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然后他往坑里填土,踩实,又弄来一大堆垃圾和破烂,覆在新土上。完了,他仔细看了一遍,觉得非常满意,这才摘下帽子,擦擦额头上的汗珠。
“嗯,这下让他们搜吧。即使搜到,也不知这是谁家的棚子。”
一晃,朱赫来已经在发电厂工作了一个月,不知不觉,保夫卡和这个不苟言笑的电工交往很深了。
朱赫来给锅炉工助手讲解发电机的构造,教他如何干活。
水兵朱赫来挺喜欢这个机灵的男孩。他哪天有空,就去看望阿尔乔姆。水兵持重而通情达理,总是耐心地听他们讲述日常的琐事,特别是在保夫卡的母亲向他诉说保夫卡如何淘气的时候。他有办法劝慰玛丽娅·雅科夫列夫娜,使她忘却不幸,振作精神。
有一天,在发电厂院子里的劈柴堆之间,朱赫来叫住保夫卡,微笑着说:
“你妈妈说你爱打架。她说:‘哎哟,我那孩子像公鸡一样好斗。’”朱赫来赞赏地放声大笑。“打架不一定是坏事,不过要弄清楚打的是谁,为什么打他。”
保夫卡不知道朱赫来是取笑他,还是对他说正经的,便回答:
“我从不无缘无故打架,总是有道理才打的。”
朱赫来出其不意地发问:
“打架得有一套真功夫,愿不愿意我来教你?”
保夫卡纳闷地望望他,说:
“怎样才算有真功夫呢?”
“喏,那就让你见识见识。”
朱赫来简明扼要地讲解一番英国式拳击,让保夫卡略知点皮毛。
保夫卡为学这种本领苦头没少吃,但学得挺不错。他一次次地被朱赫来打得趴下,不知摔了多少个跟头,但是这个学生依旧勤奋努力,坚持学下去。
有一个大热天,保夫卡从克利姆卡家回来,在屋子里转悠了一阵,见没什么活好干,就打算到屋后小园子角落里的小棚子顶上去——那是他喜欢的地方。他穿过院子,进入小园子,来到板棚跟前,踩着墙上的凸出处,爬上了棚顶。他拨开板棚上面繁茂的樱桃树枝,爬到棚顶当中,躺下晒太阳。
棚子的一面朝着列辛斯基家的花园,如果爬到棚顶的边沿,他家的整个花园和房屋就尽收眼底。保夫卡探头朝墙那边张望,看到了一部分院子和停在那里的一辆四轮马车。只见住在列辛斯基家的德国中尉的那个勤务兵,正拿着刷子在刷他长官的衣物。保夫卡曾不止一次在列辛斯基家的大门口看到过这个中尉。
中尉身子敦实,脸色红润,蓄着修剪得齐整的唇髭,戴一副夹鼻眼镜和有漆皮帽舌的军帽。保夫卡知道,中尉住的是厢房,窗子朝着花园,从棚顶上看得见。
这时候中尉坐在桌边写东西,然后拿起写好的东西走了出去。他把一封信递给勤务兵,随即沿着花园的小径,朝临街的篱笆门走去。走到亭子旁边,中尉站住了——显然在跟谁说话。涅莉·列辛斯卡娅从亭子里走了出来。中尉挽起她的胳膊一块儿向篱笆门走去,两人出门走到街上。
这一切保夫卡全看在眼里。他正准备打个盹儿,又看见勤务兵走进厢房,把中尉的军服挂到衣架上,打开朝花园的窗子,收拾一下房间,又走出门去,随手关上了门。一会儿保夫卡看见他来到拴着马匹的马厩旁。
从开着的窗户里保夫卡清楚地看见整个房间里的东西。桌上放着一副皮带,还有一件亮闪闪的东西。
保夫卡按捺不住强烈的好奇心,悄悄地从棚顶攀到樱桃树上,哧溜一声下到了列辛斯基家的花园里。他弯着腰,连蹦带跳几步就跑到敞开的窗子跟前,朝房间里张望起来。桌子上放着一副武装带,还有一支插在皮套里的非常漂亮的十二发的曼利赫尔手枪。
保夫卡紧张得屏住了呼吸。有几秒钟,脑子里斗争得厉害,但终于为好奇心所驱使,不顾一切地探进身去,抓起枪套,拔出乌黑闪亮的新手枪,随即又退回到花园里。他四下打量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把手枪塞进裤袋,飞快地穿过花园,跑到樱桃树跟前。他像猴子似的,迅捷地攀登到棚顶上,还回过头来瞧瞧。勤务兵正安闲地跟马夫聊天。花园里一片静谧……他从板棚上下来,撒腿跑回家去。
妈妈在厨房里忙着做饭,没有注意到他。
保夫卡捡起箱子后面的一块抹布,塞进裤袋,悄无声息地溜出屋门,跑过花园,翻过栅栏,走上通向树林的大道。他用手按住裤袋里那支猛烈地撞击着他大腿的手枪,朝一座废弃的旧砖厂飞奔而去。
他的步子快得几乎脚不沾地,只闻耳边风声呼呼。
旧砖厂附近,寂然无声。木板屋顶有的地方已经坍塌;碎砖堆积如山;一座座砖窑已遭毁坏,到处野草丛生,呈现一片凄凉景象。只有他们三个朋友偶尔到这儿来玩耍。保夫卡知道很多隐蔽之处,可以藏匿他偷来的宝贝。
他钻进一座破窑的豁口,谨慎地回头张望一下。大路上空无一人。松林发出飒飒的响声,微风吹来,刮起路边的尘土。空气中散发着浓烈的松脂味儿。
保夫卡用破布裹好手枪,放在破窑最底层的一角,再覆上一大堆旧砖头。他钻出破窑,用砖头堵死豁口,并用一块砖作了标记,这才走上大路,慢慢往回走。
一路上他的两条腿微微打颤。
“这事结局会怎么样呢?”他思忖着,惶惑得心儿都揪紧了。
他提早出门去发电厂上班,免得待在家里。他从看门人手里接过钥匙,打开大门,走进安置着发动机的机房。他擦拭风道,往锅炉里放水,然后生火,一边心里忖度:
“列辛斯基家里现在情况不知怎么样?”
已经很晚了,十一点左右,朱赫来走到保夫卡身旁,把他叫到院子里,压低嗓音问:
“今天为什么你们家被搜查?”
保夫卡不禁打了个冷战。
“什么?搜查?”
“是的,情况不妙。你不知道他们搜查什么吗?”
保夫卡当然知道搜查什么,但是不敢把偷枪的事情告诉朱赫来。他浑身哆嗦,忐忑不安地问:
“阿尔乔姆被抓走了吗?”
“没有人被抓走,不过家里的东西都被翻了个底朝天。”
听到这话,保夫卡稍稍松了口气,然而心里依旧惴惴不安。有几分钟,他们俩在想各自的心事。一个知道搜查的原因,担心结果会不知怎样;另一个不知原因,因而倒警觉起来。
“见鬼,莫非他们发现我露出了马脚?阿尔乔姆对我的所作所为一无所知,他家里怎么会遭到搜查呢?得更加小心。”朱赫来心里想。
他们默默地分手,各自干活去了。
这时,列辛斯基家里乱成了一锅粥。
中尉发现不见了手枪,叫来勤务兵问。得知手枪确实丢失了,这个平时彬彬有礼、沉稳持重的人便抡起胳膊,猛抽了勤务兵一个耳光。勤务兵被打得身子摇晃了一下,但马上又挺直身子,认罪地眨眨眼,恭顺地等着继续挨打。
律师被叫来盘问,他也很生气,向中尉连连道歉,因为在他家里发生了这样不愉快的事情。
这时在场的维克托·列辛斯基对父亲说出自己的猜测:偷手枪的可能是邻居,尤其是野小子保尔·柯察金最有可能。父亲赶紧把儿子的想法告诉中尉。中尉听后立即下令去搜查。
搜查没有任何结果。窃枪事件使得保夫卡相信,即使如此冒险的举动,结局有时也会安然无恙的。
注释:
[1]即“立陶宛、波兰和俄罗斯犹太工人总联盟”的成员。
[2]加洛奇卡的正式名字。
[3]黑特曼,指1918年4月至12月奥地利德国军队占领乌克兰时期的伪政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