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迭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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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暴风雨(二)

都说事出必有因,这几天陈新一眼睛跳得厉害,心里总觉得要什么事,果然今天的报纸就全是袁长俊的新闻。一早,陈家客厅,全家正在吃早餐。陈新珊一边吃着,一边絮絮叨叨地问小安下学期实习的事。陈新一一边喝粥,一边听着妹妹念叨,眼睛却始终没有离开过左手边的报纸。小安一边给妈妈和阿姨剥着鸡蛋,一边点头受教。突然远远听到警车的声音,越来越近,不禁皱起眉,不好的预兆涌上心头。

不一会儿,4辆警车已经来到院外,十几个警察涌进院子,陈新珊立刻跑了出去。小安从没见过这架势,一下子吓住了,半个鸡蛋一口咽了下去,却堵在嗓子眼,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喊也喊不出来。陈新一连忙摇着轮椅过去,使劲捶着她的后背,好不容易,脸上才开始恢复血色。陈新一安慰道:“不要担心,没事的。当心着点。”抬头看看一院子的警察,不免眉头紧锁。

陈新珊早已站到门口,大声问:“警察同志,出什么事了?”最前面的一个稍胖的警察,上前一步,冷冷地说:“有人举报你们在居民区非法提炼重金属,难道不知道那都是有毒的吗?!”眼神扫视着院子和屋子里,见只有3个女人,缓了口气,继续道:“我们是接到正式通知,前来调查此事,希望你们配合!”语气温和了好多。

陈新珊一头雾水,忙摇摇头说:“不可能,一定是搞错了!”回头向屋子里望去,屋子里的陈新一和小安当场怔住:非法提炼重金属?完全莫名奇妙,一定是搞错了!警察见屋子里陈新一坐在轮椅上,清秀的面庞,娇小瘦弱的身躯,不免心生怜悯,重复了一遍:“有人举报你们非法提炼重金属,局里通知我们前来调查,希望你们配合!”

陈新珊依旧一脸茫然:“警察先生,一定是搞错了,我们家就三个女人,怎么可能提炼什么重金属?要不您再确认一下?先到屋子里坐坐吧,喝杯茶吧!”说着就伸手把他们往屋子里迎。

为首的那位警官先顿了一下,但见这家一家三口,一个如此沉着有礼,一个坐在轮椅上,还有一个是吃饭都噎着的学生,便顺从地跟随她走进屋子。陈新珊吩咐小安去泡茶,恭顺地请警官坐下,再次恳求道:“警官,这个控诉太莫名其妙了,您就再确认一下吧。看看我们家,都是女人,哪儿干得了那种事?我白天在学校忙不完,还得晚上回来备课。小安也一直在学校,周末才回家。我姐姐就更不可能了,她身体不方便。我们一向遵纪守法,绝不可能做任何违法的事。是不是哪里弄错了?”

带队的警官坚定地说:“错是错不了!我们也难得出动这么多人!不可能搞错,你们还是好好配合吧!”

陈新珊镇定地周旋着,小安也很快平静下来,连忙去沏茶,直觉告诉她这件事大有文章。小安快速地泡了几杯龙井,先给带队的警官端过去,然后又招呼其余的人坐下,依次奉上一杯茶,表现得相当冷静。一学生此时能如此沉着,那警官不禁对小安刮目相看,重申着:“我们是出来执行任务,你们配合最好,不配合,还是得一样执行的!”陈新一仍坐在餐桌旁,表情凝重,但是始终未开口。陈新珊虽然内心着急,但极力克制着,始终保持着微笑。耐不住陈新珊一遍又一遍的肯求,带队的警官虽然面露难色,但看陈新珊始终表现得坦荡自如,陈新一也保持端庄贤淑,另外还有一个沉着冷静的学生,似乎找不到任何怀疑的理由,便出去打了一通电话。

3分钟左右,带队的警官挂断电话,进屋问道:“谁是陈新一?你家有叫陈新一的吗?上面说嫌疑人名叫陈新一!”

陈新珊顿时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小安也吓了一跳,惊讶地望着阿姨。陈新一倒是显得分外冷静,她转动轮椅,向前约一步,淡淡地说:“我是!”当场所有警察汗颜,眼睛齐刷刷地地盯着陈新一。带队的也倒抽一口气:“陈女士,有人举报你私自提炼重金属,希望你能好好配合,跟我们回去协助调查!”

陈新一缓缓地问:“你看我像吗?”盯着那位警官继续道:“我连路都走不了,怎么去提炼重金属?怎么去犯法?你们查清了没?你们有证据吗?有了证据才有说服力。有可能,我倒也希望真自己能跑过去炼金属!省得坐在这轮椅上遭罪!”语气很气愤,铿锵有力。

那些警察也没有料到一直安静沉默、纤弱娇小的陈新一会突然如此反应强烈。带队的警官早就不忍和她对视,吩咐手下:“你们去搜搜看吧!动作注意点,别弄坏弄乱人家东西。”

陈新珊盯住那些到处翻动的警察,小安则走过去扶住陈新一。陈新一仍愤怒地盯着对面的那位带队警察。随行的警察们楼上楼下到处翻动,翻箱倒柜,连小花瓶也不放过。小安怒火中烧,但为了证明清白,她们只能忍。屋子里翻腾的警察们纷纷回来报告,一无所获。带队的警官正愁眉苦脸,突然有人从院子里回来报告说:“院子花房里发现一个实验台,里面有灼烧的痕迹,台子上还有几罐不明物!”陈家三口眼神交汇,恍然大悟。那是陈新一的工作台,她养花种草,一直在那里配土。几年前她在那里焚烧枯萎的根茎叶,发现里面重金属含量异常,曾经提出以此来修复土壤。后来一方面处于兴趣,一方面应某杂志的邀请,一直做着这方面的试验,也常就此发表一些文章。但是现在竟然成为私自提炼重金属?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此刻她们真是百口莫辩。小安开始惴惴不安,她肯定是有人故意告密,而且针对的就是阿姨。阿姨的研究是为国家农业作贡献,怎么现在反而被扣了一顶“私自提炼重金属”的罪帽?陈新一心凉了半截,长俊真的如此恨自己吗?竟然出此招?陈新珊更是着急,研究和私人利用有本质区别,但是现在是秀才遇到兵——有理也说不清。铁证如山,这让姐姐如何吃得消?她已经失去太多,如果最后连轮椅上的自由都失去,那------

“那是我的工作台!”陈新珊立刻大声说。小安大惊,她脑袋嗡嗡,顿时不知所措,妈妈------陈新一刚准备开口,陈新珊连忙转过头,打断她:“姐!你听我说,我去警局协助调查,你身体不好,千万别让我担心。解铃还须系铃人!不管什么事,迟早都要面对的。眼前这件事,也必须我亲自面对,我必须承担。反正,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我们光明磊落,问心无愧,用不着害怕。你放心,我一定很快就会解释清楚回来的。”陈新一和小安听得清清楚楚,也听得明明白白,一说陈新一身体不好,去了警局反而让大家担心;二,很显然,陈新珊也知道这件事和长俊脱不了干系,既子虚乌有又证据确凿,是可轻可重,所以“解铃还须系铃人”;三,她有自信能暂时控制这件事。小安还想说点什么,但是此刻她只能选择沉默。

“你的工作台?”带队的警官疑惑地问。

“是的!是我的工作台。”陈新珊斩钉截铁。

“你在那里提炼重金属?”带队的警官半信半疑。

“不是,那不是私自提炼重金属。只是做研究!”

“研究?”

“嗯。搬来农村后,觉得土地很亲切,但是听说不少地方土地受到污染。偶然发现某些植物能大量吸收土壤里的重金属,就利用空余时间做些研究,看能不能有什么新发现能修复土壤。具体的,我回去跟你们慢慢说。”陈新珊非常镇定地讲道。她的答案令所有警务人员吃惊,但又觉得有道理,有的不免眼神中流露出敬意。“可是陈新一呢?听说她是花草达人,而且发表了很多关于植物提炼重金属的文章。”带队的警察追问道。

“那是我写的。这些事姐姐都不知道!她身体不方便,怕她闷得慌,我就托她帮我照顾照顾那些盆栽,渐渐就变成半个专家了。花房里,她进出不方便,所以实验台的事她一点都不知道。其实她就是帮院子里的花花草草浇浇水,除除草而已。至于文章,多少算点灰色收入,我是教师,学校知道我赚外快,影响不太好,也容易误导学生对我的印象。发文章用什么名字并不重要,还很多人就直接叫匿名呢。农村里信件都是经过村干部转过来的,为了信件往来方便,我就直接用了姐姐的名字。警察先生,事情就是这样,我这就跟你们回去,慢慢解释。我一定极力配合你们的调查。刚刚我们是确实不知道你们说的‘提炼重金属’指的就是花房里的事,要不早带你们过去了。”陈新珊的一席话听得那些警察肃然起敬。陈新一还没有从与儿子的纠结中缓回来,却听到妹妹要为自己顶下这一切,当然不舍,几次想插话,都被妹妹打断,小安也暗示她暂时不要作声,此刻她已经无力到苍白,张口却不知道怎么才能推翻妹妹的话,连泪水都堵住流不出来。

警察们也没想到原来所谓的“私自提炼有毒重金属”,竟然是一个普通教师的环保研究。事情虽然乌龙,但是公事终归要公办,某种意义上现在也是证据确凿。他虽然不愿意,但还是开口说:“好吧,那麻烦陈老师了,请您跟我们走一趟吧。”陈新珊很配合地点点头。

带队的警官环顾一下院子,吩咐道:“把试验台上的东西和这些盆栽都收拾一下带走,回去做证物!”

“不行!”陈新一惊恐地大喊。那位警官立刻警觉地回过头,诧异地望着噙满泪水的陈新一。却见陈新一疯狂地摇着轮椅,冲向院子里,拦在那些花盆前。小安早已木讷,妈妈就要被带走,现在阿姨又那么激动,这些都有点超出她的承受能力。陈新珊忙过去蹲下抱住姐姐,握住她的手,对带队的警官说:“对不起,我姐姐有点激动。这些花草是她一直悉心照料着,就像自己的‘孩子’一样。一下子都搬走,她很舍不得。”“孩子”两个字,重音突出,她深深凝望着陈新一,不住抖动着陈新一的手。

带队的警官松了口气,很惋惜地说:“没办法,上面特别交待过,这些盆栽要带回去作证的,我把没有土壤的都给你们留下吧。”在小安和陈新一的千万不舍中,警察还是搬走了院子里所有有土的大大小小的几百个花盆,连同暖棚里的也都被搬上了卡车。望着卡车上挥动着叶子向自己摇手再见的雏菊、茉莉、牡丹、芍药、蝴蝶兰-------一株株迷迭,陈新一的泪水再也止不住了。这么多年,她对着着这些植物说话、哭泣------它们陪伴自己的时间比任何人都多。小安也早已控制不住泪水,一颗颗渗出来顺着脸颊留下,她曾给每一朵花起过名字。

警察们纷纷坐进警车,前面两辆先押着满满一卡车的盆景开走了,后面两辆也已经发动,带队的那位耐心等着陈新珊。陈新珊嘱咐小安:“好好照顾你阿姨,你知道的!不用担心,我很快就回来。”小安一边点头,一边流泪,抱着陈新珊的手死死不肯松开。陈新珊转向几乎崩溃的姐姐,抓住她的手说:“姐,你放心!很快就都过去了,到时候我们重新种!”陈新珊无力地点点头。

此时陈家院子外已经挤满了看热闹的人,农村里就是这样,“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他们简单、热情却也愚昧。看着陈新一被带上警车,都耳语着:“她在家提炼有毒重金属,被抓了。”“生产有毒金属?那是害人的啊!这种钱也赚!”“平时人很好的啊,还是老师呢?怎么干这事?真缺德!”“她干什么坏事了?啊?造毒?”------越传越离谱,小安不忍再听下去,虽然不舍渐渐远去的警车,还是紧紧关上了院子大门。

院子里,陈新一无力地坐在轮椅上,看着空荡荡的院子里,只剩角落里几个空荡荡的花盆和门口的那缸睡莲,她潸然泪下。小安也不忍心看着这被扫荡过的院子,推着陈新一就往屋子里跑,然而,室内也是凌乱。家里各个角落都被翻遍,虽然那些警察已经很注意,但抽屉、柜子都大开,工艺品不在架子上,和早餐一起都乱糟糟地挤在桌子上,连挂在墙上的电视也被卸下放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