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未完成的方程式
图书馆的时钟指向四点半，春日的暮色透过高窗将木质地板染成琥珀色。苏辰的铅笔尖在纸上停顿了许久，纸面上是密密麻麻的数据和几道未完成的推导公式。林小满看着他低垂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阴影，那些数字和符号在他笔下渐渐模糊成一片灰色的迷雾。
“我们该回去了。“她轻声说，声音像一片落在水面上的樱花瓣。
苏辰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有些茫然，像是刚刚从很远的地方回来。他伸手去拿保温杯，指尖却碰倒了铅笔盒，几支铅笔滚落在地。林小满蹲下身去捡，发现其中一支铅笔的橡皮擦上刻着极小的“辰“字，笔画纤细得几乎要融入木纹里。
“谢谢。“苏辰接过她递来的铅笔，声音比平时低哑，“明天...我可能没法来了。“
林小满的手指悬在半空，铅笔灰簌簌落在两人之间的木桌上。窗外最后一缕阳光斜斜地切过窗棂，在苏辰的侧脸上投下一道金色的轮廓线，将他分割成明暗交错的碎片。
“是学校的活动吗？“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干涩得不像自己的。
“父亲的工作调动。“苏辰将观测笔记合上，金属搭扣发出清脆的咔嗒声，“下周一就要离校。“
林小满感觉胸口某个地方突然塌陷下去，像是被抽走了支撑的骨架。她看着苏辰收拾书包的动作——将铅笔一支支排好，把笔记本放进最里层的口袋，折叠好沾着咖啡渍的糖纸。这些平日里习以为常的小动作此刻却像一场精心编排的告别仪式。
“具体时间...还没定。“苏辰背对着她整理书包带子，声音闷闷地传来，“可能周末...“
图书馆的闭馆铃声突然响起，惊飞了窗外栖息的麻雀。林小满看着那些受惊的鸟儿扑棱着翅膀飞向渐暗的天际，突然想起上周苏辰说过的话——有些变量的变化会在系统中引发连锁反应。
“我送你。“她站起来，书包带子勒得肩膀生疼。
暮色中的校园笼罩在一层薄雾里，路灯一盏接一盏地亮起来，在潮湿的地面上投下摇曳的光晕。他们沉默地走着，影子时而交错时而分开，像两条短暂相交的直线。
“观测数据...“苏辰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几乎被夜风吞没，“我整理了一份电子版...“
林小满停下脚步，看见他掏出手机，屏幕亮起的瞬间映出他疲惫的眼睛：“密码是你的生日。“
“为什么要给我？“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明明还有很多数据没记录完...“
苏辰转过身，夜色中看不清他的表情：“因为有些东西...比精确更重要。“他的指尖在手机屏幕上悬停了许久，最终只是轻轻锁上了屏幕，“就像樱花飘落的轨迹，重要的不是每秒五厘米这个数字，而是...“
他没能说完这句话。远处传来晚自习下课的喧闹声，学生们的说笑声像潮水般漫过寂静的校园。林小满看着苏辰的眼睛在路灯下闪烁，那里面盛满了她看不懂的情绪。
“明天下午三点。“她突然说，“老地方见。“
苏辰愣了一下，嘴角扬起一个几不可见的弧度：“好。“
第二天下午，林小满提前半小时到了图书馆。她带了苏辰最喜欢的樱花蜜饯，装在透明的玻璃罐里，在阳光下呈现出半透明的粉色。但直到时钟敲响三点十七分，那个熟悉的身影也没有出现。
她翻开观测笔记，发现最后一页夹着一张便签。铅笔字迹有些潦草，像是匆忙写就的：
「当你读到这张纸条时，我可能已经在火车上了。父亲临时决定提前出发。抱歉没能当面告别。密码真的是你的生日，文件夹名为“等式与诗句“。别忘了录下花瓣落地的声音，那是我们最初的约定。」
林小满将便签按在胸口，感觉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她打开手机，调出计算器，颤抖着输入自己的生日数字。屏幕上跳出一个加密文件夹，里面整齐地排列着几十个文档，最新的一个标注着今天的日期。
她点开那个文档，看见苏辰清瘦的字迹铺满屏幕：
「4月23日观测日志：今天没能见到小满。火车启动时，窗外的樱花正纷纷扬扬地飘落。父亲说这是“樱吹雪“，我却想起小满记录花瓣轨迹时的侧脸。或许变量就是这样，当你以为已经掌握所有参数时，总会突然出现新的影响因素...」
林小满的眼泪滴落在屏幕上，晕开一片模糊的水痕。她继续往下划动，看见苏辰贴了一张照片——是图书馆窗外的樱花树，照片角落有个模糊的人影站在树下，像是在等待什么。
最后一条记录的时间是十分钟前：
「现在火车正穿过一片油菜花田。小满，如果你看到今天的樱花，记得帮我记录下落地的角度。我想，这就是等式的意义——当我们无法亲自测量时，依然有人替我们记住这个世界的模样。」
林小满合上手机，看见玻璃罐里的樱花蜜饯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她取出几片花瓣放入口中，甜味中带着微苦的余韵，就像某些无法言说的情感，在舌尖慢慢化开。
窗外，一片樱花花瓣飘落在窗台上，粉白的花瓣边缘已经有些卷曲。林小满伸手接住它，感觉指尖传来的触感既真实又虚幻。她突然明白，有些告别不是终点，而是另一种形式的开始——就像苏辰留下的那些数据，那些文字，那些未完成的观测。
她打开电脑，新建了一个文档。在标题栏输入：“等式与诗句·续篇“。然后拿起笔，在笔记本上写下今天的日期和第一行观测记录：
「4月24日，晴转多云。今日替苏辰记录樱花飘落轨迹。风速3.5米每秒，湿度65%。第一片花瓣落地时间...」
窗外，新的樱花花瓣正在阳光下缓缓飘落，像是一场永不完结的告别仪式。林小满望着那些轻盈的花瓣，感觉心里有什么东西正在慢慢沉淀，既不是悲伤，也不是释怀，而是一种奇妙的平静——就像春日的溪流，表面平静无波，底下却永远流淌着不息的水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