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的性情(最新最全译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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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漠视时间

当今发达国家信奉这样一句名言:时间就是金钱。现代生活的日益复杂,一个人在上班时间要应付各种各样的事情,其分量和种类,如果让上个世纪的人来干肯定要花费更多的时间。蒸汽机和电力的发明和应用完成了一次革命,盎格鲁-撒克逊人在其自身素质方面早就为这场革命作好了准备。我们的祖先也曾无所事事,除了吃喝和打架斗殴之外很少做其他事,但无论如何,我们能够看到这个民族旺盛的精力,这种精力迫使他们马不停蹄地去做一件接一件的事。

中国人与盎格鲁-撒克逊人在问候语上有着很大的不同,这是很有意思的。中国人碰到熟人时说:“吃饭了吗?”盎格鲁-撒克逊人说:“How do you do!”(你好!)做事是英国人的通常情况,而吃饭却是中国人的常态。由此可见,时间就是金钱,这个意识已成为我们的第二天性,在正常情况下我们会充分利用时间;而中国人则与大多数东方人一样,显得非常空闲。中国人的一天仅被分为十二个时辰,这些时辰的名称的分界点却不明确,只是含混地指一天的十二分之一。这样,“晌午”就可以用来指十一点钟到一点钟这整段时间。我们曾听到一个中国人这样问,“月亮的中天是什么时辰?”用稍微明确一点的话来说,他应该这样问:“月上中天之时是夜里的几点钟?”

中国日常生活中的时间用语也是模糊不清的,“日出”与“日落”在中国语言交流中还算是比较精确的时间概念了,尽管与经纬度有不少关系,但“午夜”与“晌午”却是一样模糊。夜晚的时间通常由“打更”来确定,这也是同样模糊,只有最后一更例外,因为它常常是和天亮联系在一起的。在城市里,“打更”的时间间隔甚至都不是十分确定的。关于我们称为便携式计时器的东西,中国人作为一个民族对此一无所知。即使少数几个拥有手表的中国人,也不会用手表去安排日常活动,他们至多是过几年把表擦洗一下,让它保持正常的运转。普通人十分满足于靠太阳的高度来确定时间,日上一竿,两竿,或者几竿,没太阳时就观察猫眼瞳孔的张缩,这样确定的时间对于日常生活而言已经足够了。

中国人利用时间,与他们对时间不精确的测量有关。根据西德尼·史密斯的划分,世上有两种人:大洪水之前的人与大洪水之后的人。大洪水之后的人发现,人的寿命有限,不可能长命百岁,因而他们学会了充分利用时间工作,以适应所处的这个环境。相比之下,大洪水之前的人却无法意识到玛士撒拉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他们一如既往地我行我素,似乎生活是按照长老安排而持续的。

中国人应该算作“大洪水之前的人”。出色的说书人,常常受雇于茶馆来吸引和挽留顾客,这使人想起了丁尼生的长诗《小溪》。顾客来了又走,他却一直都存在。演戏也一样,有时要接连演上好几天,虽然与泰国戏相比,中国戏的长度还是要略逊一筹的。曾有人告诉我们,他在曼谷经历过一场长达两个月的戏!中国人的杂耍技艺,如果演得好,是非常巧妙而有趣的,但有个致命的弱点——在开场之前会有一段空洞乏味的啰里啰嗦的开场白,使外国观众在看表演之前就非常后悔了。

更为可怕的是中国那无休止的宴席,菜肴的数量和种类之多简直令人难以置信,尽管中国人都乐在其中,还感到这种享受太短了,但经历过这种宴席的外国人都感到非常恐怖和绝望。中国有句伤感的老话:“天下无不散的筵席。”对于那些中了这些圈套的外国人来说,这个让他们看到了一丝希望,但这句格言在每次筵席中都会出现绝望的例外。

中国人从出生开始就习惯于按照大洪水之前的方式不紧不慢地做事。上学时,他们一整天呆在学堂,从日出到天黑,中间只有一两次休息,吃点东西。无论是学生还是老师都是这样,对其他的教育体系都一无所知。科举考试要持续几天几夜,整个过程都很严格,尽管大多数考生经历了这种不合理性的考试,他们却意识不到这种智力测试的缺陷。

这种教育所造就的人,会让人联想到他们所受的教育方式和教育过程。中国的语言在本质上也是大洪水之前的语言,要掌握这门语言需要花费像玛士撒拉那样漫长的时间。公平地说,古代中国人与古罗马人一样,如果强迫他们学会自己的语言,或许他们就永远也不会说出或者写出任何有价值的东西!中国人的历史也是大洪水之前的,这不仅是试图从远古开始写历史,而且在这条冗长且源源不绝的历史长河里,既有历朝历代的正史大事,也有数不清的稗官野史。只有一个时间观念淡漠的民族,才会编写和阅读这样冗长的历史;只有中国人的记忆,才会把这样冗长的历史都装进其庞大的“肚量”之中。

中国人对时间的漠视,也体现在他们的勤劳上,体现在其勤劳的张力上。我们已经说过,其劳动的强度与盎格鲁-撒克逊人有着明显的区别。

曾经在中国盖过房子的人,与中国的承包人和工人一起打过交道,他们当中还有几位愿意再与中国人合作盖房呢?工人们来得晚走得早。他们还时不时地停下手中的活来喝茶。他们走很长的路,从很远的石灰坑里搬运来的只是一布袋石灰泥。假如用手推车来推,一个人就可以干三个人的活,可似乎并没有一个人在意这样的结果。如果下起一点小雨,他们就会停工。这样的事情是常常发生的,尽管他们看起来很卖力,但进度却很慢,很难去计算这些人每天的工作量。我们听说,有一个外国人嫌他请的木匠钉板条的速度太慢,就自己干起来,在木匠吃饭的功夫就干了这四个木匠半天干的活。

连维修工具这样的小事,对中国的工人来说也是件耗时劳神的大事情。不过,如果是外国人的工具,那就不用去操心了。工具莫名其妙地坏了,却说没人碰过它。对他们来说,“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是句再恰当不过的座右铭了。在墙上架起几根木桩和细棍,买点儿绳子捆绑一下,脚手架就搭好了。在整个工期里,每天都可能出现问题。以往的所有经验都被弃之不顾。沙子、石灰和本地的泥土,没有一样是合格的材料。这个外国人真是无助。他就像格列佛在小人国的遭遇,被一根根线操纵着,这么多根线一起拉,他就招架不住了。

我们还对一个广东承包商记忆深刻。因为他不幸地成为了鸦片的吸食者,他的诺言和他的金钱一样统统消失在烟雾里。最后,雇主实在是忍无可忍,只好把他的过失一件件在他面前摊开:“早就告诉你玻璃的尺寸,窗户你量了三次,可每扇窗户都做坏了,没有一件能用。门也关不严,门上一点胶都没用。地板太短,数量太少,全是节疤,全都没法用。”听了主人的控诉,这位温和的广东人满脸愁容地盯着主人,很和气地说:“别这样说!别这样说!这太有失绅士气度了!”

对于中国人来说,盎格鲁-撒克逊人缺乏耐心,不仅不可思议,而且是有悖常理的。有人明智地指出,他们讨厌我们缺乏耐心正如同我们讨厌他们缺乏诚信一样。

无论如何,想让中国人意识到快捷和速度的重要性是很困难的。我们听说过这样一件事:一整包外国邮件在两个相距仅十二英里的城市之间被延误了几天,因为邮递人员的驴子病了正在休养。可见中国电报总局的管理也是相当混乱,经常出现一些问题。

然而,最令外国人气恼的是,中国人在一般的社交拜访中也时常表现出对时间的漠视。

在西方国家,这样的拜访是有特定的时间限制,不能超过限制。然而,在中国没有这种限制。如果主人不安排住宿,客人会一直滔滔不绝地讲话,尽管自己本身也很疲惫了。在拜访外国人时,中国人根本意识不到时间的宝贵。他们会坐上几个钟头,该讲的全都讲完之后,也没有主动告辞的意思。有一位优秀的牧师有这样的名言:“想见我的人就是我想见的人。”如果他在中国呆过一段时间,他一定会彻底修改这句话。只要有过此种经历,他就会像另一位繁忙的牧师一样,在书房里醒目地悬挂一句格言:“上帝保佑你走好!”如果在中国人说话时你说你很忙,这种表达如此直白,会让一个善于误解的中国人的心灵受到挫伤。然后来访者会一言不发,时间长得让十个欧洲人都失去耐心。最后,当他终于开始讲话时,你会真正体会到“上山擒虎易,开口告人难”。

如果外国人能像已故的麦肯锡医生那样去做,就会感到高兴。中国客人不断地来到,又是“坐下来就不走了”,占用了他大量医疗时间。麦肯锡医生对他们说:“请随便坐,我还有急事要忙,请多原谅。”外国人如果能像一个天真的中国学生那样率真直言,他就会感到惬意。这个学生刚学会几句英文,想用它们试一试,结果这个学生在下课时对老师喊道:“打开门!出去!”学生们哄堂大笑,弄得老师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