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公子亦豪杰5
辞别了时年二十一岁的匈奴豪杰刘曜，秦毅和赵士晟继续奔赴晋阳的征程，这一次重逢太过于巧合，以至于让秦毅和赵士晟都感觉这似乎是上天冥冥之中的安排，要让他们三个青年人结下系带。
秦毅不禁又回想起当年的征西军中，在那群山包围的荒凉野地上，烈日下精壮的汉子们操矛、演阵、投石、射击，不然就纵歌、搏戏、蹴鞠、摔跤，偶尔也有酒肉享用，甚至还有歌舞营妓供他们贪欢。但死亡的威胁也无时不在，生与死、悲与欢在每个人心中缠斗不休，永无宁日地折磨着他们的灵魂。
真是一段永生难忘的时光。可我永远也回不去了，故人已逝，而生者业已改头换面，不复往昔，连刘永明都变得那么陌生。
我曾经浪迹天涯，像一片浮萍一样飘过大江南北，所过之处留下的只有脚印，虽然我身怀绝技，但既懒得劫富济贫行善，也不欲打家劫舍去作恶，那时的我，与旁人毫无瓜葛，是这世上多余的人。
八年的蹉跎，令我尝遍了人间的冷暖疾苦，不是一无所获，却是一无所成，如一根芦苇，韧性有余，却软弱无力，终究只能在风吹雨打中折来挠去。直到我投奔征西军的那天，才开始有了建功立业的抱负，想像人家一样出人头地。
我没有出身，没有钱财，甚至连户籍都没有，也不会与人攀交情，除了一身武艺，再没别的倚仗了，以常理来看，我这样的人可是难混的很。但那个人不计较这些，他对我没有任何偏见和鄙薄，反而不遗余力的提拔关怀我，像慈父一样对待我。
因为他也曾早年丧父，也曾混迹江湖，也曾浪子回头，也曾勇往直前，他以自己的经历来激励我，给我莫大的支持，却不求回报，只望我像他一般为己求仁，为民解难，为国尽忠。
所以我为平叛大业竭尽死力，不是为朝廷，为高高在上的皇帝与诸王，而是为了周将军对我的恩情。可是只有八个月，八个月而已，正当我以为自己将终身投效军营之时，却发生了六陌之战。回忆开始变得痛苦，秦毅不禁心中一阵绞痛，那一天的情景仿佛浮现在眼前……
“将军，现在杀出去还来得及！我们突围撤退吧！”乱七八糟的战场上，刘永明声嘶力竭地喊道，再也不是平时那副处变不惊的老成模样。
然而，杀声震天的战场上，他的呼喊却是那么微弱无力。
周处断然拒绝了他，宣言道：“今天是我效节授命的时候，何退之为！古时良将受命出征，就是开凶门而出，从来都是有进无退，我周处也是一样！”他的话掷地有声，不容抗驳。
“将军，我军被困，其他诸军按兵不动，是置我等于死地，这完全不是将军的过错啊！”秦毅也策马奋力冲到周处身旁，期望周处能转变想法，带着他们一起杀出去。
“毋须多言！诸军背信弃义，自然是他们的罪过，而我身为大臣，却不能击破敌人取胜，亦是我的罪过！今日若不在这里以身殉国，有何面目去见陛下！”周处的花白胡子在风沙中高高飘起，他血红的眼珠里满含热泪，“还不明白吗？我必须死在这里，你们冲出去吧！我活了六十多年，官至御史中丞，战死后必能留名青史，你们没有必要跟我一起死，快走吧！”
老将军再也抑制不住满腔的泪水，任其在脸上的沟壑间纵横，那一刻，战马的嘶鸣，刀戈的撞击，勇士的怒吼，一切的一切，都不再与他有关，那一刻，他已坦然接受了上天赐予他的结局。
秦毅和刘曜无法接受，可是又能怎么样呢，他们没有能力从那狂潮中救出周将军，他们杀红了的眼睛，只能无奈地看着将军身中数矢，倒在了滚滚黄沙之中。
命运就是这样残酷，周将军死去的那一刻，秦毅已不知为何而战，他只想杀人，疯狂杀死蜂拥而来的叛军士兵——那些其实也很苦命的氐羌流民，他杀了很多人，使得麟鸣剑饱饮百斗鲜血，收割千股怨魂。直到傍晚的凉风吹到他满是血污的脸上，才从杀戮的疯狂中清醒过来。
那天之后，一切憧憬都化为泡影。
没错，是梁王，还有那些尸位素餐的文武官员，他们借齐万年叛军的手，杀害了那个耿直忠勇的老头，仅仅是因为曾经那些微不足道的过节！他们不管你是什么社稷栋梁，也不管你是什么宗庙柱石，只要你是个不受欢迎的人，那就该去死。
这样的朝廷，多么让人失望怨恨，所以刘永明他失望地回到了故乡，隐居起来；而秦毅比刘曜更伤心更失望，几乎想追随周将军而去。但不杀梁王，怎令他胸中气愤平息？于是他怀着一颗复仇之心，走上了去往长安的大路……
“秦兄，刘曜既是我们两人的共同挚友，不如下次遇见的时候，和他也结为兄弟如何？”赵士晟冷不丁的一句话打断了秦毅的思绪。
“嗯，是啊。”秦毅轻描淡写地回答，似乎并没有放在心上。其实他是有考虑过，但他知道金兰之交既是甘泉，也是桎梏，自己是个自由惯了的人，不想背负太多的责任，义兄弟有一个已经足够。
赵士晟感受到了他的冷淡，也就不再多言，但他确实很希望秦毅能够答应。当年他跟刘曜简直是穿一条裤子的兄弟，纵酒放歌，谈诗论赋，两个刚到京城混的初生牛犊，哪样都很合得来。如果不是那鲁公府的侍卫长在他们面前打死了一个卖菜的老伯，那这段友情也不会那么快的中断。
五年了，不长不短的五年，刘曜还是那个刘曜吗？我还是那个我吗？家族内部的尔虞我诈，上流阶层的虚伪夸饰，生意场上的勾心斗角，今时的我恐怕再也不是曾经那个乳臭未干的少年了吧？至少在遇到权贵横行之时，我不会再怂恿朋友上去立刻惩奸除恶。
想到这里，赵士晟感到有点闷，撩开帘布，却发现外面的世界，已沉浸在了暮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