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第五十三话 彻骨
城南的百媚阁，夜色幽幽，却是每日最热闹喧扰的时候。百慧在这热闹中悄然离去，只让小曲小令看顾着，决不许旁人去别苑。
这别苑中此时正坐着一个背影消瘦的人，整个人都包裹在巨大的银红色披风里，似乎风一吹就会倒下。然而直到百慧走近，那个人影都是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儿，似乎连呼吸都静止了。若不是寒星辰事先打了招呼，百慧这会儿怕是也要吓死了。
“你没事吧？”百慧试探着问道，走到那人身前。
那人终于抬起头来，看一眼百慧，声音如秋叶飘落：“师兄随后就来。”
“嗯。我去准备些饭菜，你也应该饿了吧。”
那人重又低下头，不再说话。
百慧留下他一人于这夜色，转身进了小厨房。虽然只是寥寥几眼，可那人的面容却像鬼魅般刻印在心里。勉强维持的呼吸和毫无血色的面容，实在是让人为他能不能撑过下一秒而感到担忧。剑眉星目，薄薄的嘴唇和高挺的鼻子，俨然一副贵公子的面容。然而那过于苍白的面色，使这一切都失去了神采。唯有锁骨下那支熠熠生辉的金步摇在清冷的泛着光。
靖沛背手而立，环顾四周，偌大的瀛寰城，前朝后宫，若是信不过母后，自己竟没有一个可以相信的人！正好是腊八时节，刺骨的寒风穿透骨髓，在心底结冰。漆黑的夜色，独独一轮孤月悬于天际，更显哀凉。
“陛下，你站得太久了，还是回寝殿吧！”尔多上前劝道。
“耳朵，你说，朕这个皇帝算什么？”靖沛落寞地自嘲。
“陛下，您这是在说什么？”尔多明显是被吓到了，声音中带着惶恐。
“朕……罢了。”靖沛欲言又止，摇摇头转身回了乾沐殿。
尔多急忙跟上，生怕有什么闪失，吃罪不起。
“陛下，您今夜还是宿在乾沐殿？”尔多见靖沛坐在软榻上，像是一尊塑像。
“嗯。朕累了，更衣吧。”靖沛有些无力地说道。
“是。”尔多也不敢多言，简单地应下，小心的替靖沛脱下外罩，伺候着靖沛躺下才松了口气，退到了门外守着。
母后，儿臣多希望这一切都不是真的。靖沛仰躺在金丝绸绒的床上，回想起血符今日的汇报，心好似在滴血，一滴、两滴、三滴……
“陛下，据微臣查探，一切正如陛下所言。那枚栀子玉佩的确是百仙儿的配饰，而且从未离身。至于百仙儿，也只是百媚阁阁主百慧的养女，生母是谁，没有人知道。”
“可是千真万确？”
“微臣不敢妄言。”
“知道了，退下吧！”
靖沛想着想着，心疲惫到了极点，也就渐渐合了眼皮。
边关战事连连告捷，可靖沛却愈发不能心安。对萧漾，对百仙儿，乃至是对自己，都存了疑心。如若百仙儿才是母后的孩子，那么自己究竟是谁？？？应该怎么办，还能怎么办？如果百仙儿真的要夺回这一切，边关有萧漾的大军，南方有安南王的势力，前朝又在母后的手心里，自己有什么，又凭什么和他们对抗？也罢！如果连母后都不是自己的母后，争这一切又是为了什么？靖沛感觉到成千上万只蚂蚁在啃噬自己的骨肉，手紧紧握成拳，却止不住的颤抖。眼前批阅的明明是边关的喜报，可心却愁苦的好似冬日燃尽的炭火。
“陛下？陛下！”严心晴不知何时出现在靖沛身边，看着他越来越失去血色的面庞，担忧的喊道。
“嗯？你怎么来了？”靖沛的声音还带着没有平复的颤抖，冷冷的。对她，靖沛从不掩饰那份嫌恶。每一次看到她，靖沛都会想起那份年少时的爱恋，那个叫做倾城的女子。而她的出现，扼杀了这一切，也害的那个一笑倾城的女子永远的失去了笑容和气息。若不是为了这王位安稳，母后安心，他是断然不会娶她的。所以大婚六年，他冷落了她六年。好在她心气平和，待人和善，并没有什么不是，父亲又是朝中重臣，所以靖沛也只是将她晾在一旁。
后来，宫中又迎来了一位又一位美人佳丽，可靖沛的心确如一潭死水，始终不为所动。直到那个叫做徐琴绾的女子出现，那样的眉眼像极了倾城。眼波流转，巧笑嫣然间，靖沛仿佛又见到了那年那花开，那女子在花间起舞。所以靖沛将她破格晋为文妃，又将她官微职小的父亲连升三级，擢升为京中令。靖沛将所有的宠爱都给了她，可最后给她的竟是一杯毒酒！
靖沛觉得心好累，为了不再哀伤，所以不再爱。这样也好！所以自那次变故，赐死文妃，靖沛没有再踏入后宫一步。严心晴本是不愿多管，可是身为一国之母，她不得不管。所以即便知道靖沛有多讨厌她，她还是硬着头皮来了。
“陛下似乎不舒服，要不要传太医来看看？”严心晴问道。
“不必。你来是有什么事吗？”靖沛换了个姿势，却始终没有抬眼看她。
“陛下许久没有去后宫了，可是还在为文妃妹妹的事伤怀？”严心晴有些迟疑，小心地问道。
“怎么，你是对朕不满么？”靖沛的语气淡淡的，好似静谧的湖水却深深的蕴含着一股积蓄的怒气。
“臣妾不敢。”严心晴急忙屈膝，微微道：“只是陛下已经多月不进后宫，难免……”严心晴犹疑，思忖着如何应答。
“难免什么？”靖沛虽然知道严心晴意欲何指，却不买账。也许是厌恶极了，在她的面前，他从不顾及所谓的帝王风度，只是将最原本的喜怒哀乐尽数表达。
严心晴凝眉，“难免令后宫姐妹忧心。”
“你身为后宫之主，自该和睦后宫。这样的事，难道还要朕烦心么？
严心晴像是受训的草木，微微摇动，委屈但绝不吐露。靖沛不愿见她这副样子，懒懒地说了句“没别的事，就退下吧。”
“是。”严心晴见靖沛开口，也只能按规矩行了礼，恭敬地转身离开了。
直至九洲殿的大门吱呀一声合上，靖沛才抬起眼。看着朱红色的大门挡住了门外的好阳光，空荡荡的九洲殿内除了自己，剩下的服侍的人仿佛只是这殿内的摆设，没有血肉，没有灵魂，只是躯体在这儿方方正正的一片天空下游走。这样的孤单和无助侵蚀着自己，比起许多年前那些黑暗而没有尽头的长夜更为可怕，至少那时身边还有母后，至少那时自己还相信这个世上有一人，会不惜一切的护自己周全。可是现在，身边有的只是一盏烛光，能握住的也只是这薄凉的空气。
靖沛从没有想过自己会如此懦弱，懦弱到连证实一切的勇气都没有。如果倾城还在，多好！靖沛的思绪翩飞，不禁又回到那时，那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