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岁滑冰
有人问:“如果再来一次,你还会选择花样滑冰吗?”我答:“会,再来一次,我还是会付出100%的热爱和努力,把它做好!”
我一直坚信,自己能完成想完成的事。
和花滑的缘分
小时候,我身体不太好,经常半夜肚子疼,生挺一宿,第二天去医院输液。平均每月病一回,当时妈妈、奶奶、姑姑轮番陪我去医院。
为了增强我的体质,家人带我去练一些体育项目,比如滑旱冰、跳绳、做体操。大晚上,爸爸也会和我在客厅里一起练功,扎马步、扳腿、压腿、踢腿、做仰卧起坐和倒立……我特别灵巧,许多动作一学就会,软开度更不用说。
有一次,我去学校拍一组少先队员照片。我努力“凹造型”,甚至笔直地扳起腿来。北京冬奥会后,我受邀在一档综艺节目做嘉宾,节目组把所有人的童年照片合在草原的背景里,他们选的刚好是我扳腿的那张。照片里,人家都是悠闲地坐着或站着,唯独我是扳腿站着,跟其他人形成了鲜明对比,显得我特别努力、特别好玩,但就是有点儿“社死”。
2007年,哈尔滨举办大奖赛中国杯(中国杯世界花样滑冰大奖赛)。我记得,当时哈尔滨突然来了很多高鼻梁、大眼睛、白皮肤的人。姑姑带我去看比赛,我们一进去就看到申雪老师在看台上压腿。我之前在电视上看申雪、赵宏博两位老师滑冰时,就被他们的表演深深地吸引住了。姑姑知道我喜欢申雪老师,说:“你看那是申雪姐姐,你快去跟她打个招呼。”我很忐忑,问姑姑:“我说啥呀?”姑姑回答说:“你就说,申雪姐姐,我可喜欢你了。”于是,我跑到申雪老师面前,激动地说:“申雪姐姐,我可喜欢你了!”说完这句话,我还没等她回应,撒腿就跑。
一晃十多年过去,不知道申雪老师还记不记得这件事,但我记得很清楚。
现在一想,我大概从小就有成为花样滑冰世界冠军的梦想。
机缘巧合
虽说早早和滑冰结缘,但我第一个学习的项目可不是滑冰。
小时候,我就特别喜欢尝试新鲜事物。现在还记得,那时家里窗台上有两盆花,我经常把脚架在它们中间压腿,认真地跟爸爸妈妈说:“我想学唱歌、跳舞、画画、弹琴,什么都想学。”
其实,我家的经济条件一般,父母当时听了这句话估计很苦恼,但他们没有说出半个“不”字,反而尽力支持我尝试和学习自己喜欢的项目。于是,我在学过民族舞、武术、体操之后,又学了滑冰和芭蕾。
可以说,正是因为父母为童年的我打好了“地基”,让我看到世界的多样性,才有了我后来选择花滑,有了今天。
在儿童舞蹈中心和小伙伴上舞蹈课
我最开始想学的是体操,但那时专业体操队大多在南方城市。我们在哈尔滨找了一圈,好不容易找到一位艺术体操的专业教练。教练看了我一眼,说:“这孩子太胖了,不适合练艺术体操。”迫于无奈,我放弃了学专业体操的想法,只在业余体操班上过一段时间课。其间,我发觉自己身体比较灵巧,于是又去学武术,练翻跟头、打旋子……
也是机缘巧合,奶奶家楼上有个邻居常常白天在家待着,下午出去。一天,奶奶问起他的职业,他回答:“我是花样滑冰教练。”从这天起,我和花样滑冰有了联系。
如果人生一切都有剧本的话,就没有意思了。只有充满挑战与未知的事情,我才特别想去做。
8岁这一年,我开始学习花样滑冰。
第一次到冰场,妈妈给我租了一双冰鞋,一租就是一年。从踏上冰场那一刻起,我就爱上了花样滑冰。我一小时滑了3圈,但感觉自己滑得飞快,像飞起来一般,风在耳边吹过,心旷神怡。
家人像支持我学其他爱好一样,支持我学滑冰。2003年,我在哈尔滨学花样滑冰,上大课每天滑一小时,一个月课时费和教练费都得四五百元,对于我们这样的家庭来说可是笔不小的开销。
当时为了省钱,爸爸没事儿就用磨菜刀的石头帮我磨冰刀,磨到最后冰刀都圆了。以至于我到冰场穿上冰鞋后,一滑就摔。一位好心的叔叔问我:“你没磨刀吗?”我说:“磨了啊。”结果人家拿起冰刀一看,惋惜地说:“刃都让你磨没了。”后来,我只能换掉那双冰刀。
“伐树高手”
我的第一位正式花滑教练是陈秀静老师。她教我们的时候声音既洪亮又有磁性。我现在的队友天天(金博洋)当时就和我在一个队。陈老师每天教我们这些小朋友先练步法,再练跳,最后练旋转。
第一次比赛,老师给我们编了一套节目。我比赛时很紧张,没有大大方方地把节目表现出来。比赛过后,陈老师告诉我们:“你们不能拘谨,一定要把每个动作大大方方地做出来,做到位。动作做得那么小,养成习惯就不好改了,会给裁判和观众留下不好的印象。”
这番话让我真正意识到花样滑冰该如何训练,该以怎样的态度表演。其实花滑跟舞蹈一样,表演者都需要相信自己、绽放自己。
一次练习中,我们一帮小朋友要挑战新的难度——一周半[1],之前没有几个人尝试过。陈老师问谁想先来。大家默默往后退,没人敢迈出那一步。我想:“三姨是骨科大夫,我摔了有人给治。”于是心一横,第一个举手站了出来。我一下就跳够了一周半,接着重重地摔了下来,也不喊疼。陈老师觉得我勇气可嘉,夸我完成得不错。直到今天,仍有人记得我当日的勇气。
那应该是我第一次因滑冰而受到表扬和肯定。我由此获得了巨大的精神力量,这份力量一直深埋心底,后来帮我战胜了很多困难。
我滑冰时总是又开心又莽撞,经常沉浸在自己的滑行状态中,对周遭环境不管不顾。有时滑着滑着,我就会接连撞倒其他小朋友,甚至撞倒比我大的孩子。我摔倒了也不哭,自己先爬起来,再把对方扶起来,说声“对不起”后继续往前滑。
我个子小,像小手雷一样灵活地满冰场乱窜,个子高的人容易忽略我。有一次,我们冰场来了一位教练,身高一米八,身材壮实。我倒滑时没看见他在后面,于是“扑通”一声把这位教练撞倒了,“伐树高手”的外号就此诞生。
2019年夏天,我练新动作时,又把一位教练“伐”倒,再次想起了“伐树高手”这个滑稽的外号。
上学,还是训练?
上学,还是训练?运动员走专业路线前,可能都会面临这个抉择。从学花滑起,我就一边上学一边滑冰。因为比别的同学学习时间少,在往返冰场的公交车上我都会抓紧时间看书。
我从小就有一股不服输的劲儿。刚上小学时,因为没有上过学前班,我跟不上大家的进度,一年级第一学期期末考试考了全班倒数第五。我看到成绩后,难过得哇哇大哭。后来,我铆足劲儿学,目标不只是摆脱倒数,而是要名列前茅。到二年级时,我考了年级第二名。也是在那一年,我开始学滑冰,参加比赛时也拿到了第二名的成绩,这真是一个神奇的巧合。那次,我爸很开心,特意去超市买礼物奖励我,结果买礼物时竟然中了奖。直到现在,那些奖品还在家里保存着,我觉得比奖状更有纪念意义。
10岁,比赛前训练(穿着借来的衣服)
8岁,第一次比赛前
9岁,比赛中(穿着奶奶做的比赛服),参赛节目《我爱你,塞北的雪》
上初中后,虽然大部分时间都用于滑冰训练,但我还能考到年级前几名。
2007年,韩聪哥的舞伴离开了,他需要新搭档。双人滑是花样滑冰运动里最危险的一项,陈秀静老师觉得我皮实、胆大、能吃苦,适合双人滑,便向栾波教练推荐了我。栾教练看我和韩聪哥的身材条件比较合适,再加上我对自己要求很严格,为了控制身高和体重,少吃少睡,十分努力,于是她挑中了我。
喜欢才做的爱好突然变成了必须奋斗的事业,我兴奋的同时也有点儿蒙。进入专业队意味着接受规范训练,我要面对专业的搭档、专业的教练,以及专业的队友或者说对手。我需要努力拿名次,不能随便撂挑子。一个12岁的小女孩,双人滑能力尚属空白,对全国比赛、国际比赛完全没有概念,更别提“职业规划”这种深奥的字眼。
我要不要走专业滑冰这条路?
之前滑单人时,我还兼顾得了上学和训练,但进入专业队训练,意味着不但要增加训练量和训练时间,还要配合好两个人的训练进度,很难再兼顾学业。
这时,父母也纠结了,不再像刚开始那样支持我的选择。一是因为我学滑冰经常摔得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甚至不时面临高空摔下的危险。他们看了很心疼,也知道我学滑冰的辛苦与不易,不希望我失去童年的快乐。二是因为我的学习成绩很好,继续上学是一条更稳妥的路,而一旦从事专业滑冰,未来会怎样,谁都说不准。
有一次,天降大雪,公交车都停了,我坚持要去上花滑课。妈妈原本对我继续学滑冰就很纠结,于是劝我:“雪这么大,别去学滑冰了。”我说:“我想去。”我妈不高兴地说:“想滑,那你就走着去吧!”我听了妈妈的话,鼻子忍不住发酸,眼泪随着这股酸劲儿不自觉地上涌。我知道妈妈是为了我好,她心疼我,但心里依然觉得委屈。我并没有做错什么,只是想继续学滑冰。
东北零下30℃的大雪天,妈妈在前面走,我在后面一边哭一边走,眼泪和雪花让我的视线渐渐模糊。我看不清前行的路,心中的路却渐渐清晰起来,委屈的情绪随之消散,信念变得更加坚定,支撑我在大雪纷飞中走完两小时的路。我站在冰场门口,裤子湿漉漉的,眼泪、鼻涕和雪黏在一块儿,像面具一样罩在脸上。这时,我妈又问:“你还滑不滑冰?”我直视着她的眼睛,态度坚定地回答:“滑!”
自此之后,父母再也没有反对我滑冰,而是无条件支持我的选择。从童年开始,我学过很多项目,他们从未对我的尝试有过功利性的想法,没有要求过我非得学成什么样。这次,是我因为对花滑的热爱和坚持,内心升起了渴望。
2007年,我和韩聪哥正式组队双人滑,我开始了专业滑冰之路。
同年,国际花滑大学生比赛在哈尔滨举行,很多国际选手前来比赛。队里组织我们小运动员去观摩学习。
那时,大家对花样滑冰的关注度不高,去看的人也不多。我们坐在观众席上,其他小朋友都带着明信片和本儿去找知名运动员签名。优秀运动员被观众热切关注着,他们是这场比赛的主人公,我的目光也像被冻住一般盯着他们。
妈妈跑过来跟我说:“我也给你买个本儿,你找有名的运动员签名去。”我摇了摇头,说:“我才不去呢,指不定以后我给别人签名。”我喜欢专注干一件事,看比赛也是一样,去找人签名会分散我的注意力。当时,也是我那要强的自尊心作祟,我不想作为观众去要签名,而想以对手的身份站在他们身边,用实力被他们记住。
现在想起来也很有趣,当时我是哪里来的自信呢?
后来,有人问我:“你学花滑后悔过吗?”
我肯定地回答:“没有。从小到大,我从来没有对自己的决定后悔过。”
这一路走来我是开心的,花样滑冰就是我独一无二的童年选择。我想,做一件事,热爱就够了。直到今天,我仍然只想继续干自己喜欢的事,不断前进,不断尝试,不断挑战未知,不断突破自己。
[1] 指阿克塞尔一周跳,缩写为1A,该动作是向前起跳,向后落冰,空中转体54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