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幽并游侠儿3
一到黄昏时分，北方深秋的山野间就开始弥漫一种阴森恐怖的气息，夕阳西下，鸦声四起，经过的旅人无不感到寒意阵阵。
何深也是如此，他不禁打了个冷颤，朝马屁股狠狠甩了一鞭子，“秦公，等等我呀，别骑那么快！”
秦毅不耐烦道：“快点吧老何，你可真是的，怎么那么慢！”
“在下骑术不佳，更何况你那匹‘灰风’可是一匹难得的良骥，请可怜可怜我这把老骨头吧！”
“你不过才三十五岁，怎么就成老骨头了！”
“和秦公你比起来可不是老了嘛！”
二人一路上有说有笑，并不急于赶路，花了四天时间才到离石城。
离石城是西河郡国的国治，属于西河王司马喜的封地，而那位王爷和大多数闲散皇族一样住在京城享福，真正在封国视事的是西河内史聂玄，他的职责等同于太守。
进到城中，秦毅问何深道：“我们是否该去找本地的长官，了解一下匈奴的情形？”
“不可！秦公你想啊，西河国胡汉杂处，胡人的人口比汉人还多，在西河内史身边一定有胡人的眼线。所以东嬴公不会将任务交给他，如果我们去找他，就必然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秦毅听他这么说，顿时觉得自己还真是有点天真，“嗯，你说的没错，那我们先找个地方住下吧。”
二人为尽量隐秘行事，就找了一家东门附近破落的小旅舍。这家人是一对匈奴老夫妇，不过华语都讲得利落，正好可以借机向他们探询匈奴人的一些风闻。
吃饭时，何深有意与主人闲聊，谈起了匈奴五部的历史。秦毅也从他们的对话中了解到一些事实：东汉末年，丞相曹操北征南匈奴，降服者数十万众，曹操将他们内迁并州，并分为左右中南北五部，聚居在汾水流域与吕梁山区，自那时起，他们渐渐地从草原上的游牧民转变成为定居的农民。五部的酋帅都由羌渠单于的后裔担任，但彼此互不统属，又被汉人聚居区间隔开来，势力分散孤弱，只能听命于朝廷号令。
不过近些年来，随着人口繁衍扩散，匈奴五部日益壮大起来，其中数左部实力最为雄厚，其首领刘渊素有雄才，声名远播。他年轻时，晋武帝曾欲令他带兵进攻吴国，因群臣进言其为不可靠的异族，方才作罢。后来刘渊率部众营建了左国城，利用靠近河西羌胡的地利大兴贸易，并以强力手段迫使其他四部向他屈服，成为五部共主，被朝廷封为都督匈奴五部诸军事、建忠将军，统治着方圆百里、人众逾百万的匈奴属部，成为一大强悍的地方势力。然而也正因如此，朝廷对他刘渊不放心，早在十年前便征召他以及年长诸子入朝为官，如今在邺城为成都王效劳。至于五部事务，则全部由其从祖父——匈奴大长老刘宣以都督府长史的身份主持。
吃过晚饭后，秦何二人就在房间里密谋起来。秦毅道：“你向客舍主人所探听的东西都不是什么机密，东嬴公肯定都知道的，不可能拿这些去交差。”
“这是当然，不过要想得到有用的谍报，那必然得深入到他们的城邑左国城一探究竟吗，可我们不是匈奴人，想混进去很难。”
秦毅却不以为然，“这个不难。”
“哦？你有他们匈奴人的通行令牌吗？”
“可笑，我秦毅是什么人？需要通行令牌这种东西吗？”秦毅露出骄傲冷酷的眼神。
何深惊讶道：“主公所派的探子这一年来都未能打入左国城，我们二人又谈何容易？”他在心里放肆的窃笑：嘴上没毛的小子，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秦毅笑道：“老何，我秦巨峰当然有办法！”其实，他一开始就想到了一个人，想到了一个有点无耻的法子。
那人正在那座城堡最奢侈的府邸书房里坐着，在煌丽的灯光下，与一个老者说着话。
老者端坐在席上，手中正翻阅着一本纸质书籍，他头戴高山冠，目光睿智，威仪赫赫，很有大儒的气派。
“曜儿呀，你父兄都在外面做官，族中没有主心骨，我这个老头子又精力不济，所以如今这些事务虽然冗杂，你也得参与一下，总比成天跟那些不懂事的狼崽子们瞎混要好得多！”老者放下古籍，盯着面前跪坐的汉子语重心长道。
“太叔公教训的是，曜儿谨记在心，今后一定尽力为太叔公分忧！”强悍如刘曜这样的人，在大长老的面前，硬是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唉，你生父死得早，母家又无甚势力，虽然元海是你义父，但他人在京城，眼下也倚靠不上。五部酋贵中，除了我这老头子，再没有谁愿意提携你一把。须知我们匈奴人唯强者居尊，视弱小为犬马！幸好你这孩子天资聪慧，文武双全，这一点倒让我很放心。但你目下太乏人望，如果不想被人看轻，就应趁此时好好表现，积累功勋，将来才能服众啊。怎能轻犯过失，授人以柄？”
“太叔公教训的极是，曜儿知错了！”刘曜面露沉重之色，作痛悔状。
“嗯，我知道你是识些大体的，今天的事决不允许有第二次！不然就回你师父那里去！”大长老语气严厉。
“是！”
“好了，我该说的都说完了，你退下吧。明天还到我这里来，我有事吩咐。”刘宣面露疲倦之色的说道。
“是！”
刘曜遂跪拜行礼退了出去，他一走出正厅的大门没多远，突然从黑暗中窜出一道阴影，如鬼魅般将他一把抓了过去。
“呵呵，你演得太好了，我都佩服你了，呵呵…………”这鬼还是个“女鬼”，笑声清澈纯净。
“嘘——小声点，没看我被太叔公教训得那么惨吗？都是你害的！”
“哦，永明师兄的话极是，宛倩知错了！”“女鬼”模仿刘曜刚才悔过的口吻俏皮道，“此事不会再有下回啰！”
刘曜啐道：“你就乐吧，以后再惹上麻烦的时候，可没人再帮你！”
“哇，这可不是永明师兄的风范啊，看我被欺负居然敢撒手不管，还是人乎？”
“你被欺负了？今天可是你把那些酋贵子弟都踹得爬不起来呀，人家不找你算账才怪！出来还这么顽皮，早知道当初不该把你带出庄来得好！”刘曜火气直冒，却对他的小师妹无可奈何。
“哎呀，都是那些小浑诞不好，他们先出言不逊的！”宛倩一听师兄责怪便不高兴了，“活该！”
“人家只是夸你漂亮，又没动手动脚，何必一言不合就殴打？”
“一个个的都长得丑不可言，还声称想娶本姑娘，当然得拿出真本事啦！这不一试之下，就证明他们都不行嘛。”宛倩想起白日间遇到的那些少年嘴脸，心里就不禁恶心，“我要是他们，就恨不得自己撞墙，哪里会厚着脸皮去告状说被女人打了！”
“你天资卓越，从小习武，他们哪里是对手？而你下手也太狠了，踹的可是男人最要命……唉，算了算了，跟你说这些简直是对牛弹琴，反正你也难改，不过以后别再扯上我。”此时刘曜真后悔当时没能早点赶到现场，事后还不得不帮宛倩背了黑锅。
“哼，亏我叫你永明师兄，亏你是我爹最疼爱的徒弟，居然这么胆小！”宛倩不禁动怒，口气硬了五分。
受到如此严厉的责备，刘曜不禁愣了一下，低头沉默片刻，缓言道:“宛倩师妹，我并不是不讲义气，将来你若有难，我虽万死也要帮你，不过你行事也太过孟浪了些。从前在庄子里，师父疼爱你，视若掌上明珠，随你逍遥任性。可现今在庄外，你若仍然故我，不似贤淑之人，恐怕世上难有好儿郎娶你。”
这话顿时说得宛倩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半晌竟不能言。
刘曜不知她是怒是羞，继续道：“今天晚上太叔公对我说过再不老实就撵我回去的话，他老人家向来说到做到的，我若真被撵了去，有何脸面去见师父？所以望宛倩师妹你也为我考量一下。好吗？”
宛倩却突然又笑道：“什么呀！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不给你惹事就是了，我们去听馨姊姊吹胡笳，走吧。”
刘曜还在为师妹的态度转变而疑惑，但已被拽住衣袖，无力拒绝，只好跟着她出了幽深的庭院，逐渐远离森严的都督府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