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两界树
小丹镇。
位于丹鼎宗山门脚下。
曾经这里是没有镇子的，落榜的宗门弃徒多了，也就成了一个镇子，渐渐繁华起来。
方休作为一个一阶下品的资深丹药师，生活水准还是不差的，租住一个带院子的独栋屋舍。
前院种两棵枣树。
后院开垦了一片药圃。
自给自足，甚少出门。
方休回到家中，休息片刻，打算到院中锻炼一阵去去火气，忽然听到院门被人敲响了。
方休打开门，见到一个老头。
乱糟糟的头发，脏兮兮的衣袍，眼珠子浑浊且暗淡，而皮肤皱巴巴一片气色很差，看着命不久矣的样子。
方休道：“老吉头，你来寻我何事？”
对方是他的邻居。
年逾五旬，依旧炼气三层。
方休不太爱见到此人，因为总有种见到晚年自己的既视感。
老吉头咧开嘴，露出几颗大黄牙。
他一见方休的脸色，就知道这小子的仙宗内门弟子考核又失败了。
问道：“方小弟，你嘛时候能成为丹鼎宗的内门弟子啊？”
方休冷着脸就打算关门。
老吉头一把顶住，嘻嘻笑道：“要不跟老头我去赌场玩两手，转转运？”
方休道：“不去。”
老吉头厚着脸皮道：“那你借我几颗灵石，我赚了算你的，输了算我欠你的。”
方休木着脸道：“没钱。”
每年参加丹鼎宗考核都要一笔钱，他现在正是穷苦的时候。
老吉头忽然放下顶着院门的手，神色凄苦地叹息一声：
“我快要死了。”
眼泪浮现在他浑浊的眼眶中，隐约有鼻涕流出来。
一副穷途末路孤寡老人的模样。
方休面无表情。
如果这时候老吉头突然掏出十块灵石的遗产，他不介意纳头就拜奉为义父，替老吉头备棺材烧黄纸。
但显然不可能。
老吉头见方休无动于衷，认真道：“真的，我要去紫竹山碰碰运气，如果能翻身或许还能多活几年，要是翻不了身，就埋在紫竹山了。”
方休心中一动，嘴上则道：“那真可惜，我没法替你烧纸了。”
紫竹山位于数百里外，前些日子传出有仙家遗迹面世。
许多散修前往，但无一获得宝物，死的人则不少。
如果老吉头真的去紫竹山，那和找死无异。
老吉头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方休面色微变，推测老吉头真的揭不开锅了，或许不是骗自己。
但他依旧一颗灵砂都没有掏出来的意思。
更别说灵石。
老吉头哀嚎两声，跌坐在地上大哭。
哭得撕心裂肺，好像真的要死了。
或许是在哭不久后死了的自己，注定无人为他落泪。
半响。
老吉头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从怀里掏出一柄短剑，分外珍惜地与方休道：
“这是祖传的宝贝，我爷爷留下来的。”
“我爹是个废物，我年轻时立志恢复家族荣光，但结果却······”
他哽咽难言，准备把此物卖给方休。
方休意外道：“你不是要去紫竹山吗，怎么还卖法器？”
老吉头颓丧道：“我不卖，得些灵石，我连镇子都出不去。”
方休无语。
但这很老吉头。
他从老吉头手中取过短剑，仔细查看。
老吉头道：“你轻点！”
“我这些年宝贝着呢！”
方休从头到尾仔细看了一刻钟，然后问价：“你打算卖多少？”
老吉头道：“此物，我一向保养的极好，就按市价的七成，十块灵石成交！”
方休冷笑一声，漠然道：“五块。”
“你这玩意铺子都不会收，破烂老古董。”
而且卖给铺子或别人，老吉头万一从紫竹山回来了，就不可能赎回去。
唯有卖给方休才有可能平价赎回。
方休虽然向来冷漠，但做事还是有底线的。
老吉头像是丧失所有力气，呻吟道：“七块，方小弟，真的一块都不能少了。”
方休沉吟许久，看在两人多年邻居的份上，点头答应。
老吉头没有露出喜色，即使灵石落入他手中，依旧眼神不舍的看着方休手中的青源剑，和方休叮嘱道：
“我和它相依为命几十年，如果万一，我是说万一，我能活着回来，你可一定要给我留着啊！”
方休淡淡道：“好。”
老吉头琢磨片刻，道：“也不用太久，要是三五个月我没回来，就不用留了。”
“你是自用还是卖给别人，都可以。”
他落寞地走了，脚步踉跄且孤独。
方休看着老头的背影消失于街尾的夕阳下，心中有些怅然，随后关门回屋。
他早些年住在山门中，十六岁以后定居小丹镇，也算是镇子上的老人了，听说过老吉头的故事。
此人早年是勤修苦练的代表，不愿做赘婿。
一意玄修。
但始终无望破境。
心情苦闷之下借酒消愁，再流连烟花之地，最后小赌怡情变成嗜赌成性，彻底成了一个废人。
可以说他一个人，就是一部活着的底层凡人修仙史。
方休常以此为鉴，戒酒戒色戒赌，清心寡欲，克己复礼。
因为他深知欲望的闸门一旦打开，就是沟壑难填洪水滔天，最终难免落得一个万劫不复的下场。
在这个世界，最难的就是自控。
没有王法，没有法律，更没有世俗的伦理纲常。
谁拳头大，谁灵石足，谁就掌握话语权，可享受一切。
而底层的修士，同样可享受廉价的烈酒，会媚术的少女，让人欲罢不能的赌场，以及逃避现实飘飘欲仙的迷雾。
可以说，强者杀人的刀子固然令人胆寒，但这种堂然皇之存在于小镇方方面面的诱惑，亦是不输分毫的软刀割肉。
乃至更加煎熬心神。
方休捏着手中短剑，有些明白老吉头之前那场大哭，究竟为的是什么。
或许有部分哭自己，但更多的是恨。
恨自己不成器，恨自己辜负年华，恨自己比那个年轻时看不起的废物老爹更废物。
但日日修行，夜夜修行，月复一月年复一年，却始终原地踏步，不得寸进。
又有几人能守住本心不动摇？
方休长叹一声，想到周二柯。
若是认命的话，如他一般做个赘婿也算是条退路。
血脉延续代代传承，自己不行，可以指望下一代乃至下下代。
总好过孑然一身，葬身荒野的结局。
但方休眼神坚毅，神色浮过一丝狠戾。
他不认命。
十年苦修，岂能轻言放弃！
何况他并非没有底牌！
起身关紧门窗，又贴上一张感应符确保四周无人窥探。
方休看向左手掌心，只见掌纹之间浮现绿色丝线，随着扭曲渐渐勾勒出一株树影。
此树怪异，透着一缕可怖的气息。
仿佛世间最古老的存在，代表一切生机与毁灭。
触之不详。
方休却毫无惧色，乃至神情狂热。
“十年，等了十年，终于等到【两界树】恢复苏醒了！”
方休当年穿越之时，就发现了两界树的存在，可带他穿梭两界。
但因为能量不足，两界树一直在沉睡，需十年恢复。
如今十年之期已到。
方休压下心中激动情绪，开始逐一检查身上的装备。
青源剑，新到手。
七星针，淬毒。
玄甲盾，防御。
护身符三张，金光符三张，小雷音符两张，冰魄符三张，还有静音符、感应符、清尘符、勾魂符等若干。
丹药七瓶，包括解毒、凝气、易容、增幅法力、毒丹毒粉等等。
反复检查三遍，确认没有遗漏。
方休深吸口气，来回收张五指排解紧张情绪。
虽然脑海中早已无数次幻想二次穿越的场景，但真的开始了，还是止不住心率极速飙升。
掌心树影变得栩栩如生，好似要进入这个世界。
随着一声轻微的破碎声，绿光闪过，玄奥古朴，方才还在屋中的方休消失不见。
唯余空荡荡的屋子。
在夕阳沉没后投下长久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