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听曲文宝玉悟禅机 制灯谜贾政悲谶语(1)
戚回前:禅理偏成曲调,灯谜巧隐谶言。其中冷暖自寻看,昼夜因循暗转。
话说贾琏听凤姐说有话商量,因止步问是何话。凤姐道:“二十一是薛妹妹的生日,蒙戚双:好。你到底怎么样呢?”贾琏道:“我知道怎么样!你连多少大生日都料理过了,这会子倒没了主意?”凤姐道:“大生日料理,不过是有一定的则例在那里。如今他这生日,大又不是,小又不是,所以和你商量。”蒙戚双:有心机人在此。贾琏听了,低头想了半日,道:“你今儿糊涂了。现有比例:那林妹妹就是例。往年怎么给林妹妹过的,如今也照依给薛妹妹过俞校:“给薛妹妹过”——从庚;原“给薛妹妹”。就是了。”庚双:此例引的极是。无怪贾政委以家务也。凤姐听了,冷笑道:“我难道连这个也不知道!我原也这么想定了。但昨儿听见老太太说,问起大家的年纪生日来,听见薛大妹妹今年十五岁,虽不是整生日,也算得将笄之年。老太太说要替他作生日。想来若果然替他做,自然比往年与林妹妹的俞校:从庚;原“与林妹妹”。不同了。”贾琏道:“既如此,比林妹妹的多增些。”凤姐道:“我也这么想着,所以讨你的口气。我若私自添了东西,你又怪我不告诉明白你了。”贾琏笑道:“罢,罢,这空头情我不领,你不盘察我就够了,我还怪你!”说着,一径去了。俞校:从甲;原“一竟去了”。不在话下。庚眉:将薛、林作甄玉、贾玉看书,则不失执笔人本旨矣。丁亥夏,畸笏叟。戚双:一段题纲写得如见如闻,且不失前篇惧内之旨。最奇者,黛玉乃贾母溺爱之人也,不闻为他作生辰,却云特意与宝钗,实非人想得着之文也。此书通部皆用此法,瞒过多少见者,余故云不写而写是也。且说史湘云住了两日,俞校:从庚、甲;原“住了几日”。因要回去。贾母因说:“等过了俞校:“等过了”——从庚、甲;原“过了”。你宝姐姐的生日,看了戏再回去。”史湘云听了,只得住下。又一面遣人回去,将自己旧日作的两色针线活计取来,为宝钗生辰之仪。谁想贾母自见宝钗来了,喜他稳重和平,蒙戚双:四字评倒黛玉,是以特从贾母眼中写出。正值他才过第一个生辰,便自己蠲资二十两,庚眉:前看凤姐问琏作生日数语甚泛泛,至此见贾母蠲资,方知作者写阿凤心机,无丝毫漏笔。己卯冬夜。蒙戚双:写出太君高兴,世家之常事耳。唤了凤姐来,交与他置酒戏。凤姐凑趣笑道:“一个老祖宗给孩子们作生日,不拘怎样,谁还敢争?庚侧:家常话,却是空中楼阁,陡然架起。又办什么酒戏。既高兴要热闹,就说不得自己花上几两。巴巴的找出这霉烂的二十两银子来作东西,这意思还叫我赔上。果然拿不出来也罢了,金的银的,圆的扁的,压塌了俞校:从庚、晋、甲;原“压搨了”。箱子底,庚眉:小科诨解颐,却为借当伏线。壬午九月。只是勒掯我们。举眼看看,谁不是儿女。难道将来只有宝兄弟顶了你老人家上五台山不成!那些梯己俞校:从庚;原“那些兄弟”。只留与他。我们如今虽不配使,也别苦了我们。这个够酒的,够戏的!”说的满屋里都笑起来。贾母亦笑道:“你们听听这嘴。我也算会说的,怎么说不过这猴儿。你婆婆也不敢强嘴。你和我梆梆的。”凤姐笑道:“我婆婆也是一样的疼宝玉,我也没处去诉冤,倒说我强嘴。”说着,又引着俞校:从庚;原“又引”。贾母笑了一回,庚侧:正文在此一句。贾母十分喜悦。到晚间,众人都在贾母前,定昏之馀,大家娘儿姊妹等说笑时,贾母因问宝钗爱听何戏,爱吃何物等语。宝钗深知贾母年老人,喜热闹戏文,爱甜烂之食,便总依贾母向日所喜者说了出来。庚双:看他写宝钗,比颦儿如何?贾母更加欢悦。次日,便先送过衣服玩物礼去。王夫人、凤姐、黛玉等诸人皆有,随分不一,不须多记。至二十一日,就贾母内院中搭了家常小巧戏台,蒙戚双:另有大礼所用之戏台也,侯门风俗断不可少。定了一班新出小戏,昆弋两腔皆有。蒙戚双:是贾母好热闹之故。就在贾母上房排了几席家宴酒席。庚双:是家宴,非东阁盛设也。非世代公子再想不及此。并无一个外客,只有薛姨妈、史湘云、宝钗是客,馀者皆是自己人。蒙戚双:将黛玉亦算为自己人,奇甚!
这日早起,宝玉因不见林黛玉,蒙戚双:又转至黛玉文字,亦不可少也。便到他房中来寻,只见林黛玉歪在炕上。宝玉笑道:“起来,吃饭去,就开戏了。你爱看那一出,我好点。”林黛玉冷笑道:“你既这样说,你特叫一班戏,拣我爱的唱给我看。这会子犯不上跐着人,借光儿问我。”蒙戚双:好听之极,令人绝倒。宝玉笑道:“这有什么难的。明儿就这样行,也叫他们借咱们的光儿。”一面说,一面拉他起来,携手出去,吃了饭。点戏时,贾母一定先叫宝钗点。宝钗推让一遍,无法,只得点了一折俞校:从甲;原“一摺”。《西游记》。蒙戚双:是顺贾母之心也。贾母自是欢喜。然后命凤姐点。凤姐亦知贾母喜热闹,更喜谑笑科诨,俞校:从庚、晋、甲;原“科浑”。蒙双:写得周到,想得奇趣,实是必真有之。庚眉:凤姐点戏,脂砚执笔事,今知者聊聊(寥寥)矣,不怨夫!庚眉:前批书“知者聊聊(寥寥)”,今丁亥夏,只剩朽物一枚,宁不痛乎!靖眉:凤姐点戏,脂砚执笔事,今知者聊聊(寥寥)矣,不怨夫!前批“知者聊聊(寥寥)”,不数年,芹溪、脂砚、杏斋诸子皆相继别去,今丁亥夏,只剩朽物一枚,宁不痛杀!便点了一出《刘二当衣》。贾母果真更又喜欢。俞校:“更又喜欢”——从庚、晋、甲;原“更又加喜欢”。然后命黛玉,蒙双:先让凤姐点者,是非待凤先而后玉也。盖亦素喜凤嘲笑得趣之故,今故命彼点,彼亦自知,并不推让,承命一点,便合其意。此篇是贾母取乐,非礼筵大典,故如此写。黛玉因让薛姨妈、王夫人等。贾母道:“今日原是我特带着你们取笑,咱们只管咱们的,别理他们。——我巴巴的唱戏摆酒,为他们不成!他们在这里白听白吃,已经便宜了,俞校:“便宜了”——从甲;原“便宜”。还让他们点呢!”说着,大家都笑了。黛玉方点了一出。戚双:不题何戏,妙!盖黛玉不喜看戏也。正是与后文“妙曲警芳心”留地步,正见此时不过草草随众而已,非心之所愿也。然后宝玉、史湘云、迎、探、惜、李纨等俱各点了,接出扮演。至上酒席时,贾母又命宝钗点。宝钗点了一出《鲁智深醉闹五台山》。宝玉道:“只好点这些戏。”宝钗道:“你白听了这几年戏,那里知道这出戏的好处,排场又好,词藻更妙。”宝玉道:“我从来俞校:“我从来”——从庚、晋、甲;原“从来”。怕这些热闹。”宝钗笑道:“要说这一出热闹,你还算不知戏呢。蒙戚双:是极!宝钗可谓博学矣,不似黛玉只一《牡丹亭》便心身不自主矣。真有学问如此,宝钗是也。你过来,我告诉你,俞校:从庚、晋、甲;原“告诉你”。这一出戏热闹不热闹。俞校:“这一出戏热闹不热闹”——从庚;原“这一出热闹戏”。是一套北《点绛唇》,铿锵顿挫,韵律不用说是好的了;只那词藻中,有一只俞校:从晋、甲;原“一枝”。《寄生草》填的极妙,你何曾知道。”宝玉见说的这般好,便凑近来俞校:“凑近来”——从晋、甲;原“凑进来”。央告:“好姐姐,念与我听听。”宝钗便念道:
慢揾英雄泪,相离处士家。谢慈悲,剃度在莲台下。没缘法,转眼分离乍。赤条条来去无牵挂。那里讨烟蓑雨笠卷单行,一任俺芒鞋破钵随缘化。蒙戚双:此阕出自《山门·传奇》。近之唱者将“一任俺”改为“早辞却”,无理不通之甚。必从“一任俺”三字,则“随缘”二字方不脱落。
宝玉听了,喜的拍膝画圈,称赏不已。又赞宝钗无书不知。林黛玉道:“安静看戏罢。还没唱俞校:从庚、晋、甲;原“还无唱”。《山门》,你倒《妆疯》了。”庚双:趣语!今古利口莫过于优伶。此一诙谐,优伶亦不得如此急速得趣,可谓才人百技也。一段醋意可知。说的湘云也笑了。于是大家看戏。至晚散时,贾母深爱那作小旦的与一个作小丑的,俞校:从庚、晋;原“做小丑的”。因命人带进来。细看时一发可怜见,庚双:是贾母眼中之见、心内之想。因问年纪。那小旦才十一岁,小丑才九岁。大家叹息一回。贾母命人另拿些肉果俞校:从庚、晋、甲;原“肉菜”。与他两个,又另外赏钱两串。凤姐笑道:“这个孩子扮上,活像一个人,庚侧:明明不叫人说出。你们再看不出来。”宝钗心里也知道,便只一笑,俞校:从庚;原“便一笑”。不肯说。蒙戚双:宝钗如此。宝玉也猜着了,亦不敢说。庚双:不敢少。史湘云接着笑道:“倒像林妹妹的模样儿。”庚侧:事无不可对人言。庚眉:湘云、探春二卿,正“事无不可对人言”芳性。丁亥夏,畸笏叟。蒙戚双:心直口快,无有不可说之事。宝玉听了,忙把湘云瞅了一眼,使个眼色。众人却都听了这话,留神细看,都笑起来了,说果然不错。一时散了。晚间史湘云更衣时,便命翠缕把衣包打开收拾,都包了起来。翠缕道:“忙什么,等去的日子再包不迟。”湘云道:“明儿一早就走。在这里作什么!看人家的鼻子眼睛,什么意思!”蒙戚双:此是真恼,非颦儿之恼可比,然错怪宝玉矣,亦不可不恼。宝玉听了这话,忙赶近前拉他,说道,“好妹妹,你错怪了我。林妹妹是个多心的人,别人分明知道,不肯说出来,也皆因怕他恼。谁知你不防头,就说了出来,他岂不恼你。我是怕你得罪了人,所以才使眼色。你这会子恼我,不但辜负了我,而且反倒委屈了我。若是别个,俞校:从晋、甲;原“若是别人”。那怕他得罪了十个人,与我何干呢!”湘云摔手道:“你那花言巧语别哄我。我也原不如你林妹妹。别人说他,拿他取笑都使得,只我说了就有不是。我原不配说他。他是小姐主子,我是奴才丫头,得罪了他,使不得。”宝玉急的说道:“我倒是为你,反为出不是来了。俞校:“为出不是来了”——从庚、晋、甲;原无“了”。我要有外心,庚侧:玉兄急了。立刻化成灰,叫万人践踹。”庚双:千古未闻之誓,恳切尽情。宝玉此刻之心为如何?湘云道:“大正月里,庚侧:回护石兄。少信嘴胡说。这些没要紧恶誓、散话、歪话,说给那些小性儿、行动爱恼的人,会辖治你的人听去。庚侧:此人为谁?别叫我啐你。”说着,一径至贾母里间,忿忿的躺着去了。宝玉没趣,只得又来寻黛玉。刚到门槛前,黛玉便推出来,将门关上。宝玉又不解何意,在窗外只是吞声叫“好妹妹”,黛玉总不理他。宝玉闷闷的垂头自审。袭人早知端的,当此时断不能劝。蒙戚双:宝玉在此时,一劝必崩了,袭人见机甚妙。那宝玉只呆呆的站在那里。俞校:“站在那里”——从庚;原“站著”。黛玉只当他回房去了,便起来俞校:“便起来”——从庚;原“起来”。开门,只见宝玉还站在那里。俞校:“还站在那里”——从庚、晋、甲;原“还站著在那里”。黛玉反不好意思,不好再关,只得抽身上床躺着。俞校:“躺着”——原“歪著”;庚“倘着”。今改“躺着”。宝玉随进来问道:“凡事都有个原故,说出来人也不委屈。好好的就恼了,终久是为什么起?”林黛玉冷笑道:“问的我倒好。我也不知为什么原故。俞校:“为什么原故”——从庚;原“为什么”。我原是俞校:从庚、晋;原“我该”。给你们取笑儿的,拿着我比戏子,给众人取笑。”宝玉道:“我并没有比你,我并没有笑,为什么恼我呢?”黛玉道:“你还要比?你还要笑?庚侧:可谓“官断十条路”是也。你不比不笑,比人比了笑了的还利害呢!”宝玉听说,无可分辨,不则一声。俞校:从庚;原“不啧一声”。庚眉:此书如此等文章多多,不能救(枚)举,机括神思自从天分而有。其毛锥写人口气传神摄魄处,怎不令人拍案称奇叫绝!丁亥夏,畸笏叟。蒙戚双:何便无言可辩?真令人不解。前文湘云方来,“正言弹妒意”一篇中,颦、玉角口后收至褂子一篇,余已注明不解矣。回思自心自身是玉、颦之心,则洞然可解,否则无可解也。身非宝玉,则有辩有答。若是宝玉,则再不能辩不能答。何也?总在二人心上想来。黛玉又道:“这一节还恕得。俞校:“还恕得”——从庚;原“还可恕”。再你为什么又和云儿使眼色,这安的是什么心?莫不是他和我玩,他就自轻自贱了?他原是公侯的小姐,我原是贫民的丫头,他和我玩,设如我回了口,岂不他自惹人轻贱俞校:“自惹人轻贱”——从庚;原“自惹轻贱”。呢!是这主意不是?这却也是你的好心,只是那一个偏又不领你这好情,一般也恼了。戚双:颦儿自知云儿恼,用心甚矣。你又拿我作情,倒说我小性儿、庚双:颦儿却又听见,用心甚矣。行动肯恼;又怕他得罪了我,我恼他。俞校:“得罪了我,我恼他”——从庚;原“得罪了我恼他”。——我恼他,与你何干?他得罪了我,又与你何干?”庚眉:神工乎,鬼工乎?文思至此尽矣。丁亥夏,畸笏。蒙戚双:问的却极是,但未必心应。若能如此,将来泪尽夭亡已化乌有,世间亦无此一部《红楼梦》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