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白烟洛
白烟洛身披麻衣,头戴白孝,静静站在灵堂前,目光落在一排排灵位与棺椁之上。
灵堂内,白纸飞舞,哀乐低回,哭声凄厉。
然而,她却一语不发,宛如寒冬中一株孤松,挺立而冷峻。
八尺陌刀静静立于她身侧,刀锋藏鞘,却如一杆不倒的旗帜,而她此刻也明白,她恐怕离不开这杆旗帜了。
身后,百余白家人跪伏一片。
庶脉、支脉、外姓,年长至白发苍苍的长者,尽皆围聚于灵堂之内,俯首于唯一的嫡脉后人——这大殿中唯一的女子。
白烟洛目光低垂,思绪不由飘远。
她从小便喜爱模仿兄长,学他玉冠白衣,学他用刀,甚至学他修行的每一个细节。
以往玩笑间,她曾对兄长说:
“只恨烟洛不是男儿身,终究是要嫁人,学不来兄长的潇洒呀。”
那时,白凌冰只是微笑着揉了揉她的头,语气轻松却笃定:
“有为兄在,烟洛只管潇洒。”
如今,回想起这句话时,胸中却涌起无尽酸楚与悲凉。
沉思间,几声低沉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家主,还请节哀莫伤了身子。我白家外敌未除,还需家主主持大局!”
“家主切莫哀悼过度。那王、沈两家之仇,不得不报!如今两家老贼重伤,不如趁此机会杀上尸碑林与玉涧台,以告慰老祖与少主在天之灵!”
此言一出,灵堂内顿时骚动,不少人随声附和,纷纷表示支持。
然而,白烟洛却始终站在原地,未曾动弹,高挑的身影与身旁的陌刀如出一辙,冷肃不屈。
片刻后,灵堂的喧哗渐渐平息,她方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威严:
“诸位只需谨遵宗室礼法,为老祖与少主守灵。至于外族之事,吾自有定夺。”
先前第一个开口之人缓缓起身,他名白涛,满头白发,面容圆润富态,一看便是养尊处优多年之辈。
他清了清嗓子,故作老成道:
“烟洛啊,你是太公我看着长大的,如今一介女流,操持偌大的家业,着实不易。不如找个贴心能干的人助你一臂之力,也好减轻些负担。”
话音刚落,另一人随即附和:“是啊,烟洛。在座的都是你的长辈,怎会不为你着想?依我看,不如从家中支脉或外姓之中,挑选一位才俊入赘嫡脉,既可传承香火,也能解了你的燃眉之急。”
“宗室传承乃重中之重,确实刻不容缓……”
话音未落,一股寒冰灵气骤然席卷全场,灵堂内飞舞的白纸霎时间冻结成雪,纷纷飘落。
众人如坠冰窟,神色僵住,四下寂静无声。
白烟洛缓缓转身,清冷如月的容颜上染上一抹凌厉,声音如冰锥刺骨:
“今日,是在灵堂,不论此事。”
扫过一张张心怀鬼胎的面孔,她心中冷笑:
“嫡系族老尽数战死,如今宗室之中竟无一人可用,连站出来替我说话的人都没有。‘烟洛’……也是你们这些老东西能叫的?”
她收回视线,转身继续朝灵堂中的灵位祭拜,背影依旧冷峻挺拔。
灵堂内再度响起凄厉的哭声,白纸飞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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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白露居正院。
楼内灯火通明,烛影摇曳间,白烟洛席地坐于案几前,桌上堆满信纸与未处理的族内公文。
白家良田千亩,族下州城坊市、灵矿、炼器、炼药等山上生意繁多,山下生意更是遍及青崖县。然而,这些曾由父亲、兄长、族老分掌的事务,如今全压在她一人肩上,而她不敢让权分毫。
她目光扫过桌案上密密麻麻的字迹,心中却不禁生出几分冷意:
“兽潮一役,白家损失太重。如今一旦被那些宗室撕开一个口子,便是白家分崩离析之时。”
此刻,面对满桌庶务,她却无心再理。目光停驻在案侧那封已被翻阅无数次的信笺之上——兄长的遗书。
片刻沉默后,白烟洛缓缓从信封内,抽出薄薄几页信纸,展开在眼前:
“烟洛吾妹:展信至此,为兄已不在人世。愧对此生,未能护你一世无忧。”
“兄本望你仿效梨花,随风而开,随意而落,不染世俗繁忧。然命途多舛,未料竟至今日,家道衰危,忧患袭心。”
“倘若父亲尚在,你当以时光为友,从容应对,择一良婿入赘,继我嫡脉,生下嫡子,则宗室不乱,白家尚有百年之安。此乃家之大计,亦为兄最后之愿。”
“若父亲亦不存,白家已至生死存亡之时,则为兄有一策愿托于你,望慎用……”
“吾妹天赋远胜于吾,为兄深信,白家能在你手中安度此劫,乃至更进一步。”
“为兄唯一担忧,便是你过于劳累,忘却了自己。”
“愿妹珍重,慎思行之。”
“冰诀,泣书。”
她的指尖微微颤抖,合起信纸,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烛火跃动,映照着她无暇的轮廓,也映出她眼中隐隐的疲惫。
良久,她轻声呼唤侍女:
“玲儿,去把那刘家长子请到我的道场去,叫他在那候着。”
“是,家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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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得正尽兴的刘景尘,此刻正半躺在小亭的石栏之上,惬意地眯着眼。
酒香弥漫,笑声朗朗,仿佛天地间再无烦忧。
突然,院门被推开,一名侍女步履轻盈地走入亭中,微微施了个万福,娇声道:
“我家家主有请刘家长子,赴道场一叙。”
刘景尘闻言微微一怔,心中惊起波澜,他猛地从石栏上坐起,暗自思忖:
“道场?我方才还说她不会兵行险着,如今这是何意?是要砍人了?”
一旁的王睿却瞪大了眼,满脸诧异,脱口而出:
“姑娘,是不是弄错了?你们家主找的该是我王家长子吧?”
玲儿面色从容,微微一笑,轻声答道:
“家主请的是刘家长子。”
亭内气氛顿时一滞。
王睿张了张嘴,却未能再言语,而刘怀玉则眉头紧锁,目中尽是忧虑,他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袖,心中隐隐生出懊恼:
“早知如此,就不该放任那二人饮酒,该趁早商量清楚如何脱身!现在倒好……”
刘景尘深吸一口气,揉了揉脸,缓缓起身,冲侍女拱手道:
“既是家主召见,那便有劳姑娘带路了。”
话音落下,他整了整衣衫,步伐沉稳地随侍女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