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沃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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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闫花舌被福娘弄得很没面子,对身边的杨大楼说:“你四嫂真是狗咬吕洞宾,不知好人心。九少爷多阔气,兰子嫁给他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杨大楼是兰子的堂叔,胳膊肘当然不能往外拐。他没好声地笑闫花舌说:“老犊子竟办作损的事,别折了你的寿,小心我四哥打断你的狗腿。算个什么东西!”大过年挨了杨大楼的臭骂,闫花舌心里十分不舒服,有心要打杨大楼几拳,又怕反被他给打了。只好自言自语地说:“不就是一个小黄毛丫头嘛,嫁不嫁人也没什么了不起,我看你还能臭在家里不成。”然后冲着杨大楼骂:“姓杨的没一个好东西,拿好心当驴肝肺,走着瞧吧。”杨大楼只顾和别人闲扯,没听见闫花舌的骂声。闫花舌看杨大楼没理他,很快挤到人群中去了。

秧歌队散了,人们都各自回家。九少爷拉住闫花舌让他到家喝酒,闫花舌正愁没处吃饭,假惺惺地推让一番,跟着白行理到白家大院去“做客”。

财主们过年和佃户们是两种风情,桌上的美酒佳肴别有风味,大院里的每个角落都被红对联和大福字、大喜字点缀得喜气洋洋。小姐少爷们的住屋和白天轩妻妾们的房间更是蓬荜生辉。白天轩的大客厅铺着紫红色的地毯,一盏大红灯笼吊在棚壁下,墙上挂着几幅名人字联和一幅很大的八马奔腾图,满屋雍容华贵。

闫花舌在白天轩眼里只不过是一只蛀虫,在白家这样阔绰的环境里,闫花舌不觉自惭形秽。他坐在白家的饭桌前心里忐忑不安,因为他拿了白家二十五块大洋,说媒的事没有一点进展。虽然自己想好了坏主意,又怕行不通。眼下他只好见机行事,应付白家父子。耍花招是闫花舌的拿手绝活儿,可是今天他提醒自己谨慎行事,切不可以胡言乱语招来麻烦。

白天轩一般是不和闫花舌这等人一起同桌用餐,为了九少爷的婚事,他只好耐着性子把闫花舌叫到桌上。

闫花舌面对满桌的山珍海味和大鱼大肉,馋得直流口水,恨不得一口吞下这桌酒菜。他实在等不得了,伸手从放在自己跟前的盘子里抓起一块肉饼放进嘴里。白天轩看了鄙夷地一笑,对白行理说:“老九,多给闫先生夹肉,他可是你的功臣。”闫花舌听了白天轩的夸耀,竟飘飘然了。酒席间,因为家人都在场,谁也没问起闫花舌做媒的事。

闫花舌的心里有事,没敢沾酒。一顿狼吞虎咽,把肚子撑得膨胀着鼓起来,白行理把他领进自己的小屋,盘问他做媒的事情办得怎样。

白行理亲手给闫花舌倒了杯上等茶,闫花舌一边品茶,一边掂量着怎样能够使自己的坏主意让白行理接受。只要白行理听了自己的话,按照自己的办法行事,既不得罪杨大车,也惹不恼白家大院。婚事就算是办砸锅,也是白家大院自作自受。

闫花舌品着茶,看着白行理急不可耐的样子,他绕着圈子看事说事。

闫花舌喝了一口茶,抽动着弯钩鼻子问白行理:“九少爷,那小兰子就恁样惹你喜欢,非她不娶?”白行理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说:“这小丫头真水灵,我要定了。”

闫花舌面带奸笑说:“人啊,都是一样。只是情人眼里出西施罢了。”“屁话,别说咱们毛西堡,就是方圆百八十里也寻不到兰子这样俊俏的女人。”白行理回闫花舌。听了白行理的话,闫花舌故意调弄情调,对他说:“还是九少爷眼力好,兰子像她妈一样,年轻的时候要是摸一下福娘白白的大腿根,嘿!让你三天不想家。”他看着白行理,故意说着脏话,来调动他的性情:“小兰子可真嫩,不信你用手一掐,保准冒白浆。细皮嫩肉的,水汪汪的勾魂眼睛,把九少爷的魂都弄飞了。”说着哈哈狂笑起来。

白行理被闫花舌几句话弄得心里直痒痒,问他:“闫先生,别瞎扯了,兰子现在同意了吗?”闫花舌早有准备,把编好的谎话说出来:“我呀,拿着你给的钱,给兰子买了几件好衣料,又给她买了一些化妆品和她喜欢的好东西。兰子真的动了心,同意嫁给你做媳妇。”“真的?你说的是真的?”白行理喜出望外,高兴得差点没跳起来。闫花舌话题一转,接着说:“兰子是同意了这桩婚事,可是杨大车却不同意了,他骂兰子是贱货。兰子被骂哭了,自己也作不了主。前几天忙年,怕搅你的兴,没来提这件事。”他故意停了一下,喝口水接着说:“眼下就这种情况,就要少爷你自己拿主意了。”

白行理相信了闫花舌的话,对他说:“杨大车不同意兰子嫁给我,为什么?能不能嫌咱彩礼给得少,你去告诉他,有什么要求尽管讲,白家亏不着他们。”闫花舌摇摇头说:“少爷,你不知道,杨大车是头犟驴,他要咬定吃屎,给他十根麻花都不换。”“那你说这件事往下怎么办?”闫花舌见时机成熟,对白行理说:“先下手为强。”白行理立刻问:“先下手为强?什么意思?”闫花舌回答:“少爷是天下最聪明的人,自己琢磨吧。”闫花舌抛砖引玉,让白行理自己把办法说出来,免得事情砸锅后给自己带来大祸。

白行理半天没吭声,闫花舌诱导他说:“杨大车和大福还有六叔他们年三十晚上进山了。”“大年三十进山干什么?”“拉木头,挣钱啊!”闫花舌停了一下说:“趁杨大车不在家,你就照量着做吧。”白行理终于醒悟过来,说:“娶兰子。”“这就对了。”“怎么娶?福娘也不同意。”“你自己看着办吧。”闫花舌故意激弄着。白行理拿不出什么好办法,猛然间他把拳头往桌子上一砸,说:“抢,抢,抢。”听见白行理歇斯底里,不顾一切一连说了三个“抢”字,闫花舌竖起大拇指夸耀道:“这才叫大老爷们,男子汉大丈夫就该如此。”

白行理终于按照闫花舌的主意,演出了荒唐的一幕。他问闫花舌怎样抢亲,闫花舌反问他是明抢还是暗抢。白行理问:“明抢怎样做?暗抢又怎样做?”闫花舌抽动着鼻子对白行理说:“明抢就像办喜事一样,用八抬大轿把兰子接过来。”“她妈不同意,兰子怎么上轿?”“笨样子,把他们看起来,不就得了。”白行理想了一下说:“这样做不可以,她们哭天叫地的像上刑场似的,多丧气。”“那你说咋办?”闫花舌反问白行理。白行理武断地说:“暗抢,夜里下手,把兰子弄回来,上床睡觉,把生米煮成熟饭。杨大车回来就是有三头六臂也得给我当老丈人。”闫花舌子又一次吹捧白行理是一条汉子。两个人合计一阵散开了。临走时闫花舌看着兴致十足的白行理说:“九爷,这主意是你自己敲定的,要是砸了锅,可别怪大哥没尽力。”白行理瞪着闫花舌的背影狡诈地骂道:“狗样的,还把自己当成了人物。”然后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去做美梦。

毛西堡屯唱二人转,杨大楼是总操办人,多少年来他一直担当这个角色。其原因有两个,他不仅喜欢听戏,更主要的是哪个戏班都是他的干闺女。杨大楼生活简朴,平时里节衣缩食,把积攒的钱都毫无保留地拿出来,给这些干闺女买布料做戏服。戏班老板对他的仗义很赏识,成了熟人。至于他和这些唱戏的干闺女们有没有什么下作事,也没人理会这些。人们从杨大楼身着打扮上可以肯定,这些干闺女们之所以甜蜜蜜地叫爹,无非是为了哄几块布料做戏服罢了。

今天初四,是第一天开戏,戏班子中午就进屯了,住在李大善人的家里。戏场就设在李大善人的几间草屋内。

杨大楼吃过晚饭,火急火燎地来到李大善人的院内,大步流星地奔进戏班子住的屋子。戏班老板是个中年人,他看见杨大楼走进来,十分客气地打招呼。杨大楼见到老板也很殷切,第一句话就是:“老板好,今年又是开门红。生意兴隆红四海呀。”杨大楼的话音还没有落下,几个干闺女围上来,不停地用纤细的嫩手掸去杨大楼身上的脏物。杨大楼得意地笑了,眉飞色舞地把夹在肘下的几块颜色鲜美的红料分给干闺女们,作为新一年的见面礼。干闺女们不客气地争着拿起新鲜的布料,围着杨大楼“爹呀,爹呀”地乖叫着。弄的杨大楼几乎忘记了自己姓什么叫什么名字。

李大善人几间草屋坐满了黑压压的观众,屯上的人几乎都来看戏,就连刚刚满月的婴儿也被包着厚厚的棉被,抱在妈妈的怀里。几家大户的小姐太太少爷们都坐在两侧的凳子上,身前的木桌上摆放着茶水和果品。白天轩和几个姨太太并排端坐着,翠花坐在妈妈三姨太的身边,哑巴站在翠花和三姨太的身后,随时伺候。

福娘身边也坐着兰子、二福、三福和老福。闫花舌和白行理坐在离福娘很近的地方,窥视着兰子和兰子一家人。

马上就要开演了,二福对娘说:“妈,我肚子不舒服,我要回去。”福娘见二福脸色不好,也没太在意说:“不爱看戏就回家吧。”二福点点头要离开戏场,老福看见二哥要回去,对妈妈说:“妈,我和二哥一块回家,我不看了。”说着拉起二福的手,哥俩一同走出戏场。

在一阵锣鼓声中,二人转开演了。头一场戏叫开堂马,唱的是《宫门挂玉带》。戏的内容是唐二主李世民游宫,演的是天子之胄淫乱家风的事情。台上的角音正、腔圆、调美,台下观众都认真地听着。

就在第二场戏开演的时候,闫花舌和白行理一先一后离开座位。白行理走到翠花的身边,悄悄地拉走哑巴。

哑巴跟着九少爷走到院子中间,闫花舌在白行理耳边低声说:“巧了,二福回家去了,兰子身边只有福娘和三福,是下手的好机会。”白行理问:“现在就动手啊?”闫花舌回答:“你进场子盯住兰子。”白行理听了闫花舌的话,走进场内,坐在离兰子很近的地方,耐心地等着寻机行事。

此时,闫花舌在院子里扯开喉咙,改声换调大喊起来:“不好了,胡子来了!快跑吧!”白行理听到闫花舌的喊叫声也应和着大呼:“快跑吧,胡子来了。”顿时剧场内沸腾了,大人拉着孩子,男人拉着女人,老头拉着老太婆开了锅似的朝门外拥挤起来,台上的灯也不知道是谁弄的一下子熄灭了。屋子里漆黑一片,乱作一团。慌乱中白行理蹿到兰子身边,伸手扯住兰子的衣角向门外冲去。福娘怕三福被人踩着,只顾拉着三福,和兰子被人挤住,几乎是最后走出房门。

白行理的一只手死死地扯住兰子的衣角,大声叫着:“我在这里。”闫花舌听见白行理的喊声用一只手拽着哑巴,几步靠近白行理身边,兰子觉得有人在身后扯自己的衣服,用力甩着身子呼叫着:“三福,妈,我在这里。”福娘听到兰子的喊声,带着三福跑到兰子跟前拉起兰子的手说:“别喊了,娘来了,快走。”兰子和妈还有三福加快脚步同时跑出李家大院。这时候人们已经四散地抱头乱窜,各奔自己的家去了。

福娘正拉着三福加快步子往家走,闫花舌从身后追上来,照准福娘的腰飞起一脚,福娘“妈呀”一声被踢倒在地,她挣扎着要爬起来,可是身子怎么也动弹不了,疼得福娘的汗从额头上滚了下来。兰子在黑暗中摸到妈妈去扶她,被白行理一把抓住肩膀子。此时,闫花舌也靠近了,白行理和闫花舌俩人左右分开架着兰子向前边跑着。兰子挣不开两人的手,高声大呼:“劫人了,快救人啊。”兰子凄惨的呼救声划破夜空,可是竟然没有一个前来救人。

闫花舌和白行理拥架着兰子走到街口,哑巴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跟在九少爷身边觉得很奇怪,白行理另一只手扯住哑巴,让他伸手帮忙在兰子身后推兰子快一些走。哑巴不明白九少爷的用意,仍旧在他身边立着。白行理气急败坏地狠狠打了哑巴一个耳光子,骂道:“不懂人语的玩意,听不懂人话。”哑巴被打蒙了,一时不知所措。

兰子挣扎着,使劲地往后蹬着双脚,然后坐在地上不起来,口中呼喊:“胡子抓人了,救人呀。”白行理兽性大发,从脖子上解下长围脖,在闫花舌的帮手下把兰子的双手绑起来,然后从口袋里掏出手帕塞在兰子嘴里。白行理拽着兰子被绑的双手,闫花舌在后边推着兰子走到闫花舌家的房后边。

兰子又一次挣扎着,坐在地上不起来,此时白行理已经大汗淋漓,看路边的房子说:“这里离你家近,把兰子抬到你家屋里。”闫花舌听了白行理的话,感到不对劲,刚要说什么,白行理凶相毕露,冲着他骂道:“你他妈还要啰唆什么,把兰子给我背起来,去你家。”闫花舌被白行理突如其来的临时决定吓坏了。心里叫苦:坏了,把兰子弄到我家里,杨大车回来岂能饶我?出于无奈,他只好把瘫在地上的兰子背在自己背上向家里走去。白行理回过头,给哑巴做个手势,黑夜里哑巴看不清他比画什么,白行理看哑巴呆站着不动弹,忙后推哑巴,哑巴明白了九少爷的意思,离开他们回大院去了,三福扶起福娘,福娘疼得腰直不起来,她忍着疼痛对三福说:“你姐被白家人抢了,赶紧回去找你二哥,去白家大院把你姐夺回来。”三福听了娘的话,撒开双腿飞一样向家里跑去。

三福叫醒二福,把姐姐被白家劫走的事告诉给二福。二福急忙从炕上爬起来,穿好衣服和鞋子,同三福向白家大院奔去。十六岁的二福力量过人,他跑起来把地震得咕咚咕咚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