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从清华简《系年》看早期中国的历史书写
一 引言:从《系年》的体例之争说起
2011年12月,由李学勤主编、清华大学出土文献研究与保护中心编著的《清华大学藏战国竹简(贰)》由上海中西书局出版。该卷收录的是一部完整的先秦史书,简牍字迹清晰,保存较好。“全书讲述了从武王伐纣一直到战国前期的全国的历史大事,是一部十分珍贵的史书,也是近现代秦以前史书绝无仅有的重要发现。”[1]整理者认为,它与魏晋时期的《竹书纪年》相类,故而拟题为《系年》。
《系年》一经发布,即引起各方的热烈讨论,学界对其所做的研究,涉及了先秦史及早期史学中的许多方面,其中最为引人注目的热点是关于《系年》的性质问题。《系年》作为一部史书,在学界基本没有异议。但它是一部什么类型的史书?体例如何呢?关于这一问题,分歧较大。按照整理者的意见,《系年》应是编年体史书,[2]循此理路,与此相关的论点则有:宋镇豪认为,《系年》是楚国史官所作具有纪年大事意义的史书;夏含夷则认为,中国上古时期主要有两种纪年形式的史书,一种是单国的历史编年;另一种是多个国家综合、比较的编年体,《系年》属于后者。另外还有学者认定,此为楚史《梼杌》。[3]但与此同时,也有学者对此提出了完全不同的意见,其中最为典型的观点是,《系年》与《竹书纪年》并非同类史书,而应属于纪事本末体,理由在于:
《系年》编纂的第一个特点,是其因事成篇,纪事本末的史体。……考虑,而且有内容的考虑。但如果纯从史体的角度看,清华简之《系年》,实与西晋出土之《竹书纪年》有根本的差别。《竹书纪年》的文本特征为“编年相次”,是典型的编年体裁,而清华简《系年》叙事虽重时间因素,其史学史上的意义也很突出,但却绝非编年体的年代著法。[4]
此外,又有学者提出,《系年》既不是编年体也不是纪事本末体,而是与《春秋事语》或《国语》相类的史书。[5]
笔者以为,在这些意见中,将《系年》归入《语》类文献,在论据上似乎还难以令人信服,通观《系年》文本,有两大要素成为争论的支点:一是时;二是事。前者是定其为编年体的根据;后者则是纪事本末说的依凭。倘若参照出土的《春秋事语》来看,《语》类书籍应是既不重时,也不重事。具体说来,就时而言,基本无年份记载;“事”则根本不是论述中心。[6]虽说传世文献《国语》中可见记时、记事之例,但那不仅数量少,而且完全是为记言所作的陪衬,起着“证验”言语的功能。[7]既然《系年》与这些特点不相吻合,那么,将其归入《语》类文献的意见基本可以排除,剩下的就是纪年与纪事本末之争了。当然,仅从结论上来看,学界还有些似乎是有别于以上的观点,如有将《系年》定为《铎氏微》一类,或归之于《故志》类书籍。[8]但倘按照这些意见进行细化,前者主要是对纪年类史籍的摘抄;后者所谓的“志”固然在体例上言事杂糅,但总的来说也是以事为主。[9]总归而言,可以归入编年与纪事的范畴中去,也即是说,编年与纪事是《系年》性质之争的最后落脚点。
从特定视角来看,《系年》的体例之争,反映的是对历史书写的不同理解,而这种历史书写又受到早期中国各种文化要素的影响。毫无疑问,《系年》为我们深入理解早期史学及相关问题,提供了一个全新的平台。有鉴于此,笔者不揣浅陋,以《系年》为观察口与切入点,对早期中国的历史书写及史学意识做一初步探研,以就正于方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