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游离的信任
从街对面的成人用品店里匆匆出来的身影非常熟悉，那是许久没有见面的大哥刘向前。刘向前把手上的东西放到衣兜里，双手插兜过了马路，低着头快步跑回自家小区里。
这一切，都被正在出租车上付款的刘云后看得明明白白。
照理说，大哥刘向前没有女朋友，他去成人用品店干什么？刘云后不太敢往下想，也想不下去了。他付了钱，拖着行李箱，慢慢走进小区，以防和前面的刘向前碰面，那会非常尴尬吧。
相隔这么远，又隔了这么长的时间，再次闻到家乡的味道，看到小区里花花草草重新茂盛地长起来了，感觉别提多舒畅了。刘云后拖着行李箱在楼下闭着眼深吸一口气，嗯，不错，还是家里好。有那么一刹那，他真不想再离开家乡，回到学校了。纵使学校所在地是一个比家乡大得多、先进得多的城市，刘云后依然喜欢家乡的感觉。
而且，这次刘云后回来，是怀揣着交了女朋友这个在他看来天大的喜讯而归的，解景甜人如其名，长相如俊景，甜美可人。初尝恋爱滋味的刘云后把解景甜当成是比自身都重要的存在，关注着，呵护着，为之骄傲着——解景甜的所作所为所想，无论对错，有没有道理，在刘云后那里都是对的，都是有道理的——这样的刘云后，旁人看来，几乎可以说是爱得没有操守，昏头转向。而在刘云后自己看来，却是乐在其中，选择对在其中。
最直的一个哥们儿王选曾经在观察了刘云后和解景甜一段时间之后，私下里眯缝眼睛笑着问刘云后：“我是真不知道，你到底喜欢解景甜什么地方呢？你这么多年都没交过女朋友，怎么突然想起来找了这么一个女朋友？”
这话里明显是带刺的，如果是陌生人，可能这句话是充满敌意的，但这是从王选嘴里说出来的，即便是连嘲带讽，也依然是充满一片好心，刘云后这点还是知道的，但是他心里有早已经成型的答案：“哈，看着她感觉不错，再说了我都这么大了还不行找个女朋友？你是自己没有女朋友羡慕嫉妒恨吧？”
王选鼻子里“哼”了一声：“我羡慕嫉妒恨？笑话~我一个人逍遥自在的，你以后就上套喽，不过别怪我没提醒过你，你呀，不要昏了头脑，还是要好好观察，好好想想你们俩的关系。”
刘云后听到此，心里是着实的感激，但是也有那么一点点的不忿，毕竟王选是在否定他的选择，而这个选择却是他自认为人生到目前为止做得最有力、最正确的选择之一：“咳，我自己的事你放心好了，倒是你，用不用我帮你找一个？让解景甜从身边给你划拉划拉？”
王选的笑容绽放开来，像一朵盛放的水仙，与他的那张大饼脸甚是相配：“你别说，这还真行，你让她给我好好找找啊，找着了，我感谢你俩一辈子。”
这些都是刘云后和解景甜刚刚确立关系的时候发生的小插曲了，无论如何，这段小插曲并没有对刘云后和解景甜的关系产生丝毫影响，刘云后甚至已经忘了还有这么一码子事，给王选介绍女朋友的事情当时刘云后还真的当回事和解景甜说了，初恋的男青年在和女人交往的时候，因为最初双方都对彼此不是很了解，所以自然没什么共同话题，自然就得创造话题，王选是刘云后的铁哥们儿，让解景甜从身边的女性朋友里给王选介绍女朋友，无形之中把刘云后的世界和解景甜的世界结合了起来，似乎爱情的道路豁然开朗了一般。这对热恋中的刘云后来说是大大的好事，对王选来说也不错，毕竟还有谈恋爱的可能，对解景甜来说意味着什么呢？刘云后看来，解景甜应该会和自己一样，为两个人有了更多的交集而双手双脚赞成此事。
哪知道又是一盆凉水泼来，刘云后和解景甜说王选的事情的时候，解景甜并没有很惊喜的反应，只是淡淡说了一句“是吗？我手里现在可没有适合他的。”
解景甜的反应出乎刘云后的意料，却在另一个角度给刘云后的头脑里注入了一个想法：王选和解景甜，这两个人真是有点水火不容的意思，明明都是互相不认识的二人，因为刘云后互相认识了，先是王选劝刘云后防着点解景甜，然后是解景甜对王选的事情很冷淡，难道天下真的有天生看不对眼的人？刘云后真是头一次知道，夹在中间的滋味应该不是很好受，但热恋中的刘云后对此并没有多想，只当是一个加深彼此交际圈重合的机会落空了，因此有些小失望而已。
按照历来的习惯，刘云后大学半年不回家，放假远道归来，在楼下按了单元门铃之后，楼上家里的门就早早为他打开了，门里是妈妈、妹妹在那热情地等待着，爸爸和大哥偶尔会在家里，但不管怎么说，总是有家人在门后等着，帮刘云后拎行李，嘘寒问暖，这是家的感觉。这次刘云后拎着行李按了单元门铃，响了半天才有人应答：“谁？”硬生生的态度。
“妈，我，云后。”
“咔哒”一声，门开了，刘云后拎着行李上楼，家里的门还是老样子，开着，门后是妹妹刘梦菲一个人在那等着。
“哥~”刘梦菲看到刘云后上来了，突然激动起来，撒娇一样喊了一声，伸手帮刘云后拿行李，“哥你怎么才回来啊。”
刘云后隐隐觉得气氛不对，没有母亲的关照，大哥和父亲也都没出面，怎么回事？不是说一家人都齐了吗？不是说要庆祝刘梦菲高考成功录取了吗？怎么这么消沉的感觉？
惴惴地，刘云后走进客厅，爸爸刘远山正在咬着牙齿，鼓着脸颊，在沙发上盯盯看着电视，电视没有声音，刘云后也能看出来，刘远山其实根本就没看进去，只是在那里怄气。
母亲徐晓艺在餐桌旁坐着，左手拿着个水杯在那里嘶嘶地抿着水。也是一句话不说，但是很从容，浑身上下充满了道德上的制高感，一派兴师问罪的架势。
自己和大哥卧室的房门紧闭着，不知道大哥刘向前是不是在里面，也不知道如果他在里面的话，为什么不出来，难道是父母又因为大哥而赌气了？
“妈，爸，我回来了。”刘云后一边脱衣服一边走过去问沙发上的刘远山，“干什么呢爸？”
刘远山瘪着嘴，长出了一口气，看起来像是从心窝的最深处出来的一口气。把头侧过去，开始看窗外的风景：“干什么？问你妈！”
刘梦菲在刘云后身后捅了捅。
刘云后也不明白什么意思，只感觉那是要自己小心点说话。
“妈，这是怎么了？”刘云后笑呵呵地问，满脸都是要把人带乐的感觉，“你俩这是干什么呢，气呼呼的？”
徐晓艺把杯子里的水一饮而尽，把杯子轻轻放在餐桌上：“怎么了？呵，问问你那个死爹，干了什么好事！”
“我干什么了？我干什么了！”没等刘云后反应过来，沙发上的刘远山爆发了，“一天到晚像是有精神病似的，没个好气！”
徐晓艺“当”地一声把杯子在餐桌上墩了一下，亏得杯子和餐桌都结实，这一声震慑人心的声响之后，杯子和餐桌都还完好无损：“你说！你有能耐当着儿子姑娘的面说，你昨晚和谁出去了？上哪了？干什么去了？你说呀！”
刘云后心里一凉，在他的心目中，爸妈可以为任何事情吵架，任何吵架都有解决的办法，唯一一个很难解决的，就是今天父母之间的这种吵架——因为可能的出轨而导致的吵架。听得很明白了，应该没错，就是这个原因。
刘远山硬生生地咽下一口气，看着刘云后和刘梦菲，眼神里就像是伸手求救一般：“你们说啊，昨天晚上，你妈那个侄子叫徐起的，说是搭桥找一个老板过来和我谈招商引资的事儿，我们在日本料理吃的饭，我之前还和你妈说过这事了，吃得晚了点儿，十二点多才回来的，进屋你妈也没睡觉，非得问我上哪去干什么去了，你们说她是不是精神病？”
对于父亲的话，做儿子的刘云后本来应该是相信的，但是遇到这种问题，本来就可能有人在撒谎，即便是父亲说的话，也可能不足信，刘云后心里还是在打鼓——他当然愿意相信父亲，可是母亲怒气这么大，说不定是找到了更加有力的证据。
徐晓艺忽地站起身，走到卫生间，拎出一件刘远山的衬衫：“你们看看！我精神病？我精神病就好了！你什么都没干是不是？衣服上的口红印子哪来的？徐起亲的？还是那个老板亲的？你说呀！”
刘远山也忽地站起来，快步走过去拎起衬衫展示给刘云后和刘梦菲：“我都不知道在哪儿蹭的！口红印子在袖子上，哪个女的能往人家胳膊袖子上面亲哪？”
父亲说的话确实有道理，但只能靠推断才会觉得有道理；母亲拿出来的证据却是实实在在的，尤其是衬衫袖子上的口红印，毕竟父亲有外衣吧？怎么还能隔着外衣把口红蹭到衬衫袖子上呢？这点来说，刘云后心里又凉了一截。
“刘远山你个王八蛋！”徐晓艺眼眶一下子红透了，呜呜呜地开始哭了起来，刘梦菲赶紧过去抱着母亲，不断摸徐晓艺的后背。
“没好。”刘远山狠狠地骂了一句，“云后你说，你说你妈是不是有病？好日子过得烧了吧？”
刘云后看着那边刘梦菲怀里的母亲，忽然一股酸溜溜心疼的感觉涌了上来，他压住一股不知道哪来的火气，过去悄悄问刘远山：“爸，到底怎么回事？”
刘远山一看儿子都不太相信自己了，那股火上得更是腾腾的，自己倒了一杯水喝了，和刘云后他们几个说：“我呀，本来不愿意参加这些喝酒的场合，还不是看在你妈面子上，给徐起一个机会，和他的那个老板朋友联络联络，谈谈招商的事情，席上那个姓叶的老板让他女秘书拿了一个包过来，里面大概有十万块钱，说是让我收着，我坚决不要，他那个女秘书就使劲儿塞过来，推推搡搡的就蹭上了，完事回到家你妈就拿这个口红做文章，我说什么她都不听，给徐起打电话她也不愿意接也不愿意听的，你说，你爸我是在外面瞎混的人么？”
刘远山的话里有虚有实，虚的是吃饭席间女人的数量，他只说了“女秘书”，没说几个人，就算模糊过去了，也算是没有违背自己的良心；另一个虚的地方，是口红蹭到袖子上的原因，当时吃饭过程中，那个叫小夏的女子假借酒醉，一个劲儿地往刘远山身上靠，叶老板和徐起佯装没看到，只顾开怀畅饮，刘远山确实不是在外面风流快活的人，赶紧把小夏推开，就这么一推一搡的功夫，口红就蹭上了。除此之外，关于叶老板要给自己十万块钱的事情，倒是所言不虚。
徐晓艺是何等仔细精明的女人，自己丈夫和大老板还有徐起那样的投机专家一起吃饭，席间还有女秘书，吃到那么晚回来，身上酒气香气加口红印子一样不少，怎么能不引起她的高度怀疑？于是也不管自己女儿刚刚考上理想大学的事情，不管大儿子刘向前还在房间里，不管二儿子刘云后第二天马上就要回家来团聚，当晚瞬间发作了。
要是平时，刘远山断然不会这么忍气吞声地在家里受着徐晓艺的骂，只是因为内心深处他觉得自己确实昨晚有些地方做得不好，但是话又说回来了，如果他昨晚做得好了，徐晓艺又怎么可能这么激烈地发作呢？
刘云后、刘梦菲两方面意见听得差不多了，也没什么办法，两边安慰了一下，徐晓艺抽搭抽搭进卧室睡觉去了，刘远山在沙发上窝了一会儿，觉得憋得慌，穿上衣服出去了。
结果就是客厅里只剩下了刘云后、刘梦菲兄妹两个。
刘梦菲进父母卧室里看了看母亲，过了不多久，也眼圈红红地出来了。
刘云后推开自己的房门，看到大哥刘向前正在电脑前面上网，听到门口有动静，刘向前飞快地按键切换了程序。桌面上蓝天白云绿草地，清爽爽的。
可是同是男人，年龄又差不多，相处这么多年了，刘向前的这一套在刘云后那里根本就不好使，刘向前刚刚在看什么网页，刘云后心知肚明，刘向前刚刚在楼下对面的成人用品店里买了什么，刘云后心里也大概有个模模糊糊的数了。
“大哥，”刘云后问刘向前，“你怎么还玩呢？你看爸妈都吵成什么样了？”
刘向前回头看了一眼，马上又转过头来，开了个新网页，没好气地嘟囔：“总那样，妈最近更年期，见谁骂谁。”
刘云后看着眼前背对着自己的这个微胖的男人，实在无法把他和自己心中的那位大哥刘向前捆绑在一起，他心里的刘向前，是个对生活非常敏感，对自己充满自信，信仰很多东西的男人，不是一个微胖的、刚刚从成人用品店里出来的、只知道上网的、不管不顾对什么都没有兴趣的男人。刘云后想到这，随手关上门退了出来。
空荡荡的客厅里，只有妹妹刘梦菲坐在沙发上，红着眼圈看着自己。
这一家人怎么突然就变了这么多？原来的信任和关爱都哪去了？才半年不到，怎么会变化得这么快？
上述问题，刘云后无法得到解答，他知道自己现在该做的唯一一件事情，就是到厨房去准备晚餐——爸爸、妈妈、大哥都指望不上了，现在是自己发挥一些作用的时候了。
（云后之城第十三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