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二节 唐代制遣大将出征及其礼仪
唐代虽然偶有皇帝御驾亲征的现象,但在大多数情况下,还是由皇帝派遣大将军带兵出征。在唐前期府兵制的军事管理制度下,“若四方有事,则命将以出,事解辄罢,兵散于府,将归于朝”[37],这种临时命令的情况既能有效地应对战争,又能防止武将坐大专权。在唐前期行军队伍中,以府兵或征募的蕃汉兵员为主体,行军统帅则有行军元帅、行军大总管和行军总管等称号。[38]唐代行军元帅一般由亲王专任,文武官员统军则称总管,“凡亲王总戎,曰元帅,文武官总统者,则曰总管”[39],但除了唐初武德年间太子李建成、秦王李世民、齐王李元吉领兵四处平叛以外,大多数情况下亲王任元帅多为遥领,实际上仍由朝臣充任副元帅,指挥行军打仗。行军大总管是唐代行军统帅的主要称号,唐朝设置一道行军,授命行军总管负责该道军政,总管之间互不隶属,由朝廷任命行军大总管进行统领,直至开元九年(721)朔方道行军大总管改为朔方节度使才最终废止,而随着行军变为镇兵,行军总管也只称总管,成为节度使下属的一级军将,“凡诸军镇,每五百人置押官一人,千人置子总官一人,五千人置总管一人”[40]。
唐代兵部的设置主要用于掌管全天下武官的选授与地图、甲仗等事务的政令[41],另外唐代虽然延续前朝制度设置了诸卫大将军,并设置折冲府作为军事储备,“始自贞观中,既武遂文,内以十六卫畜养戎臣,(褒公、鄂公之徒,并为诸卫将军)外开折冲果毅府五百七十四以储兵伍”,但大多数大将军的职能为宫廷警卫或礼仪仪仗,虽然待遇优厚,但并无实权,属于优待武臣的一种闲职,“当其居内也,官为将军,绶有朱紫,章有金银,千百骑趋奉朝庙,第观车马,歌儿舞女,念功赏劳,出于曲赐”[42]。故而每当发生战争,皇帝要另行下达制书派遣将军领兵出征,征发的制书为王言七制之一,“凡王言之制有七:一曰册书,二曰制书,三曰慰劳制书,四曰发敕,五曰敕旨,六曰论事敕书,七曰敕牒,皆宣署申覆而施行之”[43]。唐代前期的行军副元帅、行军大总管、行军总管也经常由兵部尚书、诸卫大将军等充任,如李靖、李勣、侯君集、郭元振等以兵部尚书充任行军大总管、行军总管;右卫大将军李大亮、右骁卫大将军契苾何力、左武卫大将军苏定方、右威卫大将军薛仁贵、左金吾卫大将军丘神勣等曾充任行军道大总管、总管。但随着唐代中枢体制及其军事体制的变化,兵部尚书、诸卫大将军等逐渐沦为虚职或荣誉性加官,没有实权,主要由方镇节度使领兵出战,行军体制也由节度使替代,最终因节度使权力过大,缺乏制衡,酿成安史之乱。安史之乱以后,原本设置于唐朝四方边境的节度使也广布内地,掌握一方军政大权,“据要险,专方面,既有其土地,又有其人民,又有其甲兵,又有其财赋,以布列天下”[44],从而对唐代后期的政治、经济等社会的各个方面都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命将出征之礼在北齐、北周并列之际得到了快速发展,据《隋书·礼仪志》记载,北齐命将出征,天子亲至太庙将鼓旗、斧钺授予将军,并授予其制裁阃外的一切权力;而北周时期的命将出征之礼则相对有所降低,在大将出征的时候,仅派遣太祝用羊告祭所过山川而已。但在北周明帝武成元年(559)的实际实施过程中,又增加了皇帝派遣大司马到太庙授予将军斧钺之礼,但仍是派遣官员进行负责,皇帝不亲事。隋代大将出征,以豭肫一衅鼓,告社庙,并授斧钺,将领不得反宿于家。[45]唐代前期的大将出征制度基本沿袭隋朝,但增加了告齐太公庙的环节,“凡大将出征,皆告庙授钺,辞齐太公庙讫,不宿于家”[46]。具体的礼仪细节在《大唐开元礼》中有所保留,分别为制遣大将出征有司宜于太社、告于太庙、告于齐太公庙,其中宜社、告庙之礼与皇帝亲征之宜社、告庙礼仪相比,除了在礼仪规模与程序上有所简略之外,基本相同,而告齐太公庙之礼,则为大将出征所独有。但在《大唐开元礼》中,并没有《旧唐书》所载大将出征授斧钺的环节,究竟是礼官的刻意删减还是史官的一味承袭,尚未可知。[47]为便于后文,现将其摘录如下:
制遣大将出征有司告于齐太公庙
将告,有司卜日如别仪。前一日,诸告官致斋于庙所。卫尉设告官以下次各于常所,右校扫除内外,奉礼设告官位于内外,并如常仪。设诸将位于庙庭横阶南道东,北面,西上。又设诸将门外位于南门之外道东,西面,北上。太庙令整拂神坐,又帅其属以尊坫罍洗篚幂入设,皆如常仪。执尊罍篚幂者各位于尊罍篚幂之后。
告日未明十刻,太官令预具酒脯醢如常。未明三刻,诸告官以下各服其服,太庙令、良酝令之属入实尊罍及币。(牺尊二,一实以玄酒,一实以醴齐)未明二刻,奉礼帅赞者先入就位。赞引引太庙令、太祝等入当阶前,北面,西上。立定,奉礼曰:“再拜。”庙令以下皆再拜。升自东阶入就位。立定,奉礼曰:“再拜。”告官以下皆再拜。太官令出,帅进馔者奉馔陈于东门外。谒者引诸将以下入就位。立定,奉礼曰:“再拜。”诸将以下皆再拜。谒者进告官之左,白:“有司谨具,请行事。”还本位。诸祝俱取币于篚,各立于尊所。谒者引告官升自东阶,诣太公神座前北向立。太祝以币东向授告官,告官受币,进,北面跪奠于太公座前,俛伏,兴,少退,北向再拜讫,谒者引告官当留侯座前,东向立。又太祝以币北向授告官,告官受币,谒者引告官东面跪奠于留侯座,兴,少退,东向再拜讫。谒者引告官诣罍洗盥手洗爵讫,谒者引告官升自东阶,诣太公酒尊所,执尊者举幂,告官酌醴齐,谒者引告官入,诣太公神位前,北面跪,奠爵,俛伏,兴,少退,北向立。太祝持版进于太公神座之右,东面跪,读祝文(祝文临时撰)讫,兴。告官再拜,太祝进跪奠版于神座,俛伏,兴,还尊所。告官拜讫,谒者引告官诣留侯酒尊所,取爵于坫,执尊者举幂,告官酌醴齐讫,谒者引告官进留侯神座前,东面跪,奠爵,兴,少退,东向立。太祝持版进于留侯神座之左,北面跪,读祝文讫,兴。告官再拜,太祝跪奠版于留侯神座,兴,还尊所。奉礼曰:“再拜。”告官以下皆再拜,谒者进告官之左,白:“请就望瘗位。”太祝跪取币,兴,诣瘗埳,以币置于埳讫。奉礼曰:“可瘗埳。”东西厢各二人填土,半埳,谒者进告官之左,白:“礼毕。”奉礼帅赞者、告官皆复位,立定。奉礼曰:“再拜。”告官以下皆再拜,讫,以次出,其祝版燔于斋坊。[48]
齐太公庙,即祭祀周代开国元勋姜子牙之庙。唐玄宗开元十九年(731),诏令两京置太公尚父庙一所,令各一人,从七品下。丞各一人,从八品上。令与丞共同负责尚父庙的开合、洒扫及春秋仲释奠之礼[49]。齐太公庙,以汉留侯张良配飨,每年春秋仲月上戊日进行祭祀。诸州宾贡上京的武举人,要按照明经、进士的标准在太公庙行乡饮酒礼,每次出师命将,在大军出发之前,要前去齐太公庙辞行。此外,还要选取自古名将,按照孔庙的标准进行配享,“功成业著,宏济生民,准十哲例配享”[50]。天宝六载(747),又诏令诸州武举人上省,要先谒太公庙,拜将帅也要告太公庙。肃宗上元元年(760),尊齐太公为武成王,恢复了安史之乱以前的配享标准,祭祀礼仪一同文宣王,“择古今名将,准文宣王置亚圣及十哲等,享祭之典,一同文宣王”[51]。唐德宗时曾拣选名将充任十哲,其中唐李靖、李勣位列十哲,又有七十二弟子,唐代李孝恭、尉迟敬德、苏定方、裴行俭、王孝杰、张仁愿、王晙、郭元振、李光弼、郭子仪也位列其中。[52]唐代齐太公庙的设置,在各方面均与孔子庙相符合,并通过行政命令的方式抬高齐太公庙的祭祀规格与地位,表明了统治者重视武备、文武并用的为政思想。
随着齐太公庙的建立,唐代制遣大将出征之礼才得以完备,并作为军礼内容之一记载于《开元礼》之中。其告庙之礼,与其他祭礼基本相同,有斋戒、陈设、奠玉帛等礼仪环节,主要的区别在于奠祭的对象为齐太公及其留侯张良,祭奠时宣读的祝文由官员临时撰写,最后瘗埳玉币,燔燎祝版。这一礼仪在唐代的具体实践如何,因为史料缺乏记载,故而难以进行相互比较研究,但由于此礼完成于开元二十年的《开元礼》,当时节度使制度已经全面建立,唐朝命将出征的情况相对较少,军事征伐活动也主要由中央政府直接命令节度使去施行,所以该礼实施的时间范围及可能性是微乎其微的。
唐代祭祀齐太公庙之礼为中祀,与孔宣父的祭祀等级相同,其庙址位于皇城含光门内行道西太平坊,建筑形制与文宣王庙同。[53]齐太公庙的建立,并在同等规格等级下与孔宣父庙一起纳入《开元礼》,表明了唐朝统治者文武并重的治国策略,并在之后将二者尊为文宣王、武成王,也是进一步表明了统治者文武并举的决心,但实际上这种举措收效甚微。而且安史之乱以后,藩镇林立,部分节度使与地方武将嚣张跋扈,屡屡挑战唐朝统治权威,尤其是德宗朝发生的“四王二帝之乱”,直接践踏了唐德宗的雄心与威严。唐德宗贞元年间不少文臣对武成王庙的配享、用乐与祭祀规格频频发难,武将虽然也有反对声音,但势力微弱,于赓哲师认为这是唐德宗在经历“四王二帝之乱”以后,朝廷大臣对于武将产生了强烈的不信任感,并在此争论的基础上逐渐加速了唐代的文武分途。[54]虽然唐德宗最后仍旧表示要文武并重,“帝德广运,乃武乃文,文化武功,皇王之二柄,祀礼教敬,国章孔明”[55],但他对武将的怀疑与猜忌始终深藏于心,并影响着后世的统治策略与社会风气。唐哀宗天祐二年(905),在被迫迁往洛阳以后,中书门下仍奏请建立武成王庙:“迁都以来,武成王庙犹未置立,今仍请改为武成王,选地建造,其制度配享,皆准故事。”[56]哀宗虽然同意了这一请求,但不久之后,唐朝就被朱温所篡,宣告灭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