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老林深处没有野猪、狍子、山鹿之类的小动物,这里是老虎和大黑熊的乐园。尚景财此次之行,也只是期盼着猎获一只东北虎,或者是一只大黑熊,如果两种野兽都能捕获到手,那将是锦上添花,其乐无穷。对猎户来说,猎取到东北虎和大黑熊是一件十分荣耀的事。尚景财和二愣沿着两山之间走了十几里雪道,连野兽的影儿都没见到。爷俩蹲在雪地上歇了歇脚,然后把马拴在一棵细细的树杈上,徒步走进林子。凭着多年捕猎的经验,尚景财告诉二愣,此时是一天中最好的猎获野兽的时间。他双眼环顾前方的左右,二愣喘着粗气紧随着父亲脚步,希望野兽进入视线。
尚景财父子一直寻觅到中午,竟然没有看见一只老虎。爷俩蹲在地上歇歇脚,喘口气。尚景财对二愣说:“咱们不能再往前走了,走得太远,天黑前若赶不回木场,是要转山迷路的。”二愣点点头对爹说:“咱们往回走,找找黑瞎子洞,这时候它们一定是躲在大粗树洞里蹲仓呢。”“也对,用棍子敲打树洞子,黑瞎子听见声音,会钻出来,很凶猛。”“没事,那玩意儿一出洞,眼睛被雪一晃,发蒙。”“哼,过一会儿眼睛醒过来,不比老虎好对付。”爷俩说着,从来时的道返回去。
太阳偏西的时候,尚景财和二愣背着火炮和猎枪,牵着马空着手赶回木场。此时,杨大车的木材已经装好车。于天河忙着做饭等尚景财回来喝酒。
尚景财白挨一天累,连老虎的毛也没捞着,心情不好,不太高兴,酒下的也不痛快。他心里想,如果明早和杨大车一起下山,这一趟就算白来了。不回去吧,又担心杨大车途中遇到麻烦,万一被胡子劫了,不够哥们情义。
杨大车早就看出尚景财的心思,对他说:“二弟,不要老愣神,喝酒。”尚景财喝了一口酒,对杨大车说:“这趟就算白来了,明早一起下山。”“急什么,明天再留一天,打不着老虎、黑瞎子不出山。”“不行,明天初三了,走晚了碰上山林警察拦道,麻烦可就大了。”尚景财说。杨大车扳着手指算计着,对尚景财说:“明天初三,咱们一起进林子,初四早上两点左右咱们起车,这儿离出山口山林队检查站是一百五十里路,两天一定能走过去。”“四弟,你车上装的是七米木材呀!两天能走一百五十里路吗?”于天河担心地问杨大车。杨大车转过脸问六叔:“老六,车没事吧?”六叔回答:“车轴是去年换的,应该没问题。”听了六叔的话,杨大车十分有把握地告诉于天河:“大哥放心吧,车轴是去年换的,新性的没问题,初五下午准能走出山口,那时山林队还没上班呢。”
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地把事情定了下来,木材车初四下山。明天,杨大车和六叔、大福一同加入尚景财打猎的行列。
按照于天河指点的路线,尚景财等人从山底下的小河沟向大山的东南方向踏雪进入密林。大约钻进林子有十里左右的地方,在一个南朝阳的斜坡上,二愣右边不远的雪地上有深深的足迹。尚景财辨认着地上的野兽脚印,对大家说:“这就是大熊瞎子的脚印。”说着,他顺着脚印又往前走了几百米,看见一棵松树横倒在地上,一只大黑熊正蹲在树前晒太阳。尚景财转过身来,招招手示意跟在身后的几个人暂时停下来。他轻轻地踏着雪绕到黑熊的右侧,此时他清楚地看见在倒着的粗松树左边也同样是一棵大圆木,两棵树后刮来的雪堆起一堵宽厚有一米多高的雪墙。这里既朝阳能射进阳光,又被雪把风挡在外面,倒在地上的两棵粗树是黑熊蹲仓的小屋。尚二爷趴在右侧,仔细观察黑熊的动态。黑熊眯着双眼,似乎处在半睡半醒的神态中。对付这样凶猛的野兽,尚景财是有一些办法的,要想命中黑熊,首先得把自己隐藏在暗处,不能让黑熊发现猎人,一旦猎人出现在黑熊的眼里,让它反扑上来,麻烦可就大了。别说去击毙它,弄不好要被黑熊吃掉,或者被它把脸上的肉皮舔光露出脸骨来。
尚景财爬到一棵离黑熊二十多米远的粗树下,悄悄地向二愣和杨大车几人做个手势。二愣明白爹的意思,把火枪从肩上摘下来,装上炮弹端起来,手指勾在扳机上,然后对杨大车说:“把斧子准备好。”六叔和大福同时也把手里的长杆尖枪攥紧,怒视着黑熊蹲坐的地方。
尚景财扫视一下周围的地势,看见二愣他们准备完毕,他把猎枪端平,屏住呼吸对准黑熊的头部,只听“砰”的一声枪响,正中黑熊的要害部位,黑熊的嘴巴被打开花,鲜血淌在地上,把雪染红。黑熊仰着脖子,挺起流血的嘴巴,竖起前肢摇着脑袋朝天上“嗷嗷”地吼叫着。大黑熊忍着剧烈的疼痛,机警地发现了对面的尚景财,于是张牙舞爪地向他扑过去。尚景财见黑熊扑向自己,沉着镇静地飞起一枪,这一枪击中黑熊的左肋下肚皮边,黑瞎子疼得发了疯,一屁股坐在雪地上,竖起前肢尖声地“嗷嗷”吼叫着,双眼迸出凶光,肠子从肚皮下的伤口淌到外边,血流在雪地上殷红一大片。二愣看见黑瞎子疼痛不堪、难以支持的样子,趁机端着火枪向黑熊冲去。杨大车是个没出过猎的人,被眼前的情景弄得不知所措,呆住了。二愣冲到离黑熊十几米远的地方,对准黑熊“轰”的一炮,这一炮二愣手抬高了,炮弹从黑熊的头上掠过。大黑熊发出一声怒吼,似乎在告诉伙伴,自己遭到了不幸。黑熊带着惨叫声用前肢扒着地上的雪,白雪飞在半空中,草和树叶露出雪地。黑熊敏捷地把地上的草薅起来塞在肚皮边的伤口处,然后恶狠狠地调过头,向二愣反扑过来。二愣正忙着往火炮膛里装炮弹。说时迟,那时快,黑熊几个箭步蹿到二愣身边,扬起前掌狠狠地把二愣拍倒在地上,然后转过身,把二愣坐在了屁股下边。黑熊口里流着血,肚皮下冒出肠子,草和树叶粘在肠子上,血肉模糊。
大黑熊把二愣坐在屁股底下,幸亏它的嘴巴中了一枪,否则二愣的脸就会被它舔平。
大黑熊压着二愣,不断地吼叫着示威,同时也是在呼唤伙伴们来解救自己。
尚景财被这只黑熊突如其来的反扑给惊呆了。他把身子完全从粗树后边露出来,和黑熊一南一北对望着,黑熊双目闪着残酷的凶光逼着尚景财,尚景财看着受伤的黑熊和黑熊屁股下边的二愣,不寒而栗。他想一定是自己的第一枪没有击中黑熊的致命处。他准备瞄准再次射击,又担心再一次失手,黑熊恼羞成怒,二愣性命难保。就在他犹豫不决的时候,听见杨大车大喊:“尚二弟,小心身后又来了一只黑瞎子。”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尚景财猛地转过身,灵快地躲过了向自己奔来的大黑熊,机警地和它周旋起来。
这是一只又胖又高的大母熊,她听见伙伴不断的呼救声,赶来增援,企图搭救他。这只母熊动作敏捷,思维快,对猎人的进攻很有速度。它紧紧跟着尚景财兜圈子,一点一点地袭近他。尚景财凭着足智多谋以及多年打猎的本领和经验,把大母熊引到树深叶密的地方,沉着气,等待时机到来,击毙它。
杨大车看见尚景财把大母熊引开了,对大福和六叔说:“你俩趴在树后,不要动。”大福和六叔按照大车说的,躲在一棵树后边,不敢说话。
杨大车悄悄地趴在雪地上,一点一点地挪到坐在二愣身上的大黑熊背后。他屏住呼吸拖着身子慢慢地挨近黑熊。大黑熊只顾注视前方,没注意背后的动静。杨大车离黑熊越来越近,当离黑熊只剩下几步远的时候,他攥紧手中的大斧子,飞快地扑到黑熊的脑后,用尽全身力气,抡起闪光的大斧,狠狠地从黑熊脑袋中间劈下去。可惜这一次又失手了,斧子从黑熊的耳边落下来,耳朵被砍出一个大口子。黑熊呼啸着蹿起来,就在这非常时刻,二愣双手一下子抓住了黑熊的尾巴,黑熊由于过分的疼痛和刚才的撕打有些精疲力竭,被二愣死死地拖住。它转着圈企图甩掉二愣,竟然没有成功,它又疯狂地调过头想用嘴咬二愣的手,可是嘴又痛得张不开。黑熊急了,在雪地上使劲地兜着圈子转悠,二愣的双手死死地攥住黑熊尾巴,身子随着黑熊滚动着。杨大车头上冒出冷汗,咬咬牙,定定神,又一次豁出去了,拼命地向大黑熊冲过去,人和熊在这一块狭小的平地上搏斗着。几个回合过去,地上的雪被踩平了,血搅着雪,地上的二愣成了血人。杨大车双目圆瞪,趁黑熊迎过来的机会,再一次照准它的脑袋狠狠地劈下去,这一次出手不凡,锋利的斧刃在杨大车千斤的重力下,把大黑熊的脑袋劈成了两半。大黑熊“扑通”一声跌倒在地上,嘴角流着血沫子,蹬着四蹄仰巴朝天地死去了,殷红的鲜血汩汩地淌出来。
尚景财把大母熊引到山坡下一块林子很密的地方。大母熊好像知道了伙伴死去的消息,歇斯底里地吼叫着,眼睛闪着凶光,恨不得一口把猎人吞下去。尚景财很沉着,他知道人和兽斗,不但要靠本领和勇敢,也要靠智慧。
深山密林是动物的世界,钻林躲树,猎人不是熊的对手;勇敢、智慧和本领是人类超出动物的本能。尚景财和大母熊周旋了半个小时后,身子离母熊正是开枪的射程,他捕捉着时机和目标的裸露,不断叮嘱自己,一定使出看家本领,百发百中,否则很容易变成大母熊的食物。
就在大母熊蹿到两棵树中间的一刹那,尚景财照准母熊的脑门中间扣动扳机,“砰”的一声枪响,大母熊被击中了,它躺在树空间挣扎着,企图再次站起来,可惜再也不能动弹了。
一场激烈的狩猎结束了。杨大车和六叔砍下粗树枝,钉成临时的雪爬犁,把两头猎获的大黑熊分别装在两个爬犁上,用绳子绑好,几个人拖着雪爬犁返回山场。
3.戏闹正月祸事滋生 闯山口惹不测事端
今天是正月初四,毛西堡屯东头秧歌队在阵阵的唢呐声中翩翩起舞。一群顽皮的孩子跟在秧歌队后面,有节奏地吟诵着民谣:“三十晚上坐一宿,大年初一逛街走,初二初三秧歌扭,初四就把戏子守,初五烧纸送神走。”
这首民谣正应了关东人“打正月,闹二月,离离拉拉到三月”的习俗。
“咚咚咚,咚咚咚”的鼓声,催促着秧歌队的脚步更加轻快活跃。包头的戴着花冠浪起来,扭丑的脸对着包头的逗起来,他们互相故意舞眉挤眼,调弄风情,幽默诙谐的动作惹得人们捧腹大笑。
扭在两支队伍最前边的那位,身披红袍衫,手中抡着最大的花扇子,人们称他是“大拉衫”,是总领。他手中的花扇子是指挥棒,不论是吹唢呐的,还是击鼓手,眼睛都要盯住他手中那把扇子,否则乐队和欢快的队伍就不能配合。
包头队伍里的第一名,叫大包头的,是秧歌队里的“名旦”。看见拉衫的扇子高高地一举一抡,她随着乐队的快节奏,把稳稳的脚步轻盈地跳起,然后颤动着双腿,细细的腰扭动着,手中的扇子不停摆,另一只手握着宽宽的红带上下舞动,此时整个队伍翩翩起舞,犹如嫦娥奔月,又像是天女散花。
扮装的青蛇、白蛇、许仙更别有一番趣味。青蛇、白蛇身背长剑,把许仙夹在中间,让人们联想起他们那段值得传诵的爱情。
孙悟空手舞金箍棒,做着猴子的动作,八戒挥动大耙子左右抡动着,沙僧老诚地挑着担子任劳任怨地走着,只有唐僧端详地坐在马背上微笑着望着远方。
傻柱子牵着一匹小毛驴,有时他骑在驴背上,有时从驴背上滚下来,走到包头的“姑娘们”跟前,伸手摸“她们”头上的花冠,趁人不注意,用手摸摸“乳房”,逗得人们不停地笑着骂着。
秧歌队要挨家挨户拜年,在每家的院里要打场子扭几圈。主人要放鞭炮,然后把准备好的礼品或是钱交给管事的杨大楼。到了晚上秧歌结束时,杨大楼把这些钱和物品分给大家,这就是对扭秧歌人的酬谢,乐队当然也要分到一份。
福娘和兰子挤在人群里,兰子穿着红花棉袄,头上围着绿色绒头巾,脸蛋冻得白里透红,睫毛稍上排着白霜,一双水汪汪透明清澈的大眼睛神采飞扬,像一朵蓓蕾绽开的花儿附在娘身边。她看着秧歌扭得欢快,小丑们动作又逗,不时用手捂住嘴和娘一起笑着。二福、二贵和同伴们聚在一起嘻笑着,逗着孙猴和八戒,不时把糖块抛给傻柱子。三福牵着老福的手跟在人群后边,和一群孩子跑在一起,一边看热闹,还打狗逗猫地招人烦。孩子们见杨大楼走过来,向他抛起雪块一齐大声喊着:“杨大楼,杨大楼,人们买马他买牛;人家打八担,他打一葫芦球;人家喝酒他喝粥,人家炒菜他炒球。”杨大楼听着孩子们嘲讽自己的顺口溜,往常没有大人在眼前,他并不责怪。今天他瞪起眼珠子,指着孩子们骂着:“这些小王八犊子,给我滚蛋。”随手从地上捡起马粪蛋子朝孩子们扔过去,孩子们哈哈大笑地跑开了,钻进人群。
白家九少爷往年不看秧歌,今天也跑到街上凑热闹。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挤在人群里来看兰子。白行理脖子上围着一条长长的深蓝色的毛绒织成的围脖,头戴一顶貂绒帽子,穿着也很讲究得体,只是干瘪的身子弱不禁风。一双被长厚的眼皮包住的眼球,紧盯着离他很近的兰子。这一天累得他眼眶子发麻,抻得眼球几乎鼓到眼皮外边。
白行理实在是耐不住性子了,他推开身边的人,走到福娘和兰子身旁,搭话问好。福娘不以为然,给白行理回话。白行理一边献着殷勤一边靠近兰子,兰子却不屑一顾,仿佛没看见他一样。这时,闫花舌挤到福娘跟前,用手指着白行理的貂绒帽子对福娘说:“四嫂你看,九少爷今天够漂亮,够帅气吧!你看,光这蓝围脖也够咱们挣半年的了。”福娘没好气地瞪他一眼,用手把他推开,挤向人群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