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贤袭人娇嗔箴宝玉 俏平儿软语救贾琏(3)
谁知凤姐之女大姐病了,正乱着请大夫来诊过脉。大夫便说:“替夫人奶奶们道喜,姐儿发热是见喜了,并非别病。”王夫人、凤姐听了,忙遣人问可好不好。医生回道:“病虽险,却顺,倒还不妨。庚侧:在“子嗣艰难”化出。预备桑虫猪尾要紧。”凤姐听了,登时忙将起来:一面打扫房屋供奉痘疹娘娘;一面传与众人忌煎炒等物;一面命平儿打点铺盖衣服与贾琏隔房;一面又拿大红尺头与奶子丫头亲近人丁裁衣。蒙戚双:几个“一面”,写得如见其景。外面又打扫净室,款留两个医生,轮流斟酌诊脉下药,十二日不放回家去。贾琏只得搬出外书房来斋戒。庚侧:此二字内生出许多事来。凤姐与平儿都随着王夫人蒙侧:写尽母氏为子之心。日日供奉娘娘。那个贾琏,只离了凤姐便要寻事,独寝了两夜,便十分难熬,便暂将小厮们内有清俊的选来出火。不想荣国府内有一极不成器破烂酒头厨子,名唤多官,庚双:今是多多也,妙名!人见他懦弱无能,都唤他作“多浑虫”。庚双:更好!今之浑虫更多也。因他自小父母替他在外娶了一个媳妇,今年方二十来往年纪,生得有几分人才,见者无不羡爱。他生性轻浮,最喜拈花惹草,多浑虫又不理论,只是有酒有肉有钱,便诸事不管了,所以荣宁二府之人都得入手。因这个媳妇美貌异常,轻浮无比,众人都呼他作“多姑娘儿”。俞校:从庚、甲;原“多姑娘”。蒙戚双:更妙!如今贾琏在外熬煎,往日也曾见过这媳妇,失过魂魄,只是内惧娇妻,外惧娈宠,不曾下得手。那多姑娘儿也曾有意于贾琏,俞校:“有意于贾琏”——从晋;原“有意于琏”。只恨没空。今闻贾琏挪在外书房来,他便没事走三趟去招惹,惹得贾琏似饥鼠俞校:“饥鼠”——从庚;原“鼠”。一般。少不得和心腹的小厮们计议,合同遮掩谋求,多以金帛相许,小厮们焉有不允之理,况都和这媳妇是好友,一说便成。是夜,二鼓人定,多浑虫醉昏在炕,贾琏便溜了来相会。进门一见其态,早已魂飞魄散,也不用情谈款叙,便宽衣动作起来。谁知这媳妇有天生的奇趣,一经男子挨身,便觉遍身筋骨瘫软,蒙戚双:淫极!亏想得出。使男子如卧绵上,蒙戚双:如此境界,自胜西方、蓬莱等处。更兼淫态蒙戚双:总为后文宝玉一篇作引。浪言,压倒娼妓,诸男子至此岂有惜命者哉!庚侧:凉水灌顶之句。那贾琏恨不得连身化在他身上。蒙戚双:亲极之语,趣极之语。那媳妇故作浪语,在下说道:“你家女儿出花儿,供着娘娘,你也该忌两日,倒为我脏了身子。庚侧:淫妇勾人,惯加反语,看官着眼。快离了我这里罢。”贾琏一面大动,俞校:“大动”——从庚、甲;原“火动”。一面喘吁吁答道:“你就是娘娘,我那里还管什么娘娘!”庚侧:乱语不伦,的是有之。那媳妇越浪,贾琏越丑态毕露。蒙戚双:可以喷饭。一时事毕,两个又海誓山盟,难分难舍。庚侧:着眼,再从前看如何光景。蒙侧:此种文字亦不可少,请看者自度。自此后遂成相契。庚眉:一部书中,只有此一段丑极太露之文,写于贾琏身上,恰极,当极!己卯冬夜。庚眉:看官熟思,写珍、琏辈当以何等文,方妥方恰也?壬午孟夏。庚眉:此段系书中情之瑕疵,写为阿凤生日泼醋回及“大(夭)风流”宝玉悄看晴雯回作引,伏线千里外之笔也。丁亥夏,畸笏。蒙戚双:趣文!“相契”作如此用,“相契”扫地矣。
一日,大姐毒尽癍回,庚侧:好快日子吓!十二日后送了娘娘,合家祭天祀祖,还愿焚香,庆贺放赏已毕,贾琏仍复搬进卧室。见了凤姐,正是俗语云,新婚不如远别。更有无限恩爱,自不必烦絮。庚侧:隐得好。次日早起,凤姐往上屋俞校:从庚;原“上房”。去后,平儿收拾贾琏在外的衣服铺盖,不承望枕套中抖出一绺青丝来。平儿会意,忙掖在袖内,俞校:“忙掖在袖内”——意改;原“掖”作“拽”。庚双:好极!不料平儿大有袭卿之身分,可谓何地无材,盖遭际有别耳。便走至这边房内来,拿出头发来向贾琏笑道:“这是什么?”蒙戚双:好看之极。贾琏一见了,俞校:“一见了”——从晋;原“看见,著了”。忙抢上来要夺。庚侧:也有今日。平儿便跑,被贾琏一把揪住,按在炕上,掰手俞校:从庚;原“用手”。要夺,口内笑道:“小蹄子,你不趁早拿出来,我把你膀子撅折了。”庚侧:无情太甚!蒙侧:此等人口中,只好说此等话。平儿笑道:“你就是没良心的。我好意瞒着他来问你,你倒赌狠。你只赌狠,俞校:“你只赌狠”——从庚;原无。等他回来我告诉他,俞校:“我告诉他”——从庚;原“告诉他”。庚侧:有是语,恐卿口不应。看你怎么。”贾琏听说,忙陪笑央求道:“好人,赏我罢。我再不赌狠了。”蒙侧:彼此用强用霸。蒙双:好听好看之极,迥不犯袭卿。一语未了,只听凤姐声音进来。庚侧:《石头记》大法小法累累如是,并不为厌。庚双:惊天骇地之文!如何不知下文怎样了结,使贾琏及观者一齐丧胆。贾琏听见,松了不是,抢又不是,只叫,“好人,别叫他知道。”俞校:“贾琏听见”至“别叫他知道”——从晋、甲;原无。平儿刚起身,凤姐已走进来,命平儿:“快开匣子,替太太找样子。”平儿忙答应了找时,凤姐见了贾琏,忽然想起来,便问平儿:“前儿拿出去的东西都收进来了么?”平儿道:“收进来了。”凤姐道:“可少什么没有?”平儿道:“我也怕丢下一两件,细细的查了查,也不少。”凤姐道:“不少就好,只是别多出来罢?”庚侧:看至此,宁不拍案叫绝!蒙戚双:奇。平儿笑道:“不丢万幸,谁还添出来呢!”俞校:“添出来呢”——从庚;原“多添出些”。庚侧:可儿可儿,卿亦明知故说耳。凤姐冷笑道:“这半个月难保干净,或者有相厚的丢失下的东西。——戒指、汗巾、香袋儿,再至于头发、指甲,都是东西。”蒙侧:行文故犯,反觉别致。蒙戚双:好阿凤,令人胆寒。一席话说的贾琏脸都黄了,在凤姐身背后,俞校:“在凤姐身背后”——从晋;原“贾琏在凤姐身后”。只望着平儿杀鸡抹脖使眼色儿。蒙侧:作丈夫者要当自重。平儿只装着看不见,庚侧:余自有三分主意。因笑道:“怎么我的心就和奶奶的心一样。我就怕有这个,留神搜了一搜,竟一点破绽也没有。奶奶不信时,那些东西我还没收呢,奶奶亲自翻寻一遍去。”蒙戚双:好平儿,遍天下惧内者来感谢。凤姐笑道:“傻丫头!蒙戚双:可叹可笑,竟不知谁傻。他便有这些东西,那里就叫咱们翻着了。”蒙戚双:好阿凤,好文字,虽系闺中女儿口角小事,读之无不聪明得失,痴心真假之感。说着,寻了样子又上去了。俞校:“又上去了”——从庚;原“上去了”。平儿指着鼻子,庚侧:好看煞。晃着头笑道庚侧:可见(儿),可见(儿)。“这件事,怎么回谢我呢?”蒙戚双:姣俏如见,迥不犯袭卿、麝月一笔。喜的个贾琏身痒难挠,庚侧:不但贾兄痒痒,即批书人此刻几乎落笔。试问看官:此际若何光景?跑上来搂着,心肝肠肉乱叫乱谢。平儿仍拿了头发,笑道:“这是我一生的把柄了。好就好,不好就抖漏出俞校:“抖漏出”——从庚傍改(“漏”傍添);原“抖出”。这事来。”贾琏笑道:“你只好生收着罢,千万别给他知道。”口里说着,瞅他不防,便抢了过来,庚侧:毕肖。琏兄不分玉石,但负我平姐,奈何,奈何!笑道:“你拿着终是祸患,不如我烧了他完事。”俞校:“完事”——从庚;原“完事了”。戚双:妙!设使平儿收了,再不致泄漏,故仍用贾琏抢回,后文遗失,方能穿插过脉也。一面说着,一面便塞于靴掖内。平儿咬牙道:“没良心的东西,过了河就拆桥。明儿还想我替你扯谎!”贾琏见他娇俏动情,便搂着求欢,被平儿夺手跑了。急的贾琏弯着腰恨道:“死促狭小淫妇!一定浪上人的火来,他又跑了。”蒙戚双:丑态如见,淫声如闻,今古淫书未有之章法。平儿在窗外笑道:“我浪我的,谁叫你动火了?蒙戚双:妙极之谈,直是理学工夫,所谓不可正照风月鉴也。难道图你庚侧:阿平,“你”字作牵强,全(余)不画押。一笑。受用一回,俞校:“一回”——从庚;原“一面”。叫他知道了,又不待见我。”俞校:“待见我”——从庚;原“得见我”。蒙戚双:凤姐醋妒,于平儿前犹如是,况他人乎!余谓凤姐必是甚于诸人。观者不信,今平儿说出,然乎否乎?贾琏道:“你不用怕他。等我性子上来,把这醋罐子俞校:“醋罐子”——从庚、甲;原“醋礶”。打个稀烂,他才认得我呢。他防我像防贼是的,俞校:“是的”——从晋;原“的”。只许他同男人说话,不许我和女人说话。我和女人略近些,他就疑惑;他不论小叔子、侄儿,蒙侧:作者又何必如此想,亦犯此病也。大的小的,说说笑笑,就不怕我吃醋了。以后我也不许他见人。”蒙戚双:无理之甚,却是妙极趣谈,天下惧内者背后之谈皆如此。平儿道:“他醋你使得,你醋他使不得。他原行的正,走的正;你行动便有个坏心,连我也不放心,别说他了。”贾琏道:“你两个一口贼气。都是你们行的是,我凡行动都存坏心。多早晚都死在我手里!”蒙侧:一片俗气。一句未了,凤姐走进院来,因见平儿在窗外,就问道:“要说话,两个人不在屋里说,怎么跑出一个来,隔着窗子,是什么意思?”贾琏在窗内接道:“你可问他,倒像屋里有老虎吃他呢。”庚眉:此等章法,是在戏场上得来,一笑。畸笏。蒙戚双:好!平儿道:“屋里一个人没有,我在他跟前作什么!”凤姐儿笑道:“正是没人才好呢。”平儿听说,便说道:“这话是说我呢?”凤姐笑道蒙戚双:“笑”字妙。平儿反正色,凤姐反陪笑,奇极意外之文。“不说你说谁?”平儿道:“别叫我说出好话来了。”说着,也不打帘子让凤姐,自己先摔帘子进来,庚侧:若在屋里,何敢如此形景,不要加上许多小心?平儿平儿,有你说嘴的。往那边去了。凤姐自掀帘子进来,说道:“平儿疯魔了。这蹄子认真要降伏我。仔细你的皮要紧。”贾琏听了,已绝倒在炕上,庚侧:惧内形景写尽了。拍手笑道:“我竟不知平儿这么利害,从此倒伏他了。”凤姐道:“都是你惯的他,我只和你说。”俞校:“和你说”——从庚;原“和你说话”。贾琏听说,忙道:“你两个不卯,又拿我来作人。我躲开你们。”凤姐道:“我看你俞校:“我看你”——从庚、晋、甲;原“我看”。躲到那里去。”蒙侧:世俗之态薰人。贾琏道:“我就来。”凤姐道:“我有话和你商量。”不知商量何事,且听下回分解。蒙戚双:收后,淡雅之至。正是:
淑女自来多抱怨,娇妻从古便含酸。蒙戚双:二语包尽今古万万世裙衩。
蒙戚回后:不惜恩爱为良人,方是温存一脉真。俗子妒妇浑可笑,语言偏自涉风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