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贝托·埃科作品系列精选套装(套装共6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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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一九九二年四月六日星期一

西梅伊生着一张属于另外一个人的面孔。我的意思是,那些名叫罗西、布兰比拉和哥伦布,甚至是马志尼和曼佐尼的人,我从来都不记得他们,因为他们拥有另一个人的名字,我只记得他们应该拥有另一个人的名字。是的,我记不起西梅伊的面孔,因为那张面孔好像属于另外一个人。事实上,那就是一张大众脸。

“一本书?”我问他。

“一本书。是一位记者的回忆,讲述在一年的时间里,他忙于筹备一份报纸,而这份报纸永远都不会面世。另外,这份报纸的名称应该是《明日报》。就像政府的一句格言:明日再说。所以,这本书的标题应该是《明日:昨日》。好听的名字,不是吗?”

“您希望我来写这本书吗?为什么您自己不写呢?您是记者,不是吗?至少,鉴于您在主持一份报纸……”

“主持一份报纸并不意味着懂得写作。正如作为国防部部长并不意味着会用手雷。当然,在未来的整整一年里,我们每天都会讨论这本书。您要赋予它风格和味道,而总体路线由我来掌控。”

“您的意思是这本书由两个人联合署名,又或者以科洛纳采访西梅伊的形式出现?”

“不不,亲爱的科洛纳,这本书将由我来署名。等书写成之后,您就要消失。假如这种称呼不会令您生气的话,您就是一个黑奴。大仲马就有枪手,我看不出自己为什么不可以有。”

“那您为什么选我呢?”

“因为您具有作家的才能……”

“谢谢。”

“……但从来没有人注意到。”

“再次感谢。”

“很遗憾,到现在为止,您只与一些地方性的报纸合作过,还在某些杂志社做过一些文化类的苦差事,也为别人写过一本小说(不要问我是怎么知道的,总之这本书落到了我的手上。写得还行,有节奏感)。然后,到了五十来岁,您跑到我这里,因为听说我可能会为您提供一份工作。所以说,您会写作,明白一本书是怎么回事,但混得不好。您不必感到耻辱。我也是一样的。我将要主持一份永远不会面世的报纸,那是因为我从来没有成为普利策奖的候选人,而是仅仅负责过一份体育周刊和一份单纯针对男性,或者说仅仅面向单身男性的刊物,您看……”

“我也可以为了自己的尊严而拒绝您。”

“您不会那么做的,因为在这一年的时间里,我会付给您每月六百万里拉。免税。”

“对于一个失败的作家来说,那是一大笔钱。然后呢?”

“然后,当您把书交给我的时候,也就是这个实验结束后六个月之内,我再付给您一千万里拉,是现金。这些钱我都是自掏腰包。”

“然后呢?”

“然后就是您自己的事了。假如您没有把所有钱都花在女人、赌马和香槟上面,就会在一年半的时间里赚到八千万里拉,而且不用交税。之后,您可以不紧不慢地再找工作。”

“让我搞搞清楚。对不起,假如您付给我六百万,谁知道您自己能赚多少。另外,还有其他编辑,以及制作、印刷和发行的费用。您是要对我说,我猜是一个出版商,愿意在一年的时间里出钱来做这个实验,却不把它派任何用场?”

“我没说不把它派任何用场。他会获得自己的利益。然而,假如这份报纸不能出版,我却不会得到什么好处。当然,也不排除到最后出版商决定让它真的面世。不过,在那种情况下,事情就大了,我怀疑他是否还愿意让我继续负责。所以,我准备在一年之后,当出版商认为这个实验已经达到预期的效果,可以关门的时候,那么,我的计划是,假如一切都泡汤了,我就出版这本书。它会是一颗炸弹,而我会按照著作权获得一份报酬。又或者,我仅仅是说说而已,有人不希望这本书出版,那么就会付给我一笔钱。免税的。”

“明白了。不过,假如您真诚地希望我合作,就要告诉我出钱的是谁,为什么会有《明日报》这个项目,它又为什么可能会失败;还有,在这本——谦虚地说——我将参与撰写的书里,您要说些什么。”

“好吧,付钱的是维梅尔卡特骑士。您应该听说过他……”

“我知道维梅尔卡特。他时不时出现在报纸上。此人掌管着亚得里亚海岸的几十家酒店,还有许多家接待退休人员和残疾人的疗养院,一系列大家为之窃窃私语的生意,以及几家晚上十一点开始播放的地方电视台,里面的节目只有拍卖、电视购物和脱衣舞……”

“还有二十几份出版物。”

“我觉得就是一些烂杂志,像《他们》和《偷窥狂》那类传播明星绯闻的杂志,和类似《罪行图解》和《事件背后》这些刊登司法调查的期刊,都是些破玩意儿,垃圾。”

“不,也包括一些行业杂志,比如园艺,旅游,汽车,帆船,家庭医生。那是一个帝国。这间办公室很漂亮,不是吗?甚至还有一棵印度橡树,就好像意大利广播电视公司里那些硕大的罂粟。我们甚至拥有一个为编辑们设计的open space英语,开放的空间。,就像在美国那样;另外,有一间小办公室是留给您的,虽然小,但有尊严;还有一个作为档案室的房间。在这座容纳了骑士所有产业的大厦里面,一切都是免费的。除此以外,各期试刊号的制作和印刷会使用其他杂志的设备,这样实验的成本就可以缩减到可以接受的程度。我们的办公室几乎位于市中心,不像其他那些大型日报,到那里去要换两次地铁和一次公交车。”

“骑士对这个实验的期望是什么?”

“骑士希望跻身金融界、银行界,最好还有大型报纸的顶级沙龙。手段就是出版一份新的,承诺在一切方面讲真话的日报。十二期试刊号,权且称之为试刊一号,试刊二号,以此类推。这些报纸印数很少,而且是私密的。骑士会进行考量,然后仅仅让他知道的那些人读到这些报纸。一旦骑士能够证明,他能让所谓的金融和政治领域的顶级沙龙陷入困境,那个顶级沙龙可能就会请求他放弃这个念头。那么,他就会放弃《明日报》,并且获得允许进入顶级沙龙。即使那仅仅意味着一份大型报纸,一家银行,或者一个有分量的电视网络股份的百分之二。”

我吹了一声口哨:“百分之二是很多钱啊!他会有钱做这种事吗?”

“别天真了。我们说的是金融,不是贸易。你先去购买,然后,你会看到买东西的钱找上门来。”

“我明白了。我也明白,只有骑士不说出这份报纸最终不会面世,实验才能行得通。也就是说,所有人都要以为他的机器在马不停蹄地印刷……”

“当然。至于这份报纸永远不会面世,骑士甚至没有对我说。这仅仅是我的猜想,或者说我确信会是这样。明天我们会见到的那些合作者,他们不应该知道这些。从事这份工作期间,他们应该想着是在创造自己的未来。这件事只有您和我知道。”

“可是,假如您把一年当中为了帮助骑士进行敲诈而做的事情写下来,您会得到什么呢?”

“不要用敲诈这个词。我们会发布消息,就像《纽约时报》上写的那样,适合刊登的所有消息……”

“……或许会多出点别的……”

“我发现您理解了我的意思。假如骑士用我们的这些试刊号去恐吓某些人,或者为自己收拾烂摊子,这是他的事,与我们无关。重点是,我们的书里不能讲到编辑部会议上的决定。这种事不需要您做,有一台录音机就可以了。这本书应该让人想到另一份报纸,它要展示在一年的时间里,我尽力实现一个独立于所有压力的新闻典范。要让人们明白,实验的失败,是因为不可能创造一个自由的声音。为此,我需要您编造、设计、撰写一部史诗。不知道我说明白了没有……”

“这本书要展现事实的反面。很好。可是您会遭到反驳。”

“被谁?骑士吗?他会说事实并非如此,说这个项目仅仅是为了敲诈?最好让人们认为,他不得不放弃了计划,是因为他同样迫于压力,所以宁愿扼杀这份报纸,也不愿意变成一个不同的声音,就像人们所说的那样。我们的编辑会反驳我吗?书里会将他们表现为极其正直的记者。我的作品会成为一本畅销书,”他像所有人一样,把畅销书说成了betzeller,“任何人都不会愿意,或者不知道如何对它进行反驳。”

“好吧。既然我们两个都是‘没有个性的人’,请原谅我的引用,我接受您的建议。”

“我喜欢和真诚的人打交道,他们会说出心里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