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诗史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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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说友《扬州堡寨》

西风一舸来扬州,匹马直上新城头。环城九里十六步,一一峭壁临深沟。俄焉唯喏两军士,众手指示陈其由。扬鞭试问筑城意,曰堡曰寨何所谋〔1〕。诵言长淮十六郡,天险地利兹其尤。江横万里限南北,借此屏翰屯咽喉。向来强敌蹈此境,夜半一叱遭虔刘〔2〕。平畴旷野不可限,一城未足防侵牟。高城西北古城后,因势决策成楚丘。四门大开楼橹备,中有万甲藏戈矛。譬如一铠何足恃,被之重铠前无忧。乃知旧臣建议仅出此,我亦策马嗟去休。不知城二势则一,添足画蛇真赘疣。君不见紫岩先生昔经理〔3〕,钓桥深堑先防秋〔4〕。当时方略岂不究,而使浪策为今羞。吁哉成事不复说,只恐说计无时酬。书生衔命偶经履,一见敢谓可与不。世间万事一笑里,轻帆送我催行舟。(48册页29906)

笺说:

扬州属运河系统之枢纽,漕运便利,又处于长江北岸,直面淮甸,地理位置极为重要,顾祖禹《读史方舆纪要》卷二十三“扬州府·广陵城”称:“宋室南迁,以扬州枕江臂淮,倚为襟要。赵范曰:‘扬州者,国之北门,一以统淮,一以蔽江,一以守运河,皆不可无备。’王应麟曰:‘扬州俯江湄,瞰京口,南蹑巨海之浒,北压长淮之流,必扬州有备,而后淮东可守。’”在南北分裂时期,扬州作为南方政权在长江下游地区最后一个重要的江北驻守城市,向来都是北方入侵者席卷之势达到顶点时的一个祭旗牺牲品。北方军队从黄淮平原一气南下,直抵长江,在北岸稍作休整,即可渡江一统南方,而扬州横亘眼前,成为北方军队休整之前需要最后攻克的据点。北人亟需喘息,南人背水一战,就此铸成了历来扬州攻守战况之惨烈,以及由此带来的对扬州的报复性屠城的频繁发生。如《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二十“建炎三年二月戊辰”载南渡初金人焚扬州即是如此:“金纵火焚城,士民皆死,存者才数千人而已。”故就军事地理意义而言,扬州总是处于背水而战的绝境,不适合建都的防御要求。建炎二年(1128),尚书吏部侍郎魏宪指出:“维扬南枕大江,自古未有背天险而为都者。”(《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十七“建炎二年八月戊午”)因此,尽管从建炎元年(1127)冬十月癸未至建炎三年(1129)二月,高宗在将近一年半的时间内驻跸于扬州,但仍最终放弃此地(《宋史·高宗本纪》)。较为稳妥的策略,是将扬州作为江北防御体系的桥头堡,建炎三年(1129)起居郎兼权直学士院张守建议:“今之为策有二:一防淮;二渡江……若为中原计而幸敌不至,则用防淮之策。若为宗社计而出于万全,则用过江之策。然权其轻重,势当南渡,而别择重帅以镇维扬,则中原不患于摇动。”(《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十九“建炎三年春正月戊戌”)袁说友历仕孝宗、光宗、宁宗三朝,此诗所述正是先后经张浚、郭棣、崔与之等修筑经营,起到江北桥头堡作用的扬州防御体系。顾祖禹《读史方舆纪要》卷二十三“扬州府·广陵城”引《城邑考》载:“扬州城旧有大城,又有子城,亦曰牙城……宋绍兴中郭棣知扬州,以为故城凭高临下,四面险固,(李)重进始夷之而改卜今城,相距二十里,处势卑渫,寇来袭瞰,易如鼓掌,请即遗址建筑。许之,未几役竣,与旧墉南北对峙,中夹甬道,疏两濠,缓急足以转饷,谓之大城。后又于大城西南隅改筑州城,即今城也,周九里有奇。”按,此诗所谓“堡寨”城,当即郭棣所筑之“西南隅州城”,所谓“周九里有奇”,正与诗句“匹马直上新城头,环城九里十六步”相合。关于扬州堡寨城、州城及夹城的情况,可参见俞永炳、李久海《江苏扬州宋三城的勘探与试掘》(《考古》1990年第7期)。

疏证:

〔1〕岳珂《桯史》卷一:“淳熙乙未,郭棣帅淮东,筑维扬城。又旁筑一城,曰堡寨。地皆砥平,相去余数里,虽牵制之势亦不相及,竟不晓何谓。”

〔2〕顾祖禹《读史方舆纪要》卷十九:“自南北分疆,往往以长淮为大江之蔽。陈人失淮南,遂为隋人所并。唐末,杨行密与朱温亟战于淮上,温不能渡淮。杨氏遂能以淮南之境,与中原抗。五代周取淮南,而李氏之亡不旋踵矣。宋王德曰:淮者,江之蔽也,弃淮不守,是为唇亡齿寒。”虔刘,杀戮劫掠。《左传·成公十三年》:“芟夷我农功,虔刘我边陲。”

〔3〕紫岩先生,谓张浚。孝宗隆兴年间,张浚任枢密使,都督建康、镇江府、江州、池州、江阴军军马,修筑城堡,加强淮甸防卫。《宋史·张浚传》:“(孝宗隆兴二年)诏浚行视江、淮。时浚所招徕山东、淮北忠义之士,以实建康、镇江两军,凡万二千余人,万弩营所招淮南壮士及江西群盗又万余人,陈敏统之,以守泗州。凡要害之地,皆筑城堡;其可因水为险者,皆积水为匮;增置江、淮战舰,诸军弓矢器械悉备。时金人屯重兵于河南,为虚声胁和,有刻日决战之语。及闻浚来,亟彻兵归。”

〔4〕《宋史·崔与之传》:“金南迁于汴,朝议疑其进迫,特授直宝谟阁、权发遣扬州事、主管淮东安抚司公事……既至,浚濠广十有二丈,深二丈。西城濠势低,因疏塘水以限戎马。开月河,置钓桥。州城与堡砦[寨]城不相属,旧筑夹土城往来,为易以甓。因滁有山林之阻,创五砦,结忠义民兵,金人犯淮西,沿边之民得附山自固,金人亦疑设伏,自是不敢深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