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书法老师
第三天午后,廖平如约在小学校门口汇合了曲昭楠,一起来到镇上的日侨公寓。
一个穿着围裙的中年女佣开了门,曲昭楠领着廖平径直走到了院子中间。
“清子,你一直和我念叨的书法老师我帮你找到了,来,介绍一下。”一个身着清雅和服正在院子中浇花的年轻姑娘闻声转过身来,却着实让廖平大吃一惊。
原来面前娇小美丽的日本姑娘正是那晚突兀造访小店的“神秘宫小姐”!清子眼瞅着廖平一下傻愣在一边,淡淡一笑:“没想到,廖桑,咱们又见面了,看来清子真的是和先生有缘分的。”
“啊,啊,原来你们认识?”曲昭楠在一边吃惊地张大了嘴。
“你,你是日本人?那你为什么……”廖平本来是想问为什么你要说自己姓宫呢?但他马上意识到了这样反问可能不妥,话到嘴边又生生地咽了回去,面露尴尬地望着清子。
“我那样说是有道理的,你们中国有句话入乡随俗,难道不是吗?”聪明的清子意识到廖平要问的下半句话,狡黠地反问道。
“哎,什么为什么,什么有道理,我说你们两人第一次见面究竟在打什么哑谜啊?”曲昭楠实在是搞不清楚廖平和清子之间的这段“渊源”,越发地一头雾水。
清子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昭楠老师请不要介意,我和廖桑不是第一次见面,也没有在打哑谜。我现在终于深刻领悟到那句俗语‘有缘千里来相逢,无缘对面不相识’是什么意思了。不过我还是很高兴,转了一圈,廖先生终于肯做我的老师了。这就是你们中国人常说的好事多磨吧。”
廖平也笑了,这个清子姑娘看来并没有什么城府,倒是感觉和她一见如故。
院子里气氛轻松而欢快起来,廖平预想中打入关系的沟坎困境竟然轻松跨越,清子竟然是她!也幸亏是她!这是个好兆头,但愿后面的事情一切顺利,廖平暗自想道。
走进屋来,廖平和清子对着跪坐在一张榻榻米上。昭楠坐在门口,装作随意翻看着条桌上的一些上海出版的国文杂志。
廖平开始授课,一个小时后,清子在书桌前满脸欣喜地看着自己刚刚在廖平指导下完成的作品:“谢谢先生,先生的书法果然是造诣高深,清子受益匪浅。”
廖平艰难地从榻榻米上站起身来:“说实话,这种长时间跪坐于我来说还真是一种巨大的考验。”
“啊,真对不起,对不起,我犯大错了,先生应该是不习惯这种姿势授课的,是我太疏忽了。”
在一旁的昭楠清清嗓子,故作醋意地说道:“唉,清子,我说你这里老师的待遇还真的是大不一样啊,话说我来教授你国文那么多次,你可都从来没问过我跪坐得是否舒服呢。”
“啊,昭楠老师,对不起,真对不起,我忘记了,中国人是不大习惯我们大和民族这样的坐姿的。”清子连连道歉,竟然没有察觉面前一对男女脸色同时一沉。
廖平与昭楠心照不宣地互望了一眼,心里便已有了默契,这个单纯善良的日本姑娘也许只是口说无心。
走在庭院里的甬路上,廖平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往院中屋门紧闭的西房看了一眼,他知道那个地方应该就是本地日军占领官大魔头宫本一郎的住处了。
他们以隐蔽的身份地下交锋已久,然而此时此刻自己竟然与对手的卧室近在咫尺。那张的要命的平面图是不是也就藏在这间卧室的某个角落里呢?
廖平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他故作平静地问道:“令兄今日不在家吗?”
“啊,是呀,平时就我一个人在家,哥哥一般住在镇上的军部,三四天才会回来一次。”
清子把两位老师恭敬地送到门口,满含欣喜,鞠躬道别,“廖先生,今天的收获很大,最大的收获就是下次再光顾您的小店,就不会再遭遇逐客令了吧。”
“什么?什么逐客令?你们俩到底在说什么啊?!”昭楠始终不知其中典故,好奇地插嘴。
廖平脸一红,想起两日之前黄昏时刻店里的偶遇,多少有些结巴起来,“啊,当然,当然不会,清子,清子小姐是贵客啊!”
两人走出清子的公寓很久,昭楠忽然转过身来,冲着走在身后的廖平意味深长地一笑:“好了,给你搭好线了,下面的就看你自己的了,一定记住我的那句话,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昭楠小心地左右察看了一下,凑近了两步:“你可别和我胡扯什么党派分立、老共军统,青浦镇上,我们始终是坐一条船上的,你今后有什么行动可休想甩掉我!”
廖平微微一笑,心说老同学啊你太天真了,你一个军统特务,怎么可能让你搀和进来,但他嘴上还是随口附和道,“那是,那是,小曲同学如此能干,拉着一起干还来不及呢。”
“从小就你属那张嘴能说,不过,唉,我的确好像也做不了什么事儿,这么长时间了,我们那边什么指令都没有给过我。我也不求你行动的时候带上我,但是,不时地通通气,交换交换情报总是要的吧。”曲昭楠长长的睫毛低垂了下来,惹人垂怜。
廖平心里一动,“莫非这个曲昭楠只是军统放在青浦的一枚闲子?但总不会是一枚弃子吧。”于是,他故意岔开了对方的话题,“对了,你看了半天宫小姐卧室里杂志,说说看,有什么收获?”
“唉,甭提了,这位宫本清子小姐上辈子可能真是个中国人,她对中华文化不是狂热是极度狂热啊!”
晚饭过后,曲昭楠支走了所有的佣人,走进在自己卧室的隔间里,听听窗外,周围静悄悄地,确实没有声音了,这才猛地打开床底的一个机关,一部完整的军用电台出现在眼前,曲昭楠熟练地戴上耳机用隐语开始发报:五婶已过世,如果料理后事?(牛无来已除,请求进一步指示。)
对方也用隐语回答道:照顾好四叔的镇东铺面,如经营困难,变卖清仓。另:西门家火龙近日到访,小心接待。(监控镇东油料仓库,伺机捣毁。另:共党特工火龙活动频繁,务必尽快确认其身份。)
曲昭楠心里猛然一惊,想起了廖平非要结识清子的奇怪请求。难道这里面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吗?
匆匆收好报机,昭楠一边琢磨着,一边心不在焉地从自己卧室里走出来,转身却赫然看见曲老爷不知道什么时候正襟危坐在外屋客厅中,正在用一种很古怪的眼神盯着自己的女儿。
“爹,你吓我一跳!你什么时候进来的?”曲昭楠着实被吓得不轻,她想如果刚才自己在里面发报的一幕要是被自己老父亲觉察,那才真的是糟糕哩。
“刚来。”
“爸,您不在屋里好好歇着,这么晚了,找我,有事儿?”
曲文豪并没有直接回答她,沉默了片刻,突然低声说道:“楠儿,我问你,你最近和你镇上那个老同学廖平走得很近,你和我说老实话,他是重庆的还是这个?”说着曲文豪的手指摆了个“八”字。
昭楠心里一惊,她不明白父亲为什么突然这样问她,“您为什么这么问啊?他呀,什么都不是,就是个小生意人,我们老同学了嘛,平时没事见见面,喝喝茶,聊聊天喽。”
“噢,他要真是个平头百姓也好。其实说到底,廖家也算我们曲家的世交,只是后来家道中落了,他父母去世得也早,不然的话你们在一起……”
“爸爸,您都说些什么啊,我和他根本不可能的!况且现在这场战争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做亡国奴的命都危在旦夕,哪有心思还考虑这些?”
“好了,好了,你又来了,我一和你聊你的终身大事你就顶我,女儿,我老了,兵荒马乱的,曲家的生意这些年也败得差不多了,我只希望自己闭眼前能看到你有个好的归宿。”
昭楠望着父亲离去的苍老佝偻的背影,心里忽然有一点后悔:也许自己不该用那种态度和父亲说话。但为什么每次父亲一提到廖平,自己就非要那样抢白?明明和他没什么的,自己这样抢着辩解反而给人一种欲盖弥彰的感觉,她开始有点想不通自己。
又琢磨了一下刚刚收到的上级电文,曲昭楠忽然决定隔天要再次去找廖平,她下了决心,一定要和他尽早摊牌。
既然日军油料库的局要靠大家一起做,没道理自己的这一边仅仅只做一名清闲的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