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为什么不吃我软饭?
许昭月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一位看不清楚脸的江湖侠客,在她性命攸关的时候,将她救了下来。
侠客青衣纵马,她则是躲在他的怀里,跟着他远离了京城和皇宫里的是是非非,从一朝公主的桎梏中解脱了出来。
在侠客的怀里,她能够活得像是一位普通的十五岁姑娘。
不用再去权衡多方势力,亦不用再应付朝堂上的那些虚情假意,更不用与她那个皇姐争权夺势。
她就那样赖在侠客的怀里,由着他带自己游过九州河山,看遍青山绿水。
和他在花丛里追逐、在扁舟上戏水……
与他结为眷侣,找到了一处宛若桃源的地方住下来,生下了一个孩子。
最后,在生第二个的时候,她因难产而亡……
……
“……”
点着安神熏香的厢房内,许昭月从床上坐起身来,顶着一头鸡窝般的厚重长发,蒙昧地朝着周围望去。
却见自己身处在一间陌生的厢房内,床边的炭火烧得噼啪作响,屋中感受不到半点腊月的天寒地冻。
“是梦啊……”
许昭月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发现自己竟然做了一个和她之前看过的那本杂书一模一样的梦。
不过,勉强算是一场美梦。
虽然最后难产了。
“呼……”
许昭月轻轻吐出一口气来,蓦然觉得身体变得很轻松。
在凌驾于世间一切情感和关系的皇权之下,要活下来,真的很累。
她需要时时刻刻捕风捉影。
需要戴上一张面具,摒弃任何不必要的情绪和感情。
她曾目睹她那几个皇兄皇姐的结局。
或是外出狩猎从马背上摔下而死;亦或是突然染上重病,卧床而亡;甚至于就连刚刚出生的婴儿,都有可能在出生的一瞬间,就突然被塞回去投胎转世……
这让她便明白了一个道理。
公主不能是无忧无虑的。
所以,她将自己藏了起来。
藏了整整十二年。
十二年,使得她已经忘记自己原本的模样。
可在昨夜,她想起来了。
那个唤着“恩公”的小姑娘,才是她。
就像是宫中一些宫女经常偷偷议论她的那句话——“二殿下像是一只衔蝉,好生乖巧的。”
像是衔蝉那样,无忧无虑,漫步宫檐,时而向人撒娇,时而讨要吃食……
这才是她本来的面目。
许昭月突然明白,她为什么会喜欢那本江湖武修杜撰的意淫杂书了。
就像是那本杂书里写的一样……
侠客救下了公主,吃上了公主的软饭,最后两人私奔,去到了一处世外桃源生下了六个孩子。
或许在她心底,一直想有那么一个人,能将她从皇权之中解救出来,让她能像是一只真正的衔蝉,无忧无虑的活着。
而现在,那个人出现了……
许昭月抬起头来,向四周望去:
“呼……这里是他的住处?”
几幅看起来相当不错的字画;有些古旧的红木案桌和妆台;她此刻睡着的这张床,都是花梨木打的拔步塌……
这些物件放在皇宫里面倒是平平无奇,但若是放在琼水县周围的地界,那也是大户人家才用得起了……
“他是一位富家公子?”
许昭月猜测着“恩公”的身份,抿着嘴笑了起来,心里也多了一分期待。
恰也是这个时候,房门外传来一阵叩门声。
砰砰——
听见敲门声,许昭月顿时欣喜地朝着房门看去。
她还有些小紧张,一时不知该如何面对那位“恩公”。
然而,和她预想的不同。
走进屋子里的,是一位身着捕字衣的女子。
女衙役端着热水盆绕过门前的屏风,看见许昭月坐在床上瞅着自己,就直接一顿,支支吾吾了两声,就急忙跑走了。
“啊……我……小人这去叫县太爷过来!”
“……”
屋子里重新针落可闻。
期待的落空,让许昭月脸上的笑容瞬间消散。
她再次扫过四周红木花梨的物件:
“……这里是琼水县县衙?”
看情况,恩公救下了她之后,并没有带回家,而是将她送到了琼水县县衙就离开了。
一时间,失落的情绪在许昭月心头蔓延开来。
明明杂书里,侠客救下公主就带她回了自己的住处来着……
“果然杂书就是杂书,完全就是江湖武夫的意淫……”
“而且他还没有告诉我名字,没有给我看他的脸。”
可是,为什么呢?
明明知道她是平阳公主,救下了她之后,不应该用这份救命之恩向她讨要好处吗?
若不然,那为什么要费力去救下她呢?
而且看起来,恩公似乎提早就在那间庙子里做好了准备的……
“……”
许昭月想不明白。
渐渐地,她的眼神冷了下来,继而连忙在记忆里搜寻起了有关“恩公”的一些细节。
“身高五尺三寸左右,肩宽一尺半的样子。他的环首刀应该是随处买来的,没法作为线索。至于其他的……”
许昭月越想,眉头就蹙得越紧。
她这会儿突然发现,自己除了“恩公”的身高肩宽之外,其他什么都不知道,甚至当时“恩公”说话的声音,都是他刻意压低了的。
“他应该是住在琼水县附近的。要不借调飞鱼卫,在附近挨家挨户的……不……不行,若是被我那臭皇姐知道我在找他的话,那臭皇姐说不定会对他不利……”
这个时候,一阵敲门声却打断了她的思路。
她当即深吸一口气,将二公主的面具戴回脸上:
“进来。”
闻声,身着圆领袍的周县令,带着刘瀚成一同进了屋子,绕过屏风来到床边,面对着床上坐着的许昭月,连忙行以大礼:
“卑职周毅,叩见平阳公主。”
“刘瀚成叩见平阳公主。”
“……免礼。”
许昭月看见刘瀚成的时候,眼中显露出些许的诧异,没想到他会在这里,但她也不想过问原因。
这刘太医,是前几年被人从太医院赶出来的。
不是因为医术差,而是……
“这么几年不见,殿下您看着倒是虚了不少,一会儿老夫给您开几副温气活血的药,保准一个月就给您调理回来……”
此话一出,一旁的周县令惊得眼睛都瞪大了。
许昭月脸色有些不太好看,但这会儿也不由挺佩服这刘瀚成的,长着那么一张不知礼节的嘴,居然还只是被赶出来,而且八十岁还生龙活虎的……
“……”
许昭月也没那个心思管这老头的嘴,而是看向周县令,问道:
“叨扰周县令了,没想到在这小小琼水,也能睡得这花梨拔步塌……”
“!!”
周县令没想到许昭月起手就是敲打他有“受贿之嫌”,当即便双膝跪地:
“平阳公主有所不知,半年前琼水县县衙被大雨冲垮,如今这县衙乃是县内商贾洛辰南一人出银修缮的,这些物件也是他送来的……卑职本是不要的,但想了想万一以后京中来人巡查,也得有个住的地方,就将这些物件留了下来,布置成了一间客厢。”
许昭月眉头一挑:
“洛辰南?”
“他是琼水县的一户商贾,做绸缎玉石生意,老家是江州那边的。前年琼水县突发山洪,也是他帮着安置百姓,是这琼水县一大善人,心肠也很好……”
许昭月垂目思索了一会儿,眯眼一笑:
“如此,那本宫也就不多问了。此次诚得周县令相助。等本宫回京后,会奏请父皇的。”
“不敢不敢……”
周县令抹了抹头上冷汗,他之前看平阳公主小巧玲珑,应该挺好说话的,却没想到她城府如此之深。
人不可貌相啊。
他斟酌了一会儿用词之后,才又开口道:
“殿下,卑职今早已八百里加急信往京城,应该不出五日,京里便会来人接应殿下。这几日还请安心休养。”
许昭月不想寒暄,直言道:
“……我此前在距琼水县十五里处遭遇了两个歹人,那两人一男一女,一人使枪,另外一人使剑,恐是两位七品以上的武修。”
“……卑职这就派人去查。”
“嗯。”
许昭月点了点头,但其实根本不抱希望。
能将她从京城带出来的护卫全部杀完的武修,那可不是一个小县县令和衙役能奈何得了的。
不过,这个时候,蹲在床边正垫着丝绸帮她摸脉的刘瀚成,却是突然插话道:
“一男一女?七品以上武修?”
周县令:“嗯?刘太医有眉目?”
“昨这姓周的大半夜把老夫抓来给殿下诊脉之前,前前后后来了三个武修,进门就刀子架老夫脖子上,让老夫给他们治伤。”
许昭月一顿:“三个?”
“先来了一男一女,他们走后,又来了一个小子。”
听到这话,许昭月抢着就问道:
“他长什么样?!”
“……三人都蒙着脸,老夫也没看见。先来一男一女两人,二三十岁,那女娃娃是右肩膀受了刀伤,另外那小子是右腿中了一根弩,两人所修内法是应是北洲的流派。”
周县令听着点了点头,但就这些线索也只是聊胜于无,便又问:
“那之后来的那人呢?”
许昭月连忙竖起耳朵:
——“那小子是右肩中箭,顶多就十七八岁,但十七八岁却最少是个七品武修,而且他内法流派……老夫若是没摸错,有点像混元剑仙……”
周县令:“被人尊为武谪仙的那人?不是说他一生都没收过徒弟吗,就连死在哪儿的都没人知道……这九州的土夫子天天在找他的墓呢。”
“谁知道?老夫只是说像,又不确定是……”
“那卑职这就去派人出去寻三人……”
说罢,周县令便急忙退出厢房去做安排了。
刘瀚成在帮许昭月诊脉,确认只是受寒没什么大问题,便只留下了几副药便匆忙离去了。
等两人走后,许昭月垂目下来,嘴角亦微微上扬。
她之前还猜,“恩公”应该是个近三十的人,毕竟武法了得,却没想到,他竟然还是一个十七八岁就已有七品武修实力的武修天才,而且还继承了曾经的一品武修衣钵。
她再次回忆着昨日那双抱着她的臂膀,不由看向了一旁的窗户,轻声问道:
“为什么不愿意吃我的软饭呢?”
“若是下次再见面,你能留在我身边吗?”
“我不过只是想做你的衔蝉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