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滨逊漂流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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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任何人都相信我这样的评价,我这次几乎是绝处逢生,其喜悦之情实在难于言表。我立刻把我的一切东西送给了船长,以报答他的救命之恩。但船长非常豪爽地对我说,他什么也不要,等到了巴西后,他会把我所有的东西完好地交还给我。他说:“今天我救了你的命,只不过希望我自己也会得救,说不定哪一天我也会遇到这种命运。再说,我把你带到巴西,你远离自己的祖国,如果我要了你的东西,你就会在那里挨饿,这不等于我救了你的命,又送了你的命吗?不,不,英吉利绅士,不,英国先生,我把你带到那里是出于慈善。你的那些东西,你在那儿可以用来买你的生活用品和你回家的船票。”正像他的建议出于慈善一样,他的行为同样也很正直,他一丝不苟地实践自己的诺言。他命令手下的船员,不准动我的任何东西;后来,他索性自己保管我所有的东西,还给我列了一张准确的清单,以便我以后取回东西,连我的那三个瓦罐也列在清单里。

我的小艇很不错,这一点他看见了,他对我说,他想把小艇买下来给他的大船用,问我要多少价钱。我对他说,他对我各方面都慷慨无私,我实在不好意思给自己的小船定出任何一个价钱,请他完全做主好了。他说,他可以先给我一张亲手写的支票,到巴西再兑付他八十西班牙钱币。到了那里,如果有人出更高的价钱,他愿意如数补偿。他还愿另外出六十西班牙钱币买下佐立,这笔钱我不能拿。我倒不是不愿意船长拥有佐立,而是我很不愿意出卖这可怜的小伙子的自由。在我争取自己的自由时,他忠心耿耿地帮助我。我把这个理由告诉了船长,他认为这理由是正当的,就来了一个折中:小伙子如果成为基督徒,则十年后船长有义务给他自由。基于这一点,又因为佐立说他愿意跟船长,我才让船长买了他。

去巴西的航行十分顺利,大约二十二天之后,就到达桑托斯港,即群圣湾。现在我摆脱了最不幸的灾难,我该考虑自己下一步怎么办了。

船长对我的慷慨帮助,真是永远也回忆不尽。他不肯收我的船钱和路费,还出二十枚钱币买下我的豹皮,出四十枚买下狮皮。我小艇上其他物品如数还给我;我愿卖的东西,他通通买下,包括那一箱酒、两支枪、剩下的一大块蜂蜡,其余的我都做成蜡烛用了。总之,船上我所有的物品卖了约二百二十西班牙钱币,带着这笔钱,我踏上了巴西的海岸。

我到这里不久,船长把我介绍给一位种植园主,他是跟船长一样正直的好人。他拥有他们所谓的一条龙生产线,也就是一个种植园和一个制糖厂。我在这个厂里跟他住了一段时间,通过这个办法我了解了一些种植和制糖的方法。我看到这些种植园主生活优裕,他们突然就发家致富。所以,我想如果我能获得在这里的公民证,我也一定会成为他们中间的一个种植园主。同时,我决定想办法把我留在伦敦的那笔钱让人汇给我。为了申请移民证书,我把钱全用来买了尽可能多的荒地,并制订了一个定居和经营种植园的计划。

我有个邻居是葡萄牙人,生于里斯本,但父母却是英国人。他名叫威尔斯,当时他的境况跟我很相似。我称他为邻居,是因为我们两家的种植园紧紧相邻,而且在社交上来往甚密。我的资本像他一样少,开始两年,我们只种些粮食。可是不久,开始发展起来,我们的种植园也走上轨道。因此第三年,我们种了一些烟草。为了来年种植甘蔗,我们各自准备了一大块土地。然而,我们都感到缺乏助手。这时,我比过去更强烈地感到,我跟小伙子佐立分开是一个错误。

可是从未正确过的我,犯错误是不足为怪的呀。现在我已无法补救,只能继续往前走了。现在我干的活儿与我的天赋大相径庭,也与我喜欢的生活直接对立。为了那种我喜欢的生活,我曾经违抗父命,背井离乡;现在居然开始过我父亲一直劝我过的中等生活或者中下等生活,岂不荒唐可笑?如果我真的想过这种生活,那我完全可以待在家里,何必像现在这样在世界上闯荡以至筋疲力尽呢?我常对自己说,我完全可以留在英国,生活在亲朋好友中间,又何必来到五千英里外的穷乡僻壤,生活在陌生人和野蛮人中间呢?离家这么远,我永远听不到家里的音讯,家里也很少知道我的情况。

我常常带着极大的悔恨这样看待自己的处境,除了有时跟我的那位邻居说说话,再也没有人可以交谈。我除了用自己的双手劳动,就再也没有什么可做。我常说,我就像被抛弃在荒岛上,孑然一身,形单影只。可是,当人们把自己目前的处境与境况更糟的人相比时,老天会让他们交换位置,好让他们凭自己的经验去体会到以前的幸福。这是多么公道啊,这的确是多么公道啊!对此,我们人人都应该反思。我当时过的那种生活,使我有各种可能成为富翁,可是我却如此不公正地把它跟荒岛上的孤独生活相提并论!那么说起来,我后来在荒无人烟的岛上过着真正孤独的生活也算是命中注定。

当我经营种植园的举措在一定程度上付诸实施,我的朋友,就是在海上把我救起来的那个船长又回来了。因为他的船原来停在这儿近三个月,为了装货,也是为航行做准备。我告诉他,我在伦敦还有很小的一笔资本,于是他给了我这样一个友好真诚的建议:“英国先生,”他说,因为他是一直这么叫我的,“你写封长信,附上一份正式委托书。请求那位在伦敦替你保管存款的人把钱汇到里斯本,交给我指定的人,再用这笔钱办一些这儿有用的货物。我回来时,如果上帝保佑,就可顺便把这些货物带给你。人事无常,天有不测,我建议你先动用一百英镑,也就是你所谓资本的一半。如果这次冒险成功,你可以用同样的方法动用另一半资本。如果冒险失败,你还可用剩下的一半维持生活。”

这是一个经过深思熟虑的建议,而且显得如此友好和真诚,以至我不能不相信这是我可以采取的最佳办法。所以,我按船长的要求,给保管我存款的太太写了一封长信,并给这位葡萄牙船长写了一份委托书。

在我给那位寡妇的信里,我完整地叙述了我的冒险经历。我怎样成了奴隶,怎样逃跑,又怎样在海上遇到这位葡萄牙船长,船长对我的恩情以及我目前的境况。此外,我还把我需要的物品列了一个单子。这位正直的葡萄牙船长到了里斯本之后,通过在里斯本的某个英国商人,设法把我的信以及我冒险经历的详情,寄给在伦敦的一位商人。这位伦敦商人不仅把委托书,而且把那封全面叙述我故事的长信当面交给那位太太。她看了信后,不仅把我需要的钱拿出来,还从自己的钱包中拿出一笔钱作为礼物寄给葡萄牙船长,以报答他对我的恩情。

在伦敦的那位商人用这一百英镑购买了清单上开列的货物,直接运往里斯本给船长。船长又把它们安全运抵巴西给我。这些货物中,他替我带来了各种各样的工具、铁器和器皿,都是经营种植园所需要的东西。它们的确对我大有用处,有些东西甚至是我在清单里原本没有列出的(因为我刚开始经营种植园,还想不到这些东西)。

当这批货物运抵巴西时,我以为自己发了大财,喜出望外,惊讶不已。同时,我的那位好管家也就是那位船长,用我朋友也就是那位太太寄给他作为礼物的五英镑钱,替我带来了一个用人,契约期为六年。船长不肯接受任何报酬,除了一点我自己种的烟草,而且这点烟草也是我硬要他收下的。

事情还不止这些。我的货物诸如布料、呢绒等,都是地道的英国货,另外一些东西都是这儿特别贵重和需要的物品。我设法卖出很好的价钱,甚至我敢说,我赚了四倍以上的利润。现在我已经无限地超过了我那可怜的邻居,我是指我种植园的生意;因为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买了一个黑奴和一个欧洲用人(这还不包括船长从里斯本给我带来的仆人)。

过分的兴旺发达往往是我们最大灾难的祸根,我的情形就是这样。第二年,我的种植园收获很大。我自己的地里收了五十大捆烟叶,超过了供应附近一带人们的需要。这五十捆里的每一捆都在一百磅重以上,这些烟叶晒干后存放好,专等那些商船从里斯本回来。生意扩大,财富增加,这时我的头脑里也开始充满各种超过我能力的计划和项目,而这些往往会毁掉最有头脑的商人。

假如我继续处在这种状态,我就有潜力享受可能降临的各种幸福。正是为了这些幸福,我父亲曾热心规劝我过一种平静悠闲的生活,他曾语重心长、富有哲理地描述过这种充满幸福的中间阶层的生活。然而是另一种情况降临到我头上,我的执迷不悟仍然是造成自己一切苦难的祸根,使我后来在悲伤时反省起来倍感悔恨。顽固坚持出海漫游的愚蠢愿望,违背了父亲那最清楚明白的观点,没有用正当平常的手段追求自然与上天恩赐的那种美好未来和生活,没有尽到自己的责任。

像上次我离开父母一样,我本来有望靠经营种植园而成为富人,可我偏偏要舍弃这种幸福的远景,仅仅为了追求一种不切实际的幻想,妄想超过常理而暴富。但欲速则不达,我又一次把自己抛进人间灾难的深渊。如果不是这样,也许我能够始终过着人世间一种健康的生活啊!

现在,还是适可而止地回来讲这部分故事的细节吧。你们可以想象,当时我在巴西已待了四年,我开始努力经营,种植园也兴旺起来。我不仅学会了当地的语言,而且与种植园主同行以及我们港口城市圣萨尔瓦多的商人们建立起联系和友谊。你们也可以想象,我与他们交谈时,我经常给他们讲述我去几内亚海岸的两次航行,与那里黑人做生意的方式。我对他们说,与黑人做生意很容易,只要用珠子、玩具、刀子、剪子、斧头以及玻璃制品之类小东西,不仅能够换来金沙、几内亚的谷物以及象牙之类贵重物品,还能够买大量黑人来巴西做仆人。

他们经常认真倾听我这方面的谈话,但他们特别感兴趣的还是关于买黑人的部分。当时,黑奴贸易刚刚开始,它的进行甚至还必须获得西班牙国王或葡萄牙国王的批准,在公众中是被垄断了的,因而很少有黑人被运到巴西来,价钱也特别昂贵。

有一次,我与一些熟悉的种植园主和商人在一起,我们又很起劲地谈论这些事情。第二天上午,他们有三个人来找我,对我说,他们对我昨天晚上的谈话想了很多,他们首先要求我严守秘密,他们说,想装备一条船去几内亚。他们说,他们都像我一样有种植园,但最感缺乏的是仆人。他们不可能专门从事黑奴买卖,回国后不能公开买卖黑人,因此他们打算到几内亚航行一次,回巴西后把黑奴偷偷送上岸,然后把他们均分给各自的种植园。总之,现在的问题是,我愿不愿意负责管理他们船上的这种超级货物,并经办几内亚海岸这部分贸易。他们提出,我不必出任何资本,带回来的黑人我的种植园也会参与均分。

如果这个建议是向一个没有在这儿定居,也没有自己经营种植园的人提出来的话,它是一定会被接受的。因为这是一个很有希望赚一大笔钱的正当途径。但对我则不然。我已在巴西站稳了脚跟,只要像过去一样继续干两三年,再把存放在英国的另一百英镑也汇过来,如果也把这一小笔存款算上,不难拥有三四千英镑的财富,而且财富还会不断增加。在这种情况下我竟然考虑做这样的航行,那就太荒唐了,任何人都会为此感到遗憾与后悔的。

但我这个人是天生的自我毁灭者,我没有抵御住这个建议的诱惑,就像我当初没能遏止周游世界的愿望而违背父亲的忠告一样。一句话,我对他们说,只要他们答应我,在我离开的时候照料我的种植园,并且如果我遇难了按照我的嘱咐处理它,那我就全心全意跟他们一起去几内亚。这些他们都答应了并立了契约,于是我还立了一份正式的遗嘱安排我死后的种植园和财物。我请那位曾经救过我性命的船长做全权继承人,但要求他必须按照我的遗嘱处理我的财物,一半归他本人,一半用船运往英国。

总之,我十分用心地保护自己的财产,并维持种植园的经营。可是我却没有用一半的缜密心思来关注一下自己的利益,判断一下什么该做和什么不该做,否则我就决不会离开如此兴旺发达的行当,抛弃艰苦创业、发家致富的前景而出海远航、去面对海上常见的各种艰难险阻。不用再说任何理由,根据理智就可以判断,我个人以后必然要遭到特殊不幸。

我仓促行事,盲目听从自己的幻想而拒绝理智的支配。于是,船装备好了,货物也装上船了,一切事情都按照协议做了——都是由这次航行的伙伴们做的。我于一六五九年九月一日上了船;就是八年前的九月一日这个不吉利的日子,我从父母身边出走,离开家乡赫尔市。就这样,我扮演了很不光彩的双重角色:既是反叛父母权威的逆子,又成了损害自己利益的傻瓜。

我们的船载重约一百二十吨,装备有六门炮,除了船长、他的一个随身小孩,即仆人,我自己,船上还有十四人。船上没有什么大件货物,只有一些适合跟黑人交易的小玩意儿,如珠子、玻璃器具、贝壳以及一些新奇的零星杂货,特别是小望远镜、刀子、剪刀、斧子,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