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坨坨的果子红了:小说卷3(红枸杞文学丛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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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杞乡魂(3)

刘啸天打着毛驴一路小跑,眼睛瞅着有宝塔的村庄就快到了,这时,耳朵里便隐隐约约传来女人的哭声。他寻着那悲戚的哭声向北边一个孤零零的破旧土房折过去,很快就看见土房的院子里,有几个女人围着一个中年妇女劝解着。那女人坐在地上,早已经哭得有气无力了。这时,女人也看见了一位穿长衫拉毛驴的老先生走进院里,心里便觉得奇怪。啸天望了望地上痛哭的女人,就知道她大概便是王保长找的那个刘寡妇了。他仔细端详着这个可怜的女人,昔日里梅子年轻时的倩影,仿佛就浮现在了眼前,只是比起年轻时那个天真秀美的梅子,简直就是判若两人,那是被艰难岁月长期折磨的结果。此时刘啸天已经确定无疑,眼前这个女人就是梅子,她就是我的梅子,她就是自己失散十几年的原配夫人。此时,刘啸天顿感鼻子一酸,眼泪早已在眼眶里打转。他蹲下身来拉着女人的手,关爱地说,你不要哭了,光哭也不起啥作用啊,哭坏了身体咋办呢。女人听了就哭得更伤心了,口里还喃喃地说,我不想活了,儿子都没有了,我活着还有啥意思啊。啸天说,梅子啊,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你就让我来替你想办法吧。女人诧异地瞪大了眼睛,问,你是谁啊?你怎么知道我叫梅子。啸天就说,你仔细看看我是谁啊,我是刘啸天啊。梅子就又仔细地看了看眼前这位老先生好一会儿,才慢慢地认出来了,惊喜地说,啸天真是你吗,你真的是刘啸天啊。老先生搂住女人,眼泪就哗地流了下来。旁边的几个女人已经明白,这是刘寡妇的男人找来了。于是她们便知趣地各自回了家。梅子端详着啸天说,这么多年我当你早死了,你是咋找到这里来了。刘啸天说,说来话长啊,还是先想一想孩子怎么办吧。孩子刚才不是被抓走了吗。听啸天提起孩子,梅子顿时又伤心地抽泣起来。刘啸天说,你别哭啊,得赶紧想办法。梅子哽咽着说,有啥办法呀,你人生地不熟的。刘啸天说,你找个有头脸的熟人,我们明天到县上疏通疏通。梅子苦着脸说,那要花好多钱呢。刘啸天就从口袋里掏出一大把珠宝和银元说,够吗。梅子望着他手里的东西,脸上这才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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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在十几年前他俩就有了一个美满的家庭。刘啸天的老家在长安城西北方大唐皇帝的陵园北面一个古老而又寂静的山村里。刘啸天的父亲是当地一名乡下郎中。老两口老来得子,倍加珍爱。听他母亲说,他出生时哭声特别大,还连续三天三夜啼哭不止,吵得全村的人夜里都睡不着觉。村里就有人传说,这孩子接了皇家祖坟的灵气,是李世民转世,就是八字硬得很,将来要克父母。说来也奇怪。这刘啸天自幼就聪明好学,十一二岁就能把四书倒背如流,还经常翻看父亲留下的《伤寒论》和《敖氏伤寒金镜录》。到十七八岁就能替父亲看病坐诊,尤其擅长舌诊绝活,对治疗伤寒等疑难病症,有自己独到的方法,在当地已小有名气。可惜,就在啸天刚满十八岁的那一年,老两口竟然先后过世了。

由于埋葬二老,刘啸天花了不少钱粮,家里的积蓄也花去一半。加之啸天又不善经营,尽管名气不小,但终因为他太年轻清高,找他看病的人还是有些不放心。当地有句俗话说,嘴上没毛,办事不牢。失去了父母的刘啸天,自然也失了许多亲戚朋友的依靠。看着他也不小了,有个表舅给他张罗着介绍媳妇,他曾经看上了几家有钱人家的小姐,但人家嫌他穷都不愿意。他只好过起了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的自由生活。一天,他在给镇上一唐姓大户人家的梅子小姐看病,两人竟一见钟情。梅子当时年方二八,好看的瓜子脸上,一双细长的丹凤眼特别勾人。不仅身材高挑、曲直合度,还念过私塾善做女工,是当地人们公认的赛西施。早有几个富家子弟上门求婚,但都因为梅子嫌那些公子哥太俗,被拒绝了。这次梅子随父亲到西安游玩时偶染风寒,家里请来几个有名的老大夫来给她瞧病,她连门都不让进来,指明要刘啸天给他看。也是天缘造就,这刘啸天本是清高耿直之人,给当地的许多小姐太太都看过病,他竟然都没放在眼里,唯独对梅子的病却诊断最细。他喜欢摸梅子白皙柔滑的玉臂,喜爱看梅子欲闭还睁的丹凤眼,每次把脉的时候就偷偷多看几眼,但凡每次真遇到和梅子对视的目光时,反倒脸红不好意思起来。其实他的这些变化早被细心的梅子觉察到了。梅子原本也是想通过看病来证实一下,看他刘啸天到底有无真才实学。如果徒有虚名,她就借此教训嘲弄他一下。没想到这小子表面上孤傲清高,内心却诚实善良,而且还算有点儿本事,只两副汤药就治好了自己的病。梅子的心底就泛起了一股幸福的潮水,从此两人情意缠绵经常偷偷传书约会。这件事最终被梅子的母亲发觉了,梅子父母嫌刘啸天孤身一人又没有多少产业,门不当户不对,就找人把他打发走了。刘啸天虽然深爱梅子,终因人穷志短再也不敢来找梅子。梅子的哥哥唐云是个浪荡子,平时什么事情也不会做,只会拿家里的钱去玩赌。这天他又输了钱,就借帮梅子给啸天传信的机会,向梅子借了一笔钱,并告诉了梅子真相。没想到梅子是个痴情烈女,知道父母拆散了自己的姻缘,就又哭又怨地和父母大闹一场后,只身跑到刘啸天家里住下来不回去了。发誓与父母断绝关系不再上门。梅子父母本是传统人家出身,哪里禁得起女儿跟男人私奔这种伤风败俗的打击。她母亲因此气郁过度两个月后就去世了。父亲见宝贝女儿出走了,老伴也去世了,儿子唐云又是个败家子没有指望,从此心灰意冷就出家当了和尚,最终在青灯古佛旁了却残生。

刘啸天少负才名,再加上娶了个漂亮媳妇打理家务,药铺的人气竟然越来越旺。他们郎才女貌,互敬互爱,一个行医一个抓药操持家务,两个人恩恩爱爱,小日子过得倒也幸福自在。几年后,他们先后有了两个儿子。老大刘振武,性格豪爽好动,喜欢舞枪弄棒结交朋友。老二刘振文,聪敏秀慧喜好诗书。两个儿子都在街上一家私塾里上学,一家人倒也悠哉乐哉。只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刘啸天因为年轻气盛性格固执,难免经常与同道结怨。一次,同村的一个财主因急于要生儿子,就和小老婆房事过度,经常大汗淋漓又不注意保暖,一不小心患上了伤寒,还二九睡冷炕强撑身体棒,自认为过几天就好了。没想到十来天后,竟浑身战栗连神志也不清了,这才急忙请了当地一很有名望的黄大夫看病。那黄大夫把脉后煞有介事地说,四肢厥逆乃是夹色伤寒啊,需大热之药回阳救逆。于是开了干姜、附子等温热药方,服下后不但战栗加剧,手脚也更加冰凉了。黄大夫说可能药量不足,再加大剂量逼一逼看。正在这时,刘啸天也被请来了。他只是看了病人的舌苔和药方后说,黄大夫药用错了,舌黑面焦身如枯柴乃热盛之状,咋还敢温阳大补啊,赶快泻火吧。黄大夫轻蔑地看了看他说,年轻人懂个屁,竟敢信口雌黄。这病人的家人也附和着黄大夫说,病人手脚都冰凉了还敢下泻,纯粹胡说八道。都仍然坚持要服黄大夫的药。刘啸天一看糟了,众口难辩啊。情急之下就将快要到嘴边的药汤打翻,厉声说,这碗汤药要是喝下去可能会出人命,不知黄老大夫敢不敢与我立下生死状。黄大夫说,岂有此理,我行医三十多年,见过的病人比你见过的好人还多,哪见过大夫立生死状的。刘啸天说,你不敢立我立。黄大夫此时心就虚了,趁机借坡下驴说,那你愿意立你就立。话还没有说完人就溜走了。刘啸天立即开了一副大黄、炙甘草、芒硝三味药的调胃承气汤,熬好后教病人先服下半碗,过一会儿再服下半碗。这时病人的手脚开始暖和了,随之神智也清醒了许多。大家正在高兴,病人突然浑身状热,家人又忙乱起来。刘啸天说这是有邪气外透之机,是好兆头。于是又开了专治少阳、阳合病之症的大柴胡汤喝下。第二天病人就痊愈了。这次的较量,虽然让刘啸天声名大振,但却也为他埋下了隐患。

所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一次,刘啸天在为一产妇治病时出了意外,大人救活了孩子却没有保住。这件事就被早已嫉恨如仇的黄老大夫抓住了把柄。他挑拨产妇的丈夫,说,刘啸天是故意下错药想让你家断子绝孙的,你孩子是被他有意杀死的。那产妇的丈夫本来就是三代单传,好不容易怀个儿子,刚刚生下了又死了,心里很不舒服,听了黄老大夫的话后,就大骂刘啸天不是好东西,还伙同黄大夫一起到县衙里作证,把个刘啸天告上了公堂。岂料这县长正好就是那黄老大夫的亲戚,不问青红皂白一顿乱棍,可怜刘啸天一介书生,被屈打成招投进了监狱。梅子四处求人花钱,要救刘啸天出来,怎奈亲友都嫌弃她名声不好,像躲瘟疫似的不愿意为她出力。无助的梅子只能整天以泪洗面,苦度时光。

岂知世道艰辛光阴荏苒,不知不觉就过去了两年。有一年的冬天,家乡突然打起仗来。梅子匆忙收拾了一些衣物和钱财,带着孩子跟着哥哥唐云在战乱中弃家逃难。她们随着逃难的人群,如惊弓之鸟一路北上。直到被黄河挡住,才在这宁杞堡安顿了下来。在这里,她们兄妹又都不会干农活,梅子只好凭着一手好针线揽些缝补之类的活计维持生活。唐云则因自小爱吃好喝,凭着会炒几样小菜,被宁杞堡一家基督教堂的洋牧师找去做饭,每月也能挣十块大洋。没想到这唐云终究恶习不改,到了年底把钱领回来,只三天时间就将一年挣的工钱,加上梅子交给他的让他买地的三百块现大洋,都全部输光了,还倒欠下人家一百多块。为了躲债,唐云连夜逃之夭夭。后来听说在老家偷东西时,被失主雇人打死到山里了。苦命的梅子从此举目无亲,独自拉扯着两个孩子,在别人的欺负和生活的折磨中艰难度日。如今,老大刘振武已经十六岁了,虽然年龄小却长得身高力大有胆量,一年前就给塔弯乡郭家庄有名的枸杞种植大户郭朝家当长工。郭朝因为膝下无子,只有一个女儿,老两口又都信奉佛教,所以对振武也还宽厚和善。这刘振武本来聪明能干,又会几套拳脚,一年多来不但学会了枸杞的栽培、修剪、摘晒加工等本事,还被城里几家商号请了去,帮助将收来的枸杞、甘草、二毛皮等土特产转卖到兰州和长安,换回来一些布匹等生活用品,为商铺和郭家赚了不少钱,深得郭朝一家人喜爱,已经被郭家选定为倒插门的女婿。老二刘振文今年也十四岁了,自从舅舅唐云出事后就再也不上学了,跟着梅子靠给人家摘枸杞、做杂活维持生活。不料今年年初,不满十四岁的刘振文,就被狼心狗肺的王保长抓了壮丁。听了梅子的诉说,刘啸天一边叹息,一边也说出了自己这些年的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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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啸天被黄老大夫诬陷关进大牢的第三年,红军就打进了县城。战乱中刘啸天从监狱逃出来就回家找梅子母子,没想到不仅人没找到,就连家里的房屋和药铺都被黄大夫霸占了。后来他听邻居说梅子母子已经在战乱中遇难了。刘啸天哪里能咽下这口气,在一个风高月黑的晚上,一把火点着了自己生活多年的老屋和药铺后,就一路逃到了山西大同。正在饥饿难耐走投无路的时候,被一位开药铺的老先生收留。老先生姓洪名林,六十多岁年纪,银须白发如同打了蜡似的泛着光亮,脸色红润,目光有神。自从他坐堂就诊,门庭红火。洪大夫看病中、西医结合。他看病从来神情自若成竹在胸的样子,病看好了那是他医术高超不在话下,病没有看好那是你自己命苦得了绝症并非我医术平庸。因此,在人们的心目中,洪大夫就是掌管生死大权的医圣。周围大街小巷、十里八乡经过他医病救命的人仰慕他的医德,药堂里挂满了称赞他的牌匾和锦旗。他见刘啸天仪表不俗且学过中医,就收他做了自己的学生,还让他遵从自己的为医之道替自己坐诊看病。随后又将自己珍藏研读多年的《本草纲目》《本草汇言》等药书送给他看。刘啸天真是故乡遇知己他乡逢知音,随着时间的推移,他逐渐把与梅子等亲人的儿女之情和人世间的富贵功名都抛到了九霄云外。他谦虚谨慎、日夜苦读、悉心钻研,看病抓药更是勤勉发奋,不敢有丝毫怠慢,深受洪老医师及家人的器重。转眼就是十年过去了,他的医术和医学理论都提高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