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遇见
袁长俊这几天，心神不宁，常坐在办公室一个人发呆。在家时，有时Lauren进房间半天他没感觉，这对他这个从小训练有素的人是罕见的，很可能是致命的。虽然他表面上表现得依然潇洒自信，但是熟悉的人还是能捕捉到他眼中的悲愤和痛苦，尽管很短暂。袁长俊用他接受特种训练时的念力去控制自己的思想，不要想起那天在中心商场的事情，但内心还是止不住的纠结。最后当年车祸的挣扎，她甩开自己手的瞬间，长沛走的画面都不受控制地一股脑全部涌上心头。手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但怎比得上心上的？
袁长俊实在难以理解，而且愤懑不止。为什么她要像躲避瘟疫一样，那么避之不及？见到自己时，她是那么奋力地转动轮椅，他看到她的手由于用力过猛一下子撞到轮椅上，袁长俊明明看到她的右手被磕破，渗出了血，但是她却只顾逃跑而完全不顾。那抹血在袁长俊眼中慢慢放大，刺得他心疼。为什么？错的明明是她，但是痛的却是自己。袁长俊本以为，陈新一会主动来找自己，但是已经快一个月过去了，她竟然没有一点动静，难道陈新珊的话都是假的？本来袁长俊心里已经非常不快，好不容易压制下去的恨意，又开始萌芽。他极力控制自己不去想她，但是却那样意外相遇，而她－－－－－－
前天下班后，Lauren和陈毅去逛中心商城。袁长俊是从不参与这类活动的，但集团最近有一个新的商场开发计划，决定去观摩一下。作为刚进驻A市的新企业，袁长俊每步都走得格外谨慎。这条街的中心商场，是全市最繁华的地段。它是目前A市规格最高，设施最全面，人流量最多的一座商业中心，有不少值得借鉴的地方。对袁长俊的这一举动，陈毅惊讶得张大嘴巴，直笑他转性，还装作一脸正经地问是不是知道内部消息——明天世界末日？Lauren则受宠若惊，眼睛瞪得格外大，但心里开心得跟吃了蜜一样，变得格外温柔。
虽然是下班时间，但是因为离公司太近，Lauren费不少力气才压制住上去挽住Jon胳膊的冲动，始终与袁长俊保持一步的距离，脚步异常轻盈。陈毅竟然破天荒，一扫他逛街的张扬，非常安静地跟在后面。所以，虽然叫逛街，但怎么看怎么像领导视察。一圈下来，袁长俊倒是收获不少，他发现这个商场的不少优势：空间大，而且它的布局非常清晰，一号楼是大型超市，二号楼是美食城，三号楼是名品店铺，四号楼是娱乐休闲城，四栋楼独立分处在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又有中间的圆形穹顶大厅相连，这样的布局，简单、直观、清楚，符合消费者的心理；另外这里的休息区众多，各区域的沙发椅子都不相同，很有新意，就近都会有水和零食的吧台，非常人性化；再看整体的内部装饰，每栋楼的每一层都有一个主题色彩，从中央转台看四周，色彩纷呈，视觉效果非常成功。
Lauren开始只顾着跟Jon巡查，完全忘了自己实在逛街，一圈下来竟然两手空空，这实在不是她陆雯的风格。但是这一路，不知多少嫉妒的目光投射过来，两大护驾，不但都是帅到令人流口水的地步，而且那一身名牌的非凡的气质，一看就是多金的主，不知羡煞多少人。虽然她不是爱慕虚荣的人，但是今天她确实很享受这种被羡慕的感觉。直到袁长俊提醒：“看上什么不？”Lauren忙冲进一家Lady精品店，没细挑，就把自己尺寸的东西全部拿下。尽管陈毅一直摇头，但看到Jon露出浅浅酒窝的样子，Lauren心情格外好，递上白金卡，给了个地址，让那服务员直接给她送回家。
陈毅今天完全就是去看热闹的。他不是不知道那俩人的关系，却故意留在那儿，像个几千万瓦的灯泡，不时捣捣乱。他见惯了Lauren的关怀备至、乐观主动，今天才意识到，原来她也是一个待嫁的女人。习惯性的警惕让Lauren不敢公开挽着他的手，但是却忍不住一次次靠近，第一次看到她这么进退两难的尴尬，陈毅很得意。以后拌嘴，可有得她受的了。
三号楼五楼，袁长俊一行正从一家名表店出来，视力范围内，对面三十多米处，一个青年推着轮椅缓缓前行，瞬间空气凝结。一切就是那么巧合，轮椅上那人，正是陈新一，她正专注地盯着橱窗里一件瓷器，耐性地听那青年讲着什么。冻结的气场继续蔓延，也许是感觉的气场的异样，陈新一漫不经心地向这边望过来，刹那间，愣住，呆滞。
陈新一发现，远远盯着自己的眼神，是那么熟悉，那么炽热，虽然隔得很远，但是那灼烈的眼神，烧得她心疼。是的，是长俊！她彻底怔住，脑袋一片空白。这种对视，令陈新一又愧又悔，她实在招架不住，连忙躲开，眼睛扫到自己的腿，这才回过神。为什么偏偏今天没有带义肢？于是触电一般，她迸发出一股强劲，拽着轮椅的轮子向前转动。此刻，她只想立刻消失在他的视线范围内。但是就像梦里一样，她越是拼命地逃，越是难逃。发抖的手，使劲向前转动，轮椅却只抖了一下就不走了。由于过于用力，手从轮子滑了过去，撞到轮椅的钢条上，陈新一着急地喊：“小伍，小伍！”声音因为激动变得难以辨识，眼睛也渐渐朦胧。陈新一身后的青年正讲讲到精彩处，突然见陈新一如此着急，手都被磕破了，吓了一跳。他来不及多想，给手掌注满力气，向前推去，轮椅这才缓缓转动。陈新一越来越急，不住催促：“小伍，快带我离开这里！快，快，不要回头！”青年难得见陈新一这么激动，连忙推着轮椅，加快脚步赶往垂直电梯处。轮椅上，陈新一的眼睛彻底模糊，手指狠狠地掐着那条断肢。
陈新一的反映，让袁长俊顿时郁结。第一眼还是噙满温情，下一秒她就那么迫不及待？她要走？逃？她为什么要逃？故意躲着自己？袁长俊拔腿追了上去，那边的垂直电梯已经缓缓向下。眼前是向上的滚动电梯，但是他来不及多想，挤过人流，逆流而下冲了下去。他顾不上脚下向上的电梯，眼睛盯着那边的垂直电梯停在四楼，但没见轮椅出来。虽然四楼的电梯是向下的，为了赶上那边，袁长俊还是一阶隔一阶地向下跑。三楼，也没有见到陈新一出来，袁长俊目不转睛地望着那边的垂直电梯，加快脚步继续逆流而下。在两层的电梯交叉处，突然他右手撑着身体，一个飞跃，直接翻到右边向下的电梯，很开就到了一楼。袁长俊飞快地冲到那垂直电梯前，却发现还是没有赶上。电梯门口，一群人正簇拥着向上，附近没有陈新一的身影。袁长俊向出口处追了过去，还是一无所获。他愣在门口，难道自己看错了？不可能，就是她，熟悉的脸庞，熟悉的眼神，只是现在的她似乎很瘦弱，缩在轮椅里，显得那么凄凉。
刚刚的戏剧性一幕，显然出乎所有人的意料，Lauren从袁长俊突然严肃的神情和坚毅而深情的目光，猜测对面那人绝对不一般。虽然看得不是很清晰，但Lauren感觉到那人八九不离十，应该就是自己一直替代的角色——陈新一。Lauren从未见过陈新一，袁家也早没了陈新一的任何痕迹，但从袁永航和袁长俊对她的牵念，她曾猜想她应该是风化绝代，姿态万千的。但是，眼前的她，简单地盘卷着发髻，脸色微黄，瘦小地蜷在轮椅上，显得很苍白无助。和想象中实在相去甚远，连背上那条淡淡的披肩都能轻易夺取她的光彩，Lauren觉得和她相比，自己占尽了优势。直到袁长俊追出去，她才缓过神，跟在后面追了过去。
陈毅也没想到这对母子会以这种场景再次重逢。那天和Jon枪战后，他决定彻底不管那家的事了，所以这些天他再也没去过陈家，连陈小安，都忍住没去骚扰。当袁长俊和Lauren追出去的时候，陈毅叹了口气，没有动，眼睛留意垂直电梯附近。旁观者清，虽然眼见到陈新一他们似乎走进了垂直电梯，但透过玻璃看到电梯里攒动的那么多人头，陈毅猜测有可能－－－－－－果然，袁长俊追到一楼后，那青年就推着陈新一，从电梯附近走出来，俩人隐在一株芭蕉后面，向下楼梯上张望，陈新一满眼的深情。陈毅始终没有上前，当陈新一目送着袁长俊和Lauren失望地走出大厅后，回过头，眼神和他交汇。陈新一愣了一下，脸上现出一丝苦涩，向他点了点头，那青年便推着她转身离开。看着陈新一远去的背影，陈毅充满怜惜，不禁开始有点为她担心。这时电话响起，是Lauren，接通说：“我在五楼。”
“他先走了，我在楼下等你，有话问你。”
“我也正下楼呢。”
陈毅边接电话边下楼，到停车场，见Lauren正坐在车里等他。陈毅掐断电话走近，听到Lauren冷静地问：“是她，对不对？”
陈毅点点头。一阵沉默后，Lauren担心Jon，要求回家详谈，便发动车走在前面。陈毅忙上车跟了出去。俩人赶到家里的时候，果然，意料之中：他仍未归。
袁长俊确实没有回家，他追出商场后，没有见到人。想到陈新一刚刚那深邃的眼神就心痛，但是她为什么突然那么着急地逃走？是真的不想见自己？越想越气愤，没理会跟在后面的Lauren，直接发动车向365号院子的方向飞驰而去。路上，袁长俊脑袋嗡嗡，他脑海里有太多疑问。为什么她不来见自己？为什么要躲着自己？既然满眼的深情，却怎么舍得抛弃？真的回去找过自己吗？可是长沛呢？她是那么无辜，那么可爱，怎么能若无其事一样活得那么自在？这些痛苦缠绕了他很多年，袁长俊真想立刻抓住她，当面质问。今天都已经进在咫尺却也懒得和我说上一句话吗？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一会儿，袁长俊就到了陈家门口，一个急刹车，他便大步流星地冲过去重重地按门铃，没有应答，继续按，还是没有反映，袁长俊使劲地捶着门，屋里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他滑落下来痛苦地跪倒地上。袁长俊失落地坐在门口的台阶上。已然深秋，风中带着些许寒气，袁长俊只穿了一件衬衫，寒气的侵袭怎么比得上内心的严寒。袁长俊蹲坐了半个多小时，苦涩浮现在脸上：真是太蠢了，竟然傻到相信陈新珊的话，甚至替她辩解，真是可悲，瑟瑟的寒风不是正在嘲笑自己的一错再错吗？渐渐，袁长俊的无奈消失殆尽，眼神变得坚毅，变得无情，他踱步走回车内，鄙夷地回头最后看了一眼一楼那套阳台上摆满迷迭植株的房子，踩下油门扬长而去。
袁长俊到家之前，Lauren早用尽各种手段拷问着陈毅。陈毅无奈，只能老实地跟她说了前些天Jon一通电话把陈新珊关到局子，陈新一送进医院的事，后来又利用自己，设计陈小安，把陈家圈到了自己的视力（势力）范围内。但对于陈新一的断肢，他只字未提。一方面他答应过那边不说；另一方面，他总觉得陈新一腿残这件事不简单，既然自己不知道，还是不要捅娄子为妙；再者，从陈新一今天的慌张、激动看，她还没有准备好面对Jon，自己还是不要插手的好。
Lauren虽然觉得陈新一的表现很难捉摸，但出于对Jon的宠爱，她对陈新一的行为非常气愤。过去的事就不说了，但是怎么说也是亲生儿子，既然都遇上了，连说句话都不愿意吗？陈新一的逃跑，令她这个“局外人”都气不过。
Jon回来时，一脸冷漠，边上楼边扯开领口。Lauren和陈毅见他那样都不敢轻易上前。对袁长俊而言，劝说是无用的，内心的纠结只能靠他自己慢慢消化。他们习惯了袁长俊用沉默和冷酷来表达他的不满，而且这时候最好谁都不要惹他。许久，突然听到楼上玻璃碎裂的声音，Lauren忙冲了上去，卫生间的玻璃碎了一地，鲜红的血液从袁长俊的手上嘀嘀哒哒滴在地上。因为太了解，所以Lauren无言，只默默地替他收拾伤口。陈毅在一旁，脸色凝重。
这样的相遇，陈新一也是乱成一团。这几天新珊忙着找工作，自己变得非常无聊，没想到小伍竟然找了过来。原来他前些天正忙着花店搬迁。现在他的花店已经开到了市里面，回老家后听说了她们家的事，几番打听，才找到了她们。本想等店里都落实好了再给她们一个惊喜，没想这期间发生了这么多事，还好现在她们也搬到了市区，以后大家可以相互有个照应了。陈新一突然觉得生活有了重心，就常去小伍的花店消磨时间。昨天店里清闲，小伍提议俩人去中心商场WindowShopping，没想到－－－－－－震惊之后，陈新一突然发现自己今天竟然没有带义肢。因为激动紧张，那一刻她能想到的就是赶紧逃走。当小伍推着她躲在电梯后面的时候，陈新一不得不用手捂住嘴巴才能勉强堵住自己的呜咽。陈新一不知道该感谢还是责问上苍。她不是没想过今天的情景，甚至还期待过，但是当自己恢复意识的时候，她是那么的不知所措，只能选择逃走，为什么偏偏是今天没有带义肢？她彻底后悔了，为什么这么多年日思夜想的重逢竟然是这幅情景？看到长俊追出去在楼下苦寻的时候，她的心堵得疼。她不是不想见，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见，怎样能相见相认却又不让他知道那件事？经过今天，长俊应该会更加恨自己吧？这个结现在是越打越死了。
墨翰达大厦里，陈毅找Jon讨论项目的最新方案，走进办公室的时候，他正在发愣。陈毅想放下自己的草案，悄悄溜走。突然听到身后的人问：“她身体很差吗？出院这么久还要做轮椅？”
陈毅一惊，这是他最不想回答的问题，怎么办？陈家那大小三口，都曾对自己耳提面命，对陈新一截掉一条腿的事，绝对不能外泄，尤其是袁长俊。此刻，他该怎么回答？陈毅装无知地打岔问：“啊？谁啊？我不知道！”但是Jon怎么可能是这么容易就被他糊弄过去的？
“陈新一！”他的语气很严肃，眼睛里充满愤怒。
“我不知道，好久没过去了。”陈毅继续装傻，又补充一句：“她身体好像是恢复得比较慢。”见袁长俊不再发问，陈毅连忙乘机开溜。看袁长俊这架势，事情明了是眼前的事了，但是能瞒多久算多久吧，只要不在自己这边露馅就行。
Lauren最不能忍受的就是有人这样对她的Jon，这么多年不住的努力，Jon脸上才有了一丝笑容。但她的出现，那珍贵的笑容一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现在，Jon的话越来越少，常常一个人闷在房间很久很久，一脸冷漠，对她也冷得很。有几次她仿佛看到了当初的眼神。Lauren没想到自己精心呵护这么多年才得到的信任，刹那间就被击得粉碎。现在手还伤成那样，她想想就心疼。20年了，她以为那些伤痛早就过去，但眼见着Jon又开始慢慢下陷，甚至自我折磨着，Lauren非常着急。现在的他已经不再是孩子，这次自己该怎么拯救他？他是Lauren的全部，是Lauren一切的一切，于是，她决定不再袖手旁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