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扭曲的花园
飞机落地后,急不可耐的刘云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手机,给女友解景甜打了个电话:“喂,甜甜,我降落了,刚停下,对,我现在准备坐大巴回家,嗯,放心吧,你明天什么时候出发?哦,好,嗯?哦,还没给我爸妈打呢……行,我马上打,你出发之前给我打个电话,注意安全,拜。”
在解景甜的提醒下,刘云后才想到应该早早给家里等消息的父母打个电话报声平安,他挂断电话,开始拨家里的号码。
一般这种寒暑假,刘云后都是乘坐火车回家,但是这几年火车票越来越难买了,学校只能给订硬座,可是就那么坐着耗二十个小时到家实在是太折磨了,和爸妈一请示,徐晓艺当即拍板:“飞回来!”徐晓艺让刘云后飞回来有三方面的考虑,一是偶尔飞一飞,家里经济上能够承受得住;二是最近有一茬挺重的流感正在流行,火车人员拥挤,容易传染,坐飞机好一些;三是爱子心切,坐飞机不那么遭罪,还能早点儿到家。得到领导大力支持和果断指示,刘云后马上订了机票,但在订机票的过程中,却谎报了军情,告诉家里,今年学校暑假放得迟一些,要晚放三天,家里对此没有任何怀疑,指示学校放假了就尽早回来。
如此一来,刘云后就把飞回家的日期推迟了三天,这宝贵的三天是他准备和女友解景甜在学校里共享的私人时光,在这段时间里,刘云后觉得两个人可以没有考试的压力,没有同学和朋友的干扰,没有老师的监督,无忧无虑地纯粹享受二人世界的日子。
可是刘云后没想到的是,自己这一番苦心并没有得到女友解景甜的支持——其实也对,没和解景甜商量呢,刘云后就私下里把回家的日子推了三天,然后才兴冲冲地跑去和解景甜说这事邀功,仿佛自己做了一些小牺牲,得来了天大的便宜一般,结果解景甜听完之后眉头一蹙,用一种无法理解的眼神看了看刘云后,说:“你怎么事先不和我说一声啊?我都定了马上回家,家里人都等着我呢,我先跟你说啊,你多呆的这三天,我可不能陪你。”
刘云后当时就傻眼了,他一门儿心思地想借着这三天时间和解景甜温存一下呢,等这几天都等了一个学期了,他觉着解景甜应该也在等这几天啊,怎么就突然不支持自己的做法了呢?解景甜看自己的眼神,让刘云后感到脖颈发麻,不是很舒服,自己明明做了对两个人有好处的事情,怎么好像遭到了嘲笑和鄙视一样?刘云后乱七八糟地想了很多,跟着解景甜去开水房打了水,吃了顿饭,闷闷不乐地回到寝室。
寝室里有一位家里颇有资产的孙兴举早就在校外租房子住了,虽然学校三令五申不准在校生在学校监管之外的住所居住,但实际上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官方还是默许了少数学生在校外居住,其中一个很主要的原因,就是一部分学生因为先天或者后天的原因,心理出现问题,行为异常,无法正常和同学相处,学校方面怕担责任,遇到这种情况一般给调调寝室,调调院系,如果再不行,就要叫家长到学校来,和见证人一起谈关于这个孩子的问题,往往是软硬兼施地请求家长在免责承诺书上签字,认可自己的孩子在学校发生任何问题,学校都不担责任。再严重一些的,学校干脆强硬建议家长把孩子带到校外租房居住,家长陪读,上课还是正常和同学一起,宿舍就不要染指了。每次想到这些,刘云后就想乐:稍微有点法律常识的人都知道,大学里面绝大部分学生都是成年人,他们因为自身的原因在大学里受伤了或者是惹事了,该承担的责任他们自身都得承担,学校只要没有故意或者重大过失,就完全免责。问题是道理大家都懂,真到孩子出事的时候,孩子家里就
只认孩子不认道理了,到时候真的闹起来,传出去,影响学校形象,校领导脸面挂得住么?院系领导还想提拔么?班主任、辅导员什么的还想干么?所以往往都是打着爱护学生、尊重家长的旗号,能平就平,能忍就忍。
刘云后偶尔还会顺着这个逻辑想下去:如果能忍就忍,签了什么狗屁免责承诺书,心里有问题的学生留在了寝室里,哪天真像南方某大学的马同学那样,一个不顺心发作起来,把全寝室同学都干掉,那学校还能躲得了干系么?那样责任不是更大?这种息事宁人的做法不是对更多的学生不负责吗?
在他的辅导员坚持要把把林翔这个问题孩子塞到刘云后的寝室的时候,刘云后反对无果,气愤不过,直接把上面的想法说给了辅导员听。
辅导员有些不耐烦地叹了口气:“你说的有一定道理,但是现在人家林翔毕竟没有什么大的问题,只是和原来两个寝室的同学相处不好,产生了一些矛盾,就其本人来说,神智都是很正常的,不会有什么伤人的举动,这是其一;其二,现在学校校舍紧张,咱们学院这边就你们寝室有一个空位,你们寝室那个孙兴举自己跑到学校外面租房子,还不通知学校,咱们院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得了,现在院里有困难,需要借用他的铺位一段时间,你们得学会配合。”
刘云后明白,辅导员的话是在旁敲侧击地告诉自己,孙兴举私自搬出学校是要受处分的,如果不配合这次调寝,院里可能会拿这件事开刀。
“最关键的是,人家林翔毕竟没有暴力倾向,原来他周围的那些同学成天在背后讲究林翔、排斥他、孤立他的做法本身也有问题,现在他父母找过来了,要求院里给调寝,我们也没什么理由拒绝他们,你们几个我知道不容易,就先担待几天吧,不会很长时间。”
刘云后和寝室几个哥们儿碰了个软钉子回来,好不丧气,各自心里都不太服气,回到寝室一商量,张海鹏首先发话了:“他妈的那个林翔可讨厌死了,整天低个头,不说话,看谁都像是看阶级敌人似的,我看他精神绝对是有问题。”陈俊又道:“说是原来在另外两个寝室,整天自己低头嘀嘀咕咕的,也听不懂他说的是什么,后来动不动就骂人。”
刘云后抱着头:“这下倒霉了……”几个人发言完毕,依然没有什么对策,虽然嘴上不说,心里各自都还在同时埋怨孙兴举,这小子整的什么事儿!自己为了方便找女人,就跑到学校外面租房子去了,家里条件好也别这么玩儿啊,你看现在闹的,那个叫林翔的要进来,这下没好儿,说不定过些天林翔一高兴,哥儿几个就向***报到去了。
可是对于学校这种大学按照小学管的管理方法,刘云后等人又有什么能量去影响、去改变呢?只能在学期最后两星期眼睁睁看着这位林翔低着头搬进了他们的寝室。
搬进寝室的那天,林翔的父亲老林和林翔在该市的远房亲戚——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女人满脸堆笑地把林翔和行李送了进来,辅导员也跟了过来,嘱咐寝室同学和林翔好好相处。
寝室里的三个人不情不愿地接纳了林翔,虽说不情不愿,但也没表现出明显的敌对态度,按照刘云后的回忆,他们仨相对是比较友善的,召唤林翔一起吃饭,一起联机打游戏,林翔都根本不应答,就是自己在床下的书桌上趴着,也不看书,也不写字。
热脸贴上冷屁股,刘云后、张海鹏和陈俊也懒得甩林翔,各干各的去了。
哪知道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林翔就神经质地在寝室的公用桌上敲自己的鞋,咣咣咣地,一会又翻自己的柜子,嘴里咕噜噜咕噜噜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一会又大声喝着水,一会又开始咳嗽,另外三个人被折磨得抓心挠肝,就是不好发作。突然看到林翔开了刘云后的柜子要翻,这还了得了?刘云后喊一声:“干什么呢你!”翻身就下了床,一把推开林翔,把自己的柜子锁上了。然后转身问林翔:“你开我柜子干嘛?”
林翔低头不说话,装傻。
张海鹏和陈俊也下来了,问刘云后怎么了。
“他开我柜子,一大早也不知道他折腾什么,叮叮咣咣的。”
林翔在三个人的注视下,突然开口:“你们偷我的钱!”
“什么?”三个人眼珠子瞪得溜圆,“你再说一遍。”
“你们偷了我的钱!我昨晚放在桌子上的,你们偷我的钱,给藏起来了,我要报警!”
刘云后一股无名火“腾”地就窜上来了,嚎地就是一嗓子:“**的放屁!你有病吧!”
张海鹏倒是挺镇静,慢悠悠地说:“昨晚睡觉我关的灯,关灯前我收拾的桌子,上面除了三个水缸子,什么都没有,你什么时候放的钱?”
林翔似乎被踩了尾巴,唔了一下,就不出声了。转身叨叨咕咕地背了书包走出了寝室。
林翔的做法恨得刘云后牙根都痒痒,有时候刘云后的脾气像极了徐晓艺,本来挺温厚个人,突然急脾气上来,爆发得几乎什么都不考虑了。
当天晚上快熄灯了,林翔背着书包叮叮咣咣地回寝室来了,一脸悠然自得的表情,仿佛他是一个从战场上回来的胜利者,又开始咳嗽,吐痰,磕鞋,翻柜子,开台灯,关台灯,又开台灯,又关台灯。抬头看到刘云后和陈俊在铺上坐着瞪着自己,林翔突然毫无预警地指着屋子一圈绕着骂:“你们都是王八蛋!你们偷我的钱!偷我的衣服!你们他妈的都是废物!”
刘云后给辅导员打电话:“老师,我们受不了了,林翔精神病犯了,快把他整出去吧。”
辅导员安慰他:“别着急,我马上联系林翔的家里人,让他们把他领回去。”
一个小时之后,林翔的爸爸和远房亲戚又来了,满身不愿意地把林翔接走了,走之前老林回头甩下一句:“就今天一晚上,明天早上我们就把他给送回来。”
(云后之城第十二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