觉告诉他，他此刻最不应该做的，就是去偷偷看解景甜手机上那个不断发短信的人是谁，以及短信的内容。
这次的电影看得极不成功，刘云后并没有感到开心，反而有些沉重。
他和解景甜回到学校，解景甜就直接回宿舍睡觉去了，刘云后很累，很困，但是没有信心能够踏踏实实地睡着，所以去食堂买了早点，胡乱吃了点，就来到学校著名的“低语松林”那。“低语松林”是学校里一片密实的、长在低矮的土坡上的松林，每到夜晚，这里都会有大量的学生情侣或坐或卧，摆出各种姿势在那里说悄悄话，每一对的声音都自然而然的很低，很轻，单身的人士在这个时段自然不好意思独自一人到松林中去，因为有过此类经验得人说，那种悄悄的低语简直会把一个独身的人逼疯，所以这片松林得了个名字，叫“低语松林”。
清晨的低语松林没什么人，不会被打扰，刘云后到松林的一边，履行承诺，坐在那里给妹妹刘梦菲打电话。
刘梦菲也是一晚上没怎么睡，接到二哥刘云后的电话，赶忙把一肚子的伤心苦水都倒出来了，什么一年多的感情经不起考验；什么当初是孙岩死缠烂打地追的自己，现在他却劈腿，他凭什么劈腿呢？什么那个小三女生不是什么好人，长得更不如自己；什么孙岩曾经对这件事遮遮掩掩，后来自己看到孙岩和那个小三发的短信才发现问题；什么孙岩摊牌了，满不在乎；什么自己有多么爱孙岩??
清晨松林边上的空气很清凛，刘云后耐心听着妹妹刘梦菲的诉苦，呼吸着清凛的空气，思路渐渐地也明晰起来，其实是被妹妹的思路引导了，他头脑里这时候哪是什么刘梦菲和孙岩的事情了？完全是解景甜昨晚那些不自然的表现在他头脑中跳跃。
“哥，我当时就感觉不对劲，你说，他发短信，躲着我干什么？”
刘云后心想，是啊，躲着我干什么？
“哥你说一个人，正常的情侣之间，没做亏心事，需要藏着掖着躲着么？”
不需要啊，需要吗？
“后来我就耐不住性子了，趁他上厕所的时候，我看了一下他的手机，里面全是他和那个女生发的短信！特别暧昧！”
“。。。。。。”
“我直接问他了，他说是有这么回事，那个女生追的他，他说他也没办法，你说这是人话吗？”
“。。。。。。”
“我也想好了，反正高三了。。。”
“老妹。”在刘梦菲的倾诉中，刘云后的脑袋里什么东西“啪”地断掉了，他似乎想起了什么，打断刘梦菲的话，“老妹，你俩到什么程度了？”
“啊？什么什么程度？”
“就是。。。看你这么在意这段感情，你们俩也一年多了，你们。。。到几垒了？”
刘云后惊异于自己问出了这样的问题，而且是以毫不在乎的、非常自然的语气问出来的，仿佛自己在这方面是一个经验丰富的老手。
电话那边大概是犹豫了一下，但想到是自己的亲哥哥问这个问题，终于鼓足勇气：“本垒。”
得到答案的刘云后甚至不清楚这个答案是不是自己希望听到的，他的回应就是一个听起来非常让人宽慰的笑声：“呵~挺厉害！比我们这一批人先进多了！”
“哥。。。”
“没事，正常，我觉得你们俩如果就此分了，那就是一件大好事，高三了，你别忘了什么是当前最大的政治——你的学业，你考不上像样的地方，就你这个脾气，绝对不会复读，复读也不会有好成绩，所以你还是规规矩矩地把剩下的时间利用好，高考考出个好成绩，以后有了好文凭、好工作，男人任你挑。明白了吗？”
“嗯。。。”
事情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解决了，刘云后也不知道到底自己的话对妹妹产生影响几何，只是在他自己的话里，他都找不到可以信赖的支撑。
早知如此，真不如像妹妹一样，不考虑那么多，直接把解景甜的手机拿过来看，到时一切见分晓，是我的问题，我认栽，是她的问题，俩人直接掰，像现在这样，真是折磨。
刘云后不断地这么想着，回到寝室，蒙头便睡。
一夜没睡的刘梦菲在家里自己的小床上也沉浸入了梦乡。
另一边，看了演出兴奋一晚的刘向前，也还在美好的幻梦中熟睡着。
徐晓艺和刘远山已经早早起床收拾屋子，准备饭菜了。
这是又一个平凡的星期天的开始。
（云后之城第七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