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男儿血性”！
文渊阁内灯火通明，方从哲手捧一本圣贤书沉思着。今夜本不该他值守内阁，但是由于皇上生病的缘故，他作为首辅需要随时候命。
李可灼进献仙丹，陛下圣体痊愈后定当重重赏赐一番。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方从哲的思索，还没有看清来人，就听见了一句令他面无人色的话。
“首辅大人，大内急召，请你入宫。”
急召，入宫?，这个时辰入宫，方从哲几乎是把心提到了嗓子眼上。他跟在小太监身后，一股不好的感觉浮现心头。
泰昌元年九月初一，五鼓。
众大臣齐聚在乾清宫前，他们中的大多数都是些身兼要职的重臣。方从哲瞥了一眼众人疲惫的脸色，看来大家伙都是被急召入宫的。
估计绝大多数连盥洗都来不及，匆匆着了朝服就往乾清宫赶。
没过多久，就听见了乾清宫内传来了一阵哭鸣声。众臣俯首，这位当政一个多月的窝囊皇帝终究是薨了。
“元辅，如今扶持太子殿下早登大位最是要紧啊！”已过天命之年的刘一燝望着大门紧闭的乾清宫，忧心的说道。
虽说立场不一样，但是同在内阁行事，对于局面的判断都是大差不差，在场的重臣都同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太子现在何处？
若是皇帝驾崩，宫内鸣钟三万。新皇即日上位，发诏书告示天下。
但是看这动静，太子朱由校连召见群臣的想法都没有。
“还好……”方从哲冷汗直流，不久之前还想着给李可灼封赏，这下可好泰昌皇帝还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去世的，若是真与红丸有关，那他的赏赐随时会成为悬在他头上的利刃……
“元辅，你还在犹豫什么。”面对刘一燝的建议，方从哲似乎并没有放在心上，杨涟当即面色肃穆，语气专横的质问道。
方从哲如梦初醒，忙忙点头称是。
此时的朱由校又在干些什么呢——他被李选侍拉到了一旁。
场面一度滑稽了起来，泰昌的妃子与皇子们都围在“龙躯”周围嚎啕大哭，唯有朱由校与朱由检两兄弟侍立一旁，前者是想哭但是强行憋住没哭，后者则是装的目光呆滞，仿佛没有从父皇去世这一事实中缓过神来。
“娘娘，内阁首辅方先生携众位大臣求见殿下。”一个太监提醒道。
西李本就惊慌失措，听闻此言更是手忙脚乱起来。
她就想要个皇后的名分，怎么就这么难？
若是群臣拥护朱由校上位，那么她终其一生不过就是个泰昌帝的妃子，在这深宫之中受人冷眼，孤独死去。
西李的贴身太监李进忠读懂了她的内心想法，劝阻道：“天子年幼，娘娘何不与殿下陈明其中利害关系。”
十五岁也叫年幼？朱由检在心底低骂了一声，什么利害关系，无非就是想效仿前人垂帘听政罢了。
可惜的是明朝就算再怎么衰败，天下的士大夫都不会让你一个女子搬弄是非，挟持天子以令朝臣。
这般作为，他西李做不得，前朝元辅张居正也注定成功不了，这份差事只能由他朱由检——朱由校的亲兄弟去做。
“娘娘，我想先和皇兄回偏殿。”朱由检装的一副可怜相，对着西李恳求道。
西李看着朱由检怯懦葳蕤的样子点了点头，说道：“去吧，跟你们的妹妹待在一起。”
她对一旁的李进忠使了个眼色，后者心领神会当即就跟在了两位皇子身后。
朱由检自然是明白西李的用图，现在这个时候，王安和刘一燝他们应该在赶来乾清宫的路上了。随后的剧情发展无非就是王安将朱由校骗离了西李的掌控。
倒也不能说是骗离，毕竟若是众臣逼迫，她李选侍没有任何理由敢阻拦天子登基。
问题的关键在于，这个人情，不能由他王安去卖。
偏殿内，皇八女朱徽媞泪眼涟涟的躺在小床上。不久前她才被服侍的宫女叫醒，得知了自己父皇归天的消息。只有八岁的孩子哪里见过这种场面，自然脑子还是迷糊糊的。
“徽媞。”朱由校看着可怜兮兮的小妹，疼爱的摸了摸她的头。
一代不管一代，孙子不管奶奶。
不论西李对他如何，朱徽媞始终是她的妹妹。
朱由检神情复杂的看着自己的好哥哥从长袍中掏出来一根木簪子递给了朱徽媞，后者这才停止了低声啜泣，转而研究起了手中精致的簪子。
有一说一，朱有校的木工手艺确实有一套，放在当下很难不被评为“大国工匠”。
朱由检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有意无意的对站在一旁的李进忠说道：“王安公公呢？”
“应当是去处理宫中其他事务了……”李进忠不太在意的回答道，王安与他本就交往不深，他现在唯一的作用就是看管好这位天子。
“是吗？”朱由检冷笑了一声。“我怎么听说王公公和杨给事交往匪浅？”
闻听此言，李进忠不由得一怔，心中泛起了嘀咕，之前确实听说过泰昌皇帝经常派王安去重臣府衙宣读圣旨，不过这些都是在情理之中的事情。
那朱由检这个小皇子是怎么得知王安与杨涟等人有勾结的？
“殿下又是如何得知的？”
“是首辅方先生与我探讨经纶时无意吐露出来的。”朱由检诚恳的对他解释道。
也不知道方从哲背地里会不会打一个大大的喷嚏，如若他得知了自己的“好徒弟”这般诋毁他，很难不失了文人风骨，破口大骂。
李进忠信了三分，如此说来，若是王安与东林党人有所勾结的话……不行不行，绝对要阻止他和太子的见面。=
说曹操曹操就到，当面错过岂不好笑？
王安冲进偏殿，没有理会站在一旁的李进忠，抓着朱由校就要走。
太欺负人了，太不把人当人看了。
“王公公可有旨意？”李进忠脸色如同猪肝色一般难看。
王安自然清楚他口中的“旨意”指的是什么，当即怒气冲冲的说道：“陛下龙驭宾天，你就敢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来人，拖出去杖刑！”
王安身为司礼监秉笔太监，又服侍了朱常洛多年，在宫中的地位不容小觑。听闻他说的话后，不少小太监跃跃欲试，就要拖走李进忠。
“我看谁敢！你不过就是凭借着陛下的荫庇才获得了如今的地位，你却私自结交外臣，该当何罪！”
王安心头一跳，这等机密的事他是如何得知的。他连忙侧身，避开了李进忠的责问。
读书人吵架尚且还会急眼，没想到这阉人争执起来更是咄咄逼人，不留情面。当真有几分“男儿血性”。
朱由检乐了，却见自己的袖口被轻轻拉动了一下。
“五弟，你方才对李公公说的那番话到底是何居心啊？”
朱由检回头，就看见朱由校平静的盯着他看。
这种眼神，是他在这一年之中都没有体会过的感受——看似古井无波，实则是鹰瞵鹗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