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杞乡魂(2)
刘啸天来到一家小面馆前,放下箱子向过往的人打听哪里有开药铺、开诊所的。正问呢,就见一个身穿破旧军服的瘦小年轻人,带着一脸的惊惧,飞快地从面前跑过去。正在奇怪,却见后面两个保安团的士兵提着枪,连喊带叫朝这边追来。啸天见状惊慌躲闪,谁知慌乱中一个箱子掉到地上,刚好把两个士兵绊倒在地。那两个士兵气急败坏从地上爬起来,其中一个高个的,抓住啸天就打。一边打一边还骂他,老东西活得不耐烦了,眼睛装到裤裆里了,没看见老子抓逃兵吗。啸天正要和他们分辩,就见有个穿长袍马褂、还戴着礼帽的胖男人,和一个戴近视眼镜的瘦男人,也气喘吁吁地追过来了。见没有抓住人,胖男人就指着那两个团丁说,你他妈的不赶紧追人,还在这里给我然球什么。当兵的转身欲追时,早不见了那年轻人的踪影。那个矮个的就回头过来说,报告王保长,人不知跑哪里了。这王保长又气又急,啪地打了当兵的一个耳光,说,饭桶,还不给老子快追,今天要是抓不回来,老子就拿你们两个试问。一边又恶狠狠地瞪了啸天一眼,转身对身后的瘦男人说,李管家,你看见那是谁家的穷小子了吗。管家说,好像是塔弯乡刘寡妇的二儿子。王保长听后,就骨碌着老鼠眼奸笑道,妈的,我正好要找她呢。李管家试探地问保长,我们是不是明天就到刘寡妇家里去找找看。王保长点了点头,便带着管家进了一家大烟馆。
刘啸天从地上爬起来,用手擦了擦嘴边的血,又拍了拍身上的土,对着王保长的背影呸了一口唾沫,就提起箱子来到面馆门前坐下。他要了一碗长面,边吃边问面馆的伙计,这堡上有没有药铺,请不请大夫。伙计说,不知道,明天我替您打听打听。他又问,塔弯乡的刘寡妇是干啥的,刚才那个王保长要找她做什么。小伙计说,那个刘寡妇是许多年前从陕西逃难来的,她还带着两个儿子。刚才王保长要抓的那个逃兵就是她小儿子,多亏你的箱子把那两个兵给绊倒了,要不然被抓住的话,打不死恐怕也要落个残废。刘啸天一边吃面一边听着,那话音中明显流露出小伙计对那个小逃兵的同情。也许是肚子太饿的缘故,啸天一口面吃下去,突然伸着脖子啊哦地叫起来,仿佛被长面噎住喘不上气来,脸也阻得通红。伙计赶忙过来,端起碗让他喝了一口面汤才算咽下去了。小伙计说,先生你慢慢吃,别再噎着了。啸天尴尬地笑了笑,说,你这个面条咋这么长呀,味道不错就是噎人呢。伙计说,这是用野山蒿籽面和白面擀的长面,也叫长寿面,平时家里只有娃娃过满月、老人过大寿时才吃。它可是我们宁杞堡的特产啊,初次吃的人都不细嚼慢咽,才会被噎住的。刘啸天点了点头,便开始慢慢品尝起来。他感觉这羊肉臊子汤的酸辣味中,还隐隐有一股甜丝丝的枸杞子的药香味,刚一下肚就觉得浑身热乎乎的。尤其这黄亮亮、细长长的面条,不仅劲道耐嚼,而且幽香绵长,只是面太长不好下口,总觉得一半到肚子里了,一半还在碗里呢。他本想问个究竟,可那小逃兵的影子又跃入脑海,就连忙吃完面喝完了汤,又跟小伙计打问起刘寡妇的事情来。那个小伙计也不嫌麻烦,就把自己所知道的有关刘寡妇的相貌年龄等仔细讲了一遍。他听了伙计的话后,就立刻在想,莫非这个刘寡妇就是他失散多年的结发妻子梅子吗。可他转念一想世上的事巧合的太多,梅子和孩子不是早就死了吗。我真是痴心妄想,做白日梦啊。于是付了饭钱找旅馆休息去了。
望着老先生离去的背影,小伙计转身对坐在一边和面的老掌柜说,师傅啊,这位先生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咋也打起刘寡妇的主意来了。老掌柜头也没抬就抛出一句,寡妇门前是非多吗。小伙计嗷了一声就擀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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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峰突兀的泉眼山脚下,一条弯弯的水渠绕着山脚向东流去。在渠东边不远处的枸杞园里,一丛丛密密麻麻的枸杞树,仿佛一把把小巧玲珑的翡翠伞,红红绿绿的一顶挨着一顶,有行有列地遍布在田野里。园子的地上没有一颗杂草,一看就知道这家主人,准是个务劳枸杞的老把式。在园子中间,一个头戴宽边草帽,身板结实的男人正在给枸杞剪油条。这个男人就是枸杞园的主人,名叫郭朝,是这塔弯乡种植枸杞的土专家。也是宁杞堡上较有名望的土财主。他手里拿着一把剪刀,黝黑的国字脸上透着一股刚毅与睿智。在他身后跟着一个浓眉大眼、背着背斗的细高个小伙子。郭朝熟练的把油条剪下,然后又放进小伙子的背斗里。小伙子望着剪下的油条上,那结满了尚未成熟的绿果子和蓝紫色小花,不解地问郭朝为啥要剪掉呢,多可惜。郭朝就指着身边一颗状如三层楼的枸杞树对他说,一颗枸杞树的枝干,要有主次之分,才能长出好的形状来,有了形才能通风透气。一个主枝上也要留出龙须凤眼,不能乱发枝条,这样才能保证它结出的果子个大肉厚,否则不仅影响产量,还影响枸杞的品质。小伙子仿佛明白了似的点点头。郭朝正讲的起劲,就听见女儿清脆的喊声传了过来:“爹,振武,吃饭了”。小伙子知道是夫人和小姐送饭来了,就说大叔你也累了,先吃饭缓一缓再干吧。郭朝就放下手里的剪刀,用手抹了一把头上的汗,跟着这个叫振武的小伙子朝园子里一座土房走去。土房门口摆着一张小木桌,郭夫人早已将花豆子稀饭,给每人舀了一碗晾着,郭小姐见父亲和振武来了,就拿了两个香豆子花卷递给他俩,说:快吃吧,都饿坏了。振武接过热腾腾、香喷喷的花卷咬了一口说:郭叔,我看枸杞园的地都干了,今天把水也淌上算了。夫人听了赶紧说:借着振武在呢,就淌上吧,干掉一样是一样。郭朝瞪了她一眼,又对振武说不慌,这个枸杞看似泼实,真正要结出好果子来,施肥、灌水、整形、修剪、防虫哪一样都马虎不得。尤其这灌水,一定要把握好火候。振武正听得津津有味,没注意被郭姑娘用指头点了一下头,说你听见了没有,种枸杞的学问多着呢。说着就又把一个花卷塞到他手里。振武咬了一口嚼着,又听郭朝说道:这老辈人说的好,水是枸杞的命,也是枸杞的病。枸杞虽然喜水,但也耐旱,尤其在挂果成熟前期,一定要让它旱一旱,才能养出它的药性来。小伙子敬佩地看了一眼郭朝汗津津的大脸盘,又冲郭姑娘做了个鬼脸,三下五除二,就把碗里的花豆子米汤喝完了。他放下碗拉着郭姑娘说,那边的枸杞子已经红了,你和我今天把它摘完算了。郭姑娘望了一眼郭朝两口子,说,爹、妈我摘果子去了。说着就提了筐子随振武进了园子。郭朝坐在小凳子上,点了一袋烟抽起来。他望着振武时隐时现的身影心里想,这小伙子人还不错,好好培养培养将来说不定还是个人才呢。郭夫人看着两个年轻人情意缠绵地走了,就一边收拾锅碗准备回家,一边又心事重重地对郭朝说,他爹啊,你在想啥呢。郭朝说,没有想啥。夫人说,你今年都快花甲的人了,咋能不想呢,我这些年来,一直也没给你生下个儿子,女儿如今也长大了,要是嫁了人,咱们这个家业将来咋办……郭朝没吱声,瞪了她一眼准备起身要走。夫人忙走近他身边说道,你看振武这个娃娃咋样啊,咱们丫头好像很喜欢他。郭朝眨了眨眼睛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就站起身走了。郭夫人望着他叹了一口气,提了碗盆正要回家,一个名叫瘦猴的年轻人走进院子来。他问郭夫人,振武呢。夫人说,在后面呢,你找他有啥事。瘦猴说茂源商号的洪老板叫他赶快去呢,说是有一趟走西安的货让他送呢。夫人就喊,振武,瘦猴找你呢。振武见是瘦猴来了,就和郭姑娘走出园子,问瘦猴啥事。瘦猴说,洪老板叫你走西安呢。振武又问,啥时候走呢。瘦猴说现在。振武望了一眼郭姑娘,又转身对夫人说,大妈,那我先走了。夫人说,你去吧,路上小心点儿。郭姑娘也依依不舍地叮嘱振武,路上小心点儿,快去快回,别忘了给我买个发卡。振武说,我知道了。就和瘦猴一股风似的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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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弯乡是宁杞堡枸杞的主产区。千百年来,宁舟宝塔犹如护窝的老母鸡一样,日夜守护在这片生长红枸杞的土地上。刘寡妇的家,就在宁舟宝塔北面枸杞园外的一个农家小院里。上午的天气就已经有些酷热。刘寡妇正在院子中间的果栈子上晾晒着刚刚摘来的鲜枸杞。她约摸三十五六岁的样子,好看的鸭蛋脸上长着一双大而无神的丹凤眼,瘦弱高挑的身材虽然有些疲惫,但仍然看得出年轻时的婀娜身姿。这时,号称宁杞堡一霸的王保长,带着李管家走了进来。女人见了心就突突地跳。心想这个老色鬼来,肯定没有啥好事。那王保长进来也不打招呼,蛮横地进屋里胡乱搜了一番,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地方,就斜着一双色眯眯的老鼠眼,盯着女人看。女人怯懦地低着头,仿佛被他看到肉上了似的,浑身直起鸡皮疙瘩。他看了好一会才走上前问女人,你儿子呢?女人说我咋知道呢,他不是被你抓去当兵了吗?王保长就恶狠狠地说,那他不好好当兵,跑回来做啥,是你叫回来的吧,害得上面找老子要人,你说咋办。女人盯着王保长猪腰子似的脸,就知道他不像是在故意找茬,心里既恶心又害怕。王保长知道她心虚了,便故意厉声说,刘寡妇,我限你三天把人交出来,否则你就给老子进监狱。女人怯生生地说,那他要是不回家来呢,你能不能行行好放了他,孩子还小呢。王保长就又趁机走近女人,伸出一双鸡爪子似的手,在女人那张好看的脸上抚摸着,阴阳怪气地说,那要看你能不能乖乖顺从我。说着手就伸进了女人的怀窝里。女人挣脱后继续哀求他说,您就高抬贵手放过我们孤儿寡母吧。在一旁的管家趁势凑过来说,你这个骚寡妇,咋就不识抬举,只要你跟了王保长还有啥事不好商量的。说着一边给王保长递眼色。王保长趁机走上来将刘寡妇拦腰一抱,就顺势把她压倒在干草地上。女人奋力挣扎着、骂着。突然,从房上飞身跳下一个年轻人。只见他手拿一根木棍,犹如一头发疯的豹子,用利剑一样的目光逼视着王保长,狗日的保长,你赶快放了我妈我就跟你走,不然老子今天非砸碎你的狗头。王保长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傻了,立即从女人身上跳起来,一边退缩一边拔腰间的手枪。这时管家也见事情有变,就马上走过来。听了年轻人的话,说,也行,你不要胡来。就和王保长一起围上去把他给绑了起来。原来他就是女人的小儿子刘振文。他昨天逃脱后不敢回家,准备远走关外去谋生。临走前他想再看一眼母亲,于是就偷偷爬到房上先躲起来看看动静。没想到王保长这个老色鬼也来了,并且竟然在光天化日下侮辱母亲。于是他怒从心起,提了根木棒就冲下房来。刘寡妇痛心地望着儿子哭喊道,孩子你不该回来啊不该管我呀。一边哭一边又抱了王保长的腿哀求道,我求求你放了他吧,他还不到十四岁,你只要放了孩子,你叫我做啥我都做。儿子说,妈你不用求他,你等着我回来给您报仇。还没说完就被王保长和管家押着带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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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刘啸天由于一路劳累,本想好好在旅馆里睡上一觉,可下午那个瘦小逃兵的影子,却怎么也从脑子里抹不掉。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一夜没有睡好。第二天天还没有亮就爬起来。他又走到那家面馆里要了一碗长面。那个小伙计说,我昨天晚上帮您打听了,要说这宁杞堡的药铺倒有好几家呢,可好大夫却没有几个。您要是真有本事的话,要的人多呢。刘啸天说,让你费心了,谢谢你了。又问从这里到西乡刘寡妇家有多远啊。伙计说,不远,出了城往西三四里路有座塔,走到塔的北面就到了。伙计心想这位先生看上去人还不坏,真动上刘寡妇的心思那倒也是一件好事,总强比让那个老瘪三王保长去欺负她们好多了。看见老先生还等他的话呢,就说,您要是走不动,城门外枸杞园后面,老齐家有毛驴,你可以租了骑着去。刘啸天突然想起昨天进城时,北门外枸杞园那个小姑娘家确实有两头毛驴,就道了谢,直奔北城门外齐家,租了毛驴一路向塔弯乡奔来。途中,他遇见王保长骑着高头大马,正和管家押着昨天逃跑的那个年轻人向城里走,脸上一副得意的神情。刘啸天心里就有了一种不祥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