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深处的误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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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风萧萧兮易水寒(2)

林觉民的福建同乡方声洞曾两次东渡日本,学军、学医。1905年加入同盟会,是同盟会的福建支部长。他和哥哥方声涛以及一姐两嫂都是同盟会员,还亲自介绍妻子入会。当初在日本讨论赴义名单时并没有他,但在林觉民等回国后,他经过深思熟虑,毅然告别妻子,离开日本。慷慨赴义前的一天,他在广州写下了给父亲与侄儿的两封绝笔书,它们和林觉民的与妻书一样是用生命谱写的一曲理想主义的乐章,是血性男儿的真文字!

方声洞在禀父绝笔中说:“此为儿最后亲笔之禀”,表示这次因念祖国之危亡,与海内外同志起义于广州,“祖国之存亡在此一举,事败则中国不免于亡,四万万人皆死,不特儿一人;如事成则四万万人皆生,儿虽死亦乐也。只以大人爱儿切,故临死不敢不为禀告。但望大人以国事归心,勿伤儿之死,则幸甚矣。夫男儿在世,不能建功立业,以强祖国,使同胞享幸福,奋斗而死,亦大乐也。且为祖国而死,亦义所应尔也。儿刻已念有六岁矣,对于家庭本有应尽之责任,只以国家不能保,则身家亦不能保,即为身家计,亦不得不于死中求生也。儿今日极力驱满,尽国家之责任者,亦即所以保卫身家也。他日革命成功,我家之人,皆为中华新国民,而子孙万世亦可以长保无虞,则儿虽死亦瞑目于地下矣。惟以此以往一切家事,均不能为大人分忧,甚为抱憾!”

在给侄儿方和生的绝笔中又说:“此举如能成功,则吾虽死,亦瞑目于地下。盖祖国已强,吾同胞已能享文明之幸福。如事败身死,则吾之责已尽,而吾侄则有无穷之责任在。”殷切地期望他为国尽力,善事祖父,教导弟妹。

广东的李晚从南洋回国,过家门而不入。在攻打两广总督衙门时饮弹身亡,前一天他写下了《与家兄诀别书》,“此行成败不可知,任其事而怕死非丈夫也,余明知无济,只在实行革命宗旨,决以生命为牺牲。推倒满清,建设中华民国,事成则汉族光明,或败身殉,愿毋我念。”

黄兴也写下了多封大义凛然的绝命书。他在给邓泽如的信说:“本日即赴阵地,誓身先士卒,努力杀贼,不敢有负诸贤之期望。……绝笔于此,不胜系恋”。同一天他给梅培臣等人的信和上面内容一致,也说“书此以当绝笔”。此外,他还有一封致孙中山、冯自由的绝笔书,“今夜拟入,成败既非所逆睹,……幸各人挟有决死之志,或能补救,亦未可知”,“绝笔上言”。(这封绝笔《黄兴集》没有收,见中华书局《孙中山藏档选编》20页)

作为起义的组织者、领导者,黄兴当时也是抱了从容赴义之心的。所以,起义失败后盛传他已战死(实际上他只是负了伤,幸免于难,在香港养伤),他的朋友杨笃生还为此忧愤交加,在利物浦蹈海自杀。

宋教仁从上海赴广州前,有人劝阻他,他回答说:“无恐。事成,为四万万同胞造幸福;不成,则送我一颗头颅已矣!”当广州事败的消息传到上海,《民立报》的同人都以为他也真的献出了“一颗头颅”。

他们中大多数人都是文弱的书生,并不是人人都像黄兴那样能够上马杀贼,只凭着一腔热血,却表现出如此的大勇,他们大部分都是海外留学生或华侨,却有着如此执着的理想主义情怀,能够如此无畏地面对死亡,这才是中华民族希望之所在,是这些先辈们留给我们的最宝贵的精神资源。壮哉,黄花岗!世纪末的中国人真应该去读一读黄花岗志士们的绝命书!读一读那些闪烁着人性中最美好光芒的宣言书!

他们都是那样年轻,林觉民24岁,方声洞、喻培伦25岁,林文26岁,所有已知道的烈士平均年龄只有29岁!就是作为领导者的黄兴也不过37岁、赵声31岁。历史学家罗家伦以饱含激情的语言写下——“他们有理想,有信仰,有热忱。我们现在重读黄兴在发难以前写下的绝笔,真是坚绝悲壮,心雄万丈;林觉民留别他父母和爱妻的遗书,则情文并茂,一字一泪,这都是千古不磨,光芒万丈的文学。这种热忱的情感,最蕴藏在光明纯洁的青年胸中!”没有青年的理想,没有对生活的信念,没有追求理想的热忱,这个民族是没有前途的。

据罗家伦统计,在烈士名单中有9个留学生,28个海外侨胞(其中有华侨学生、商人、工人),3个记者,2个教师,12个工人,14个农民,14个军人,他们来自社会各界,完全超越了某个阶级的局限,都轰轰烈烈地牺牲在一起。由此可见,自由、幸福是人类的共同理想,并没有阶级、职业、贫富的界限。对我们来说,他们都是人类追求美好理想的先驱,不管他们生前是学生、工人还是教师、农民,他们用自己的生命共同书写了一个民族的历史。他们的英名镌刻在黄花岗纪念碑上,也镌刻在所有后来者的心中。

如林觉民曾是福建《建言日报》主笔,1906年留学日本,精通英、德等国语言。林文曾任东京《民报》社经理,李文甫是香港《中国日报》总理,还有四人是新加坡《中兴日报》、《星洲晨报》的工作人员,他们没有犹豫就以拿笔的手拿起了枪、拿起了炸弹,抱着必死的决心踏上90年前的羊城三月,勇敢地面对死亡。他们是真的猛士,是民族的精华,他们用他们的热血谱写了一曲最动人的理想之歌。90年之后,这歌声依然感动着后来的人们。

黄兴“因出血过多,头部时为昏眩”,勉力用左手写下了《致海外同志书》,力赞林文、方声洞、喻培伦、李文甫等先烈,称未死的朱执信“奋勇争先,迥非平日文弱之态”,受伤之后,仍“其勇有加”。由黄兴口述、胡汉民执笔的长篇报告中,他们痛悼同伴死事的壮烈,通篇饱含着真挚的感情。称李文甫“非常猛烈”、受伤被俘“从容谈笑以死”,在提到他和朱执信、陈与新时,说虽以他们的“温文,而敢先当敌,无丝毫之怯懦,盖义理之勇为之也。”“此次死者多英才”,多“仁勇俱备之同志”。

他们的殉难使黄兴悲恸不已,终生难忘。一年后,他在南京黄花岗一周年纪念会上说:“七十二烈士虽死,其价值亦无量矣。且烈士之死义,其主义更有足钦者,则以纯粹的义务心,牺牲生命,而无一毫的权利思想存于胸中。其中如林觉民先生,科学程度及其高深,当未发动之先,即寄绝命书与其夫人,又告同人:‘吾辈此举,事必败,身必死,然吾辈死事之日,距光复期必不远矣。’其眼光之远大,就义之从容,有如此者!又喻君培伦最富于爱国思想,……至方声洞,以如花之年,勇于赴战,……身中数弹,犹以手枪毙多人。他如窦鸿书、李君荣诸君,虽系工人,然皆抛弃数百元之月俸,从事于革命事业,捐躯殉国,犹足钦佩。总之,此次死义诸烈士,皆吾党之翘楚,民国之栋梁。”对他们“品格之高尚,行谊之磊落,爱国之血诚,殉难之慷慨”予以极高的评价。

那是一个鲜花盛开的春天,一个碧血横飞的春天,一个绝望的春天,一个希望的春天,一个死亡的春天,一个再生的春天。90年前先烈们倒下的那一幕,不仅过去,现在,还有将来都会感动着人性未泯的人们,让我们在他们曾经流淌热血的土地上,抬起头来,仰望苍穹,他们的眼睛就是那布满夜空的星星,遥远地注视着我们,激励着我们,教我们学会勇敢,懂得谦卑,在通往人类自由、幸福的路上继续跋涉、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