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苦艾(2)
一听周义气三个字,父亲猛然摔了饭碗出去了。
周义气是刘眼镜的男人。
7
苦艾和叶芝芝上小学的那会儿,父亲就和周义气关系很好。在枸杞不值钱的那年,他俩约着去了银川打工,说好了农忙时互相回家帮忙的,可就在那个节骨眼上,周义气由于走路不小心,踩到了一颗铁钉上,那铁钉把周义气的脚掌都穿通了。
把周义气送到医院后,父亲连夜赶回了柳树庄,收完自家的麦子就去了刘眼镜家帮忙。当刘眼镜问起自家的男人为啥没有回来时,父亲说工期忙,老板不给假。
父亲在刘眼镜家帮忙的时候,村里就有了父亲和刘眼镜如何如何的风言风语,为此,苦艾的母亲也找茬和父亲哭闹了几次。
石头挡脚了我绕着走。第二天,父亲就去了银川的工地。
父亲在医院里无微不至地照顾着周义气,有几次都感动得周义气热泪盈眶地说,哥,有事吭一声。
周义气出院后干不了重活,好多活都是父亲帮忙干的。后来的日子,周义气对父亲更加信任,哥长哥短地叫个不停。周义气知道他住院的医疗费要不是父亲去和老板争,他半年打工的钱是不够付医疗费的。
苦艾的父亲也知道女儿大了,只是家里确实没有多余的钱为苦艾买这买那。有几次,父亲望着叶芝芝穿着漂亮的衣服和苦艾一起上学,心里愧疚了好长时间。
从银川回家的时候,他特意去了趟卖衣服的超市,给苦艾买了一身运动服。当父亲把衣服给了苦艾时,她还是显得很高兴,苦艾笑着叫了一声爸说,如果配上阿迪达的运动鞋就更好了。
望着苦艾还在想着阿迪达的运动鞋,苦艾的母亲不禁偷偷地抹泪。父亲出去后,母亲摸着苦艾的头说,好好念书,等秋后卖了枸杞,妈一定给你买你要的那双运动鞋。
8
叶芝芝的性格要比苦艾开朗得多。初中的时候,她就收到过男同学的小纸条。她妈妈发现后就审贼般地审了她好长时间,直到写了保证书后才饶了她。
和苦艾一样,叶芝芝的学习成绩不是很好。有时候她妈妈要看她的作业和成绩单,叶芝芝实在搪塞不过去了,就说作业和成绩单被苦艾拿去了。这时候,叶芝芝母亲的脸上就会露出满意的笑容,她认为叶芝芝的学习要比苦艾的好,要不然,苦艾为什么要拿叶芝芝的作业和成绩单呢?
上高三的时候,陆歌从大学里回来去看苦艾和叶芝芝,当陆歌看到苦艾和叶芝芝的英语都只考了三十几分时,就问她俩咋回事。叶芝芝不好意思地说当时身上来了,没有准备好把裤子都弄红了,考试时又迟到了,所以……
苦艾呢?陆歌问。
苦艾只是低头不语。
三个女孩又说起了其他事,叶芝芝说,苦艾你真傻,自己都那样了还要天天去刘眼镜家帮忙。
帮帮也好,人总是要讲良心的。陆歌说,这样也许苦艾的心里会好受些。
为啥?叶芝芝问。
你不知道,苦艾帮刘眼镜有她的目的呢。
啥目的?
想替她父亲赎罪。
听到这里,叶芝芝似乎也明白了什么。
说实在的,这样的赎罪对于苦艾的父亲来说,恐怕一辈子都赎不完。从那次出事后,父亲几乎滴酒不沾了。都因为酒,才使他背上了一生都无法解脱的内疚。虽然说那次事故的责任完全在周义气一方,可要不是应着他让周义气骑摩托去要钱的话,也就出不了这么大的事。
父亲一辈子也忘不了那天。他清楚地记得那是国庆长假,刘眼镜的儿子回来了,她忙里忙外地准备了酒肉,下午的时候就把父亲喊了过去,酒足饭饱后,父亲便说起了他小舅子借了他八千块钱的事,父亲骂他小舅子不是个东西,都借去五年了,连个还字都不提,这两年贩枸杞子挣了不少,就是在那里装孙子。听着听着,周义气就红脖子涨脸地说,杀人偿命,借钱还债是天经地义的事,再说了又是亲戚,咋能这样呢?掌柜的,周义气打了个酒嗝说,要不我和你一起去要?
也许是酒喝兴奋了,周义气当即就推出了摩托车,拖着父亲就向苦艾的小舅家驶去。
两人穿过复线,就上了滨河大道。他俩有说有笑,刚开始,父亲还叮嘱周义气骑慢些,但随着越说越投机,就没再叮嘱。也就在这时候,从旁边的小路上窜出了一辆农用车,父亲还没有来得及喊就从周义气身后飞了出去……
当父亲在医院里醒了后,才知道周义气当场就没有醒过来。
刘眼镜并不是周义气老婆的真名,只不过经常戴着一副瓶底厚的眼镜。刘眼镜和苦艾的母亲同岁,在柳树庄的女人堆里,刘眼镜算是个最有知识的女人了,她儿子能考上大学,刘眼镜没少下工夫。
父亲办完了周义气的丧事后,第一件事就是拉着苦艾认刘眼镜做了干妈。
9
从叶芝芝家出来,陆歌想了很多,苦艾和叶芝芝都只是个普普通通的中学生啊。当陆歌看到苦艾红红的眼眶里噙着的泪花,看着叶芝芝单纯的样子时,陆歌突然觉得用成绩去要求她们真的是不应该的。学习好有什么用?好多山里的孩子还辍学呢,再说苦艾她有好的学习条件吗?在这样的家庭环境里,要求她们奋发向上是不是太不近乎人情了?况且,现在的大学生都找不到工作。两个十几岁的女孩子,况且又是在一个那样的家庭环境里,陆歌也无奈。
陆歌是村里唯一的大学生,她父亲在县城的中学里教书,苦艾也知道陆歌的父亲教出了许多大学生,在县城的中学里相当有名气。苦艾也曾经想过让父亲把她转到县城中学,可一听要交几千块钱,她只好放弃了这个念头。苦艾更羡慕陆歌,在柳树庄,陆歌是最幸运的一个。
几天后,陆歌找到苦艾的父亲说,可不可以送苦艾去读技校或职业中专啥的?陆歌说这样她就有点儿一技之长了,将来也许能找到工作,赚钱帮家里。说实话,父亲内心还是希望苦艾能多读一点儿书,不要像他大字不识几个,在外面吃亏受气。停了一会儿,父亲说,哦?是么?读技校真的能行吗?父亲问过后再也没有表态。
其实,父亲的心里也很矛盾。他既想让苦艾上大学,可又觉得实在对不起刘眼镜一家。猛然间,父亲心里有了一个想法……
10
叶芝芝的父亲找了几次陆歌的父亲后,叶芝芝终于转到了城里的中学念高中,叶芝芝说话做事就和她的名字一样,不但说话带刺,而且话里酸味十足。
双休日的一天中午,苦艾正因叶芝芝的转学而伤感的时候,叶芝芝来到了她家,两人亲热地有说有笑。叶芝芝和苦艾说起了她班里一个男生给她写信的事儿,她说那个男生还真把自己当男人看了。
咋了?苦艾问。
叶芝芝说,那个男生说话特女人腔,做事窝囊,以为老师看得起他让他当班长,就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要不是他爹给老师送了一条烟和两瓶酒,就凭他……
苦艾笑着说,你原来是天鹅肉啊!我咋就没有发现呢?
咋了,难道我是丑小鸭么?
你比丑小鸭漂亮多了。苦艾笑着说。
好你个灰姑娘,敢取笑我。叶芝芝说着就去挠苦艾的痒痒。
两人嬉笑打闹了一会儿,苦艾望着叶芝芝说,你不愿意和他处就算了,何必这样说人家呢。叶芝芝说,我再贱也不和他处,你不知道他那天请我去看晚会,你猜他说啥?
说啥?苦艾问。
叶芝芝抿嘴笑着说,他说他妈让他看完晚会带我去他家吃红烧肉。你说这叫啥事,他不嫌俗,我还嫌吃了红烧肉小肚子长赘肉呢。说完,叶芝芝捂着肚子在炕上打滚,就连苦艾笑得鼻子都冒出了泡泡。
和苦艾说话的当儿,叶芝芝的妈妈喊她回去吃饭,叶芝芝没有好气地说,知道了,吃了我也考不上大学,谁让你们的品种不好,这怨不得我。苦艾听了叶芝芝的话,惊得老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哎,你爹说请三强给你补课咋样了?叶芝芝问苦艾。
拿什么给人家付工资,我爹说的话你也信。
三强补课还收钱?叶芝芝问。
你难道看不出来,三强除了学习强些,还啥能行?苦艾说。
要说也真是的,一个大男人咋就去教那些掉鼻子呢,一月挣的钱还不够给他婆姨买化妆品和卫生巾呢。叶芝芝边说边笑。
或许三强还图啥呢。苦艾说,反正三强的媳妇看不起三强,三强的媳妇三天两头往校长家跑。
在叶芝芝、苦艾和陆歌的眼里,她们一直看不起三强。
在柳树庄的男孩子中,三强个儿长得挺高,平时一脸的严肃样子。在他很小的时候,父母就离婚了,当时他爹硬把他从他母亲的怀里夺下来。没有几天,他爹就把他扔给了奶奶。没过多久,三强的母亲又结了婚,就很少去看他了。那时的三强就不太爱说话了,整天一个闷葫芦。他胆小,见什么都怕,出门的时候,要么让奶奶背着,要么屁颠屁颠地跟在奶奶的身后。
11
陆歌和三强是同班同学,上高中时,三强似乎也变了许多,他慢慢地接受了学校里的一切,也许是陆歌的缘故吧,三强学习很刻苦,高二时就担任了班上的课代表。
临近高考的时候,三强的奶奶突然去世了,等处理完奶奶的后事,三强一直没有调整好自己的心态,奶奶的去世给了他很大的打击。那年,三强没有考上大学。回到村里,便考上了特岗教师去村里的小学教书,一年后就结了婚。
三强虽然是个小学教师,可他出名的窝囊。不知道三强是没有花钱娶了个媳妇,还是三强媳妇的父亲在县教育局当副局长,反正,三强的媳妇把三强管得顺顺溜溜、服服帖帖。说严重点儿,三强的媳妇说话声大点儿,三强都哆嗦。一次三强的媳妇和邻居二狗妈吵架,正好三强从学校回来,望着两个女人泼妇的样子,三强左右为难地站在院子里,这时候,三强的媳妇就骂三强是个怂男人,整天就知道那事,嫁你这样的男人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邪霉。骂得三强进屋后再没有出来。
苦艾虽说看不起三强,但有时候觉得三强遇着这样的媳妇也挺可怜的。
假期很快结束,那天苦艾一直把陆歌送到村口的公路旁。陆歌还是鼓励苦艾说,你要好好读书啊,争取跳出农村。
送走了陆歌,苦艾心里有些空落落的。
有好多次,苦艾都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可现实中的她只有梦想。
梦想看到外面世界的精彩,但没有力量摆脱现实,苦艾的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无奈。
当苦艾看到那么多学习比她好的学生,最终没有考上大学去打工时,她不得不怀疑陆歌说过的话。读书对于她人生的道路来说,究竟有多大的意义和影响呢。也许陆歌好一些,大学毕业至少有可能找到一份稍微体面的工作,苦艾想这也比窝在农村里强啊!
一个星期天的下午,苦艾下地时看到三强。晚上回来,苦艾怎么也睡不着,她就想不明白,三强咋就活成这样一个男人了?三强是不是有病呢?
有一天,三强的媳妇才说了实话,说三强要不听她的话就别想转正,最后,三强的媳妇悄悄地对苦艾说,你知道吗?你爸要让你去伺候刘眼镜一辈子呢。
那一晚,苦艾想了很多,最终也没有想明白好多事情,她不知道她以后的命运会咋样。
12
转眼又到了腊月,好怪,这个腊月里,柳树庄没有下雪。
这一年,苦艾没有考上大学,叶芝芝去了南方打工,三强也没有转正,陆歌被一家外企招聘当了白领。
年后,柳树庄里再没有人看见过苦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