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三节 关键概念与基本设想
在进入正文以前,我们有必要对与本论题相关的两个关键概念进行一定的界定和说明:童话、经典。
什么是“童话”?这是一个几乎永远也无法作出完美回答的问题,不同时期的学者都曾尝试为其作出界定,但答案和内涵却千差万别。例如周作人这样说:
童话者,其能在表见,所希在享受,撄激心灵,令起追求以上遂也。……
童话者,幼稚时代之文学,故原人所好,幼儿亦好之,以其思想感情同其准也。[89]
显然,这是从童话的功能和起源上来定义童话的,尚未涉及“童话”这一概念的内涵和外延。赵景深则对其作如此界定:
童话是原始民族信以为真而现代人视为娱乐的故事。简单而且明了的说:童话是神话的最后形式,小说的最初形式。[90]
这一解说虽然涉及童话的文体形式,但显然也不是严谨的概念界定,而且也主要是针对民间童话而言的。再看陈伯吹的定义:
“童话”是文学部门中比较特殊的艺术形式的一种体裁。它植根于现实生活。在现实生活这一基础上,通过幻想,用假想的或象征性的形象来表现事物和现象的“超自然的”力量;在艺术表现手法上,一般多采用“拟人的”——也就是让动、植、矿物等等披上了人类的外衣,并且赋予了人类的思想和意识,象人类一般地生活着,活动着。它是个创造出来的假想的故事。[91]
这个定义似乎足够全面,但安徒生的《皇帝的新装》显然就无法涵盖其中,而且这一定义更为明显的缺憾则是完全没有涉及童话的主要对象——儿童。我们再看1989年版《辞海》中对“童话”的定义:
儿童文学的一种。通过丰富的想象、幻想和夸张来塑造形象、反映生活,对儿童进行思想教育。一般故事情节神奇曲折,生动浅显,对自然物往往作拟人化的描写,能适应儿童的接受能力。(第2013页)
这一定义虽然较为精练,但也不能令人满意,尤其是其中对教育性的强调,带有鲜明的时代色彩和局限性。再看王泉根在2008年的一篇论文中对“童话”的界定:
童话是一种非写实的以幻想精神作为主要审美手段用来表达和满足人类愿望特别是儿童愿望的文学作品。[92]
本书认为,尽管王泉根先生的这一界定仍然难称完美,如“文学作品”的说法过于笼统,“幻想精神”的所指也较为模糊,但相比较而言已属优秀,体现了21世纪的中国学者力图从审美性和哲学性层面来理解童话的趋向,将“儿童的愿望”与“人类的愿望”相统一就有了终极追求的内涵,因此具有很强的概括性。
基于前人和时贤的研究,本著所言“童话”主要包括以下几个方面的含义与特征:(1)童话是一种饱含诗情的、适宜儿童阅读的叙事文体;(2)童话的诗情源于作者对儿童由衷的热爱、赞美以及对人类美好生活的强烈向往;(3)幻想、惊奇是建构童话诗意和诗境的重要手段;(4)童话中的角色,尤其是小主人公的形象往往较为单纯和静穆,并带有一定的象征性;(5)尽管以儿童为主角,但结构过于宏大、重在讲述历史和文化斗争的作品已超出童话的边界,如托尔金的《魔戒》;(6)童话的内涵和外延随时代的变化会有所不同。另外,本著所讨论的童话主要是指艺术童话(或曰作家童话、文学童话),同时,带有一定程度的编著性质的民间童话如《格林童话》亦包含在内。[93]
所谓“经典”,是指有一定历史性、典范性和权威性的作品。经典的认定带有一定的主观性,但是经过历史的淘洗和读者的反复选择之后,对经典之作的认定又具有相当程度的客观性,如我们将安徒生童话、格林童话、林格伦童话视为经典当毫无异议。而本书之所以标举“经典童话”,是因为经典的启示性最强,正如梅子涵所言:“儿童文学经典之作的确荡漾着真正的儿童文学精神,体现了我们现在能够想到的和尚未想到的儿童文学境界。它们不会阻挡我们发展儿童文学,相反,只会给我们带来连绵不断的激情和灵感。”[94]
根据目前的思考,笔者将主要从西方童话在中国的译介、研究,以及它对国人童话观和童话创作的影响等方面,来展开“西方经典童话在中国的接受研究”这一论题。在研究中注重运用比较文学、接受美学、文化学等理论相结合的方法,对相关资料进行考辨和分析。在内部结构上,主要采用历时考察的形式,首先论述西方童话文体的独立和经典生成的历史过程,以探求童话的本质特征与意义,为后面的接受研究打下基础。韦苇先生即认为:“研究外国童话和外国童话理论,中国童话研究才有正本清源之可能。……任何一个民族的文学的良性发展都是博采各民族文学之长的结果。”[95]然后,研究中国接受西方童话影响百年历史中的“五四”前后、三四十年代和新时期三个阶段,详细分析每一个历史阶段的研究特点、重要的理论现象和创作情况,并努力揭示各阶段彼此间的关联,力图做到史、论结合。最后的“结语”部分将总结全书的主要观点,阐述论者对中国童话的理解与思考。
需要指出的是,尽管西方童话对中国童话的重要影响是毋庸置疑的,但中国童话的发展及特征的形成也并非只受西方童话这一个方面的影响;在众多的中国童话作家中,也只是一部分作家与西方童话有较密切的关联。因此,笔者将力求客观地、实事求是地论证自1903年至2013年整110年间的中西童话的关联,力避夸大之嫌。
大幕拉开,让我们走进我国童话之接受研究的多彩天地——
[1] 刘守华主编:《中国民间故事类型研究》,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02年版,第37页。
[2] [美]杰克·齐普斯:《冲破魔法符咒:探索民间故事和童话故事的激进理论》,舒伟等译,安徽少年儿童出版社2010年版,第31页。
[3] 舒伟:《走进童话奇境——中西童话文学新论》,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11年版,第23页。
[4] 在中文语境中,“艺术童话”一词最早见于周作人发表于1913年11月《绍兴县教育会月刊》第2号的《童话略论》一文。文中,周作人把“艺术童话(或人为童话)”作为“民间童话(或天然童话、民族童话)”的对举概念,他说:“天然童话亦称民族童话,其对则有人为童话,亦言艺术童话也。天然童话者,自然而成,具种人之特色,人为童话则由文人著作,具其个人之特色,适于年长之儿童。”后来的学者也把“艺术童话”称为“作家童话”“文学童话”“创作童话”等。
[5] 王泉根:《论外国儿童文学对中国现代儿童文学的影响》,《浙江师范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1983年第3期。
[6] 王泉根:《童话研究的新成果》,《文艺报》2007年4月14日第4版。
[7] 方卫平:《中国儿童文学理论发展史》,少年儿童出版社2007年版,第31页。
[8] 韦苇:《外国儿童文学发展史》,少年儿童出版社2007年版,“导论”第14页、第3页。
[9] 韦苇:《中国儿童文学师夷说》,《浙江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9年第1期。
[10] 方卫平语。见梅子涵等《中国儿童文学五人谈》,新蕾出版社2009年版,第69页。
[11] “童话”一词虽转借自日语,但其真正的源头实来自欧洲。周作人、赵景深等人在讨论童话的内涵与特征时,都是将其与德语Märchen或英语fairy tale相对应的,而他们所列举的童话范本也大多是格林童话和安徒生童话。参见周作人《儿童文学小论》,上海:儿童书局1932年版。
[12] 蒋风主编:《中国现代儿童文学史》,河北少年儿童出版社1986年版,第4页。
[13] 胡从经:《晚清儿童文学钩沉》,少年儿童出版社1982年版,“小引”第2页。
[14] 韦苇编:《世界儿童文学史概述》,浙江少年儿童出版社1986年版,第23页。
[15] [法]卢梭:《爱弥儿》,李平沤译,商务印书馆1994年版,第74、91页。
[16] 1925年,为了纪念安徒生(1805—1875)诞辰120周年与逝世50周年,《小说月报》在第16卷第8、9号连续出刊两期《安徒生号》,大规模地介绍了安徒生的生平经历和童话成就。
[17] 蒋风主编:《中国现代儿童文学史》,河北少年儿童出版社1986年版,第7页。
[18] 茅盾:《关于“儿童文学”》,《文学》第4卷第2号,1935年2月。
[19] 孙毓修:《〈童话〉序》,《东方杂志》第五年第12期,1908年12月。
[20] 周作人:《童话略论》,《绍兴县教育会月刊》第2号,1913年11月。
[21] 鲁迅:《〈表〉译者的话》,《译文》第2卷第1期,1935年3月。见《鲁迅全集》第14卷,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年版,第298页。
[22] 王泉根:《论外国儿童文学对中国现代儿童文学的影响》,《浙江师范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1983年第3期。
[23] 朱自强:《中国儿童文学与现代化进程》,浙江少年儿童出版社2000年版,第103页。
[24] 胡从经:《晚清儿童文学钩沉》,少年儿童出版社1982年版,第150—151页。按:经笔者比对,卷2实译自《格林童话》《伊索寓言》和《莎士比亚故事集·威尼斯商人》,并无《豪夫童话》,详见本文第二章第一节。
[25] 胡从经:《晚清儿童文学钩沉》,少年儿童出版社1982年版,第151页。
[26] 赵景深:《孙毓修童话的来源》,见王泉根编《中国现代儿童文学文论选》,广西人民出版社1989年版,第742—743页。
[27] 茅盾:《我走过的道路》(上),人民文学出版社1997年版,第130页。
[28] 孙毓修:《〈童话〉序》,《东方杂志》第五年第12期,1908年12月。
[29] 孙毓修:《〈童话〉序》,《东方杂志》第五年第12期,1908年12月。
[30] 孙毓修:《〈童话〉序》,《东方杂志》第五年第12期,1908年12月。
[31] 吴其南:《中国童话发展史》,少年儿童出版社2007年版,第125页。
[32] 赵景深:《孙毓修童话的来源》,见王泉根编《中国现代儿童文学文论选》,广西人民出版社1989年版,第742—743页。
[33] 谢国桢、赵景深:《有关孙毓修的两封信》,《出版史料》2004年第1期。
[34] 分别见冰心《我是怎样被推进儿童文学作家队伍里去的》,见叶圣陶等《我和儿童文学》,少年儿童出版社1980年版;张天翼《我的幼年生活》,《文学杂志》第1卷第2号,1933年5月15日。
[35] [德]姚斯:《文学史作为文学理论的挑战》,见胡经之主编《西方文艺理论名著教程》(下),北京大学出版社1989年版,第390页。
[36] 刘守华:《中国民间故事史》,商务印书馆2012年版,第604—605页。
[37] 叶圣陶:《我和儿童文学》,见叶圣陶等《我和儿童文学》,少年儿童出版社1980年版,第3—4页。
[38] 鲁迅:《〈表〉译者的话》,《译文》第2卷第1期,1935年3月;《鲁迅全集》第10卷,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437页。
[39] 王泉根:《20世纪下半叶中外儿童文学交流综论》,《涪陵师范学院学报》2004年第2期。
[40] 孙建江:《二十世纪中国儿童文学导论》,江苏少年儿童出版社1995年版,第109页。
[41] 朱自强:《中国儿童文学与现代化进程》,浙江少年儿童出版社2000年版,第206页。
[42] 周作人:《安徒生的四篇童话》,《国闻周报》第13卷第5期,1936年2月。
[43] 周作人:《拾遗(子)——我的杂学七、八》,《周作人回忆录》,湖南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第647页。
[44] 方卫平:《中国儿童文学理论发展史》,少年儿童出版社2007年版,第150页。
[45] 周作人:《拾遗(子)——我的杂学七、八》,《周作人回忆录》,湖南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第649页。
[46] 朱自强:《中国儿童文学与现代化进程》,浙江少年儿童出版社2000年版,第250页。
[47] 周作人:《童话略论》,《绍兴县教育会月刊》第2号,1913年11月。
[48] 周作人:《丹麦诗人安兑尔然传》,《叒社丛刊》第1期,1913年12月。
[49] 赵景深、周作人:《童话的讨论(四)》,《晨报副刊》1922年4月9日。
[50] 周作人:《丹麦诗人安兑尔然传》,《叒社丛刊》第1期,1913年12月。
[51] 周作人:《安得森的〈十之九〉》,《新青年》第5卷第3号,1918年9月15日。
[52] 周作人:《〈两条腿〉序》,《语丝》第17期,1925年3月9日。
[53] 赵景深、周作人:《童话的讨论(四)》,《晨报副刊》1922年4月9日。
[54] 周作人:《〈阿丽思漫游奇境记〉》,《晨报副刊》1922年3月12日。
[55] 周作人:《〈阿丽思漫游奇境记〉》,《晨报副刊》1922年3月12日。
[56] 周作人:《儿童的书》,《晨报副刊》1923年6月21日。
[57] 周作人:《儿童的书》,《晨报副刊》1923年6月21日。
[58] 朱自强:《中国儿童文学与现代化进程》,浙江少年儿童出版社2000年版,第207页。
[59] 刘绪源:《儿童文学的三大母题》,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年版,第175页。
[60] [德]姚斯:《文学史作为文学科学的挑战》,见郭宏安等《二十世纪西方文论研究》,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7年版,第311页。
[61] 钟叔河编订:《周作人散文全集》第1卷,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年版,第150页。
[62] 赵景深、周作人:《童话的讨论(四)》,《晨报副刊》1922年4月9日。
[63] 参见赵景深《童话学ABC》,上海书店出版社1990年版,该书据世界书局1929年版影印。
[64] 刘守华:《中国民间故事史》,商务印书馆2012年版,第613页。
[65] 郑振铎:《安徒生的作品及关于安徒生的参考书籍》,《小说月报》第16卷第8号,1925年8月。
[66] 郑振铎:《安徒生的作品及关于安徒生的参考书籍》,《小说月报》第16卷第8号,1925年8月。
[67] 李红叶:《安徒生童话的中国阐释》,中国和平出版社2005年版,第58页。
[68] 郑振铎:《〈儿童世界〉第三卷的本志》,《儿童世界》第2卷第13期,1922年7月。
[69] 范泉:《新儿童文学的起点》,《大公报》(上海)1947年4月6日。
[70] 陈伯吹:《教育的意义必须强调》,《中华教育界》(复刊)第3卷第4—5期,1949年4月、5月。
[71] 李红叶:《安徒生童话的中国阐释》,中国和平出版社2005年版,第125页。
[72] 陈伯吹:《苏联儿童文学中的党性和人民性》,《人民日报》1957年11月18日。
[73] 陈伯吹:《向安徒生学习什么》,《人民日报》1955年4月2日第3版。
[74] 参见叶君健《安徒生和他的作品》,《人民文学》1955年第4期。
[75] 施以:《“格林姆童话集”是有毒素的》,《翻译通报》1952年第3期。
[76] 冯至等编著:《德国文学简史》,人民文学出版社1958年版,第184页。
[77] 金近:《格林童话的特色——纪念雅各·格林逝世100周年》,《世界文学》1963年第12期。
[78] 金近:《安徒生童话的成就》(1978),见锡金等编《儿童文学论文选(1949—1979)》,中国少年儿童出版社1981年版,第626—627页。
[79] 金近:《格林童话的特色——纪念雅各·格林逝世100周年》,《世界文学》1963年第12期。
[80] 金近:《格林童话的特色——纪念雅各·格林逝世100周年》,《世界文学》1963年第12期。
[81] 陈伯吹:《安徒生童话的创作思想》,《文艺学习》1955年第4期。
[82] 叶君健:《安徒生童话全集·译者前言》,《安徒生童话全集之一·海的女儿》,上海译文出版社1978年版,第Ⅸ页。
[83] 韦苇:《中国儿童文学师夷说》,《浙江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9年第1期。
[84] 叶群:《读〈洋葱头历险记〉札记》,《世界文学》1959年第5期。
[85] 参见金近《童话创作及其它》,少年儿童出版社1957年版,第9—17页。
[86] 王泉根:《20世纪下半叶中外儿童文学交流综论》,《涪陵师范学院学报》2004年第2期。
[87] 参见杜荣《〈格林童话〉在中国的传播与接受——纪念格林童话诞生200周年》,《德国研究》2012年第3期。
[88] 方卫平:《母题·批评·学术伦理》,见刘绪源《儿童文学的三大母题》“序二”,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年版,第12页。
[89] 周作人:《童话研究》,见周作人著,刘绪源辑笺《周作人论儿童文学》,海豚出版社2012年版,第14、15页。
[90] 赵景深:《童话学ABC》,上海书店出版社1990年版,第4页。
[91] 陈伯吹:《谈“童话”》(1959),见锡金等编《儿童文学论文选(1949—1979)》,中国少年儿童出版社1981年版,第228页。
[92] 王泉根:《新世纪中国儿童文学研究的主要趋向》,《学术界》2008年第3期。
[93] 彭懿认为《格林童话全集》是一种介于民间童话与创作童话之间的中间状态的童话文体。见彭懿《走进魔法森林——格林童话研究》,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10年版,第269页。伍红玉也认为格林童话“并非都是民间故事,也并非全部来自口头”,“也不是一般的个人文艺创作”,“而是复杂的时代文化思潮的复合体”。见伍红玉《经典的误读与再读——对世界文化遗产“格林童话”的历史文化解析》,《文化遗产》2008年第2期。
[94] 梅子涵等:《中国儿童文学五人谈》,新蕾出版社2009年版,第6—7页。
[95] 韦苇:《外国童话史》,河北少年儿童出版社2003年版,“序”第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