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者赫洛的奇幻游学事件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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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恐惧的螺旋

大摆钟连着敲响了两下。

娱乐室紧闭的门外,赫洛正将一沓裁成正六边形的白纸一张张用香料油贴在墙壁上。当规规整整的纸片围绕着房门形成一片巨大的正六边形后,他又取出一袋子灰色的粉末,在地上细细地撒出一个七边形。

会客厅刚刚被男仆与阿卡勉强修好的门又被砰地一下撞开,满头雪花的艾斯库尔闯了进来。

“没追上。”他有点遗憾地说道,顺手带上门,三步并作两步走到赫洛身边。“在这边的世界,我没法用上全力。外面除了些石头和木板,还有一只满是积雪的木桶,什么都没有……就是我们修房子时用的那些。”

“别过来,别把我的锡粉给扬了。”赫洛一手拦住他,二人这才回到宴会桌前,面对众人充满恐惧与疑惑的目光。

“暂时来说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接下来我们会接着守在这儿。”赫洛拍拍手,拂去手上的粉尘,然后坐了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凉掉的茶。

“你……您不害怕吗?”众人面面相觑,反倒是之前表现得最激烈的贝缇娜先开了口:“要知道,她……简直像是凭空出现在那里的!”

赫洛叹了一口气,事到如今,他也没法马上就让众人信服这可怕的情景并非超凡所为。学者对此也无计可施:假如真是超凡所为,那他心里倒是有很多备选的答案;但是这儿不是幔层界,也不是学术之城,而是超凡几乎难以生存的壤层界;这些答案每一个都错得没边。

更何况,如果真的是传说中的“邪祟”,按照雪裔们的口耳相传,它一旦开始肆虐,一天之内就可以将一个部落的人全部变为自己的傀儡。然而,从刚才的情况来看,如此故作玄虚的手段,更像是有什么人在借助邪祟的传言试图将寻宝者们消灭。

但是那个人究竟要如何做到这一点?赫洛思索着,也许他该再回到起居室里看一看尸体的情况,但眼下为了安抚人心,同时也是以防万一,他还是暂时打消了这个念头。

毕竟他只是个学者,只是临时客串一把警探。光是思考安塞姆遇害的问题,就已经让他有些抓耳挠腮了。

“你确定我们回房后,你们是一直守着这里的吗?”珂赛特也犹豫着开口。如果说安塞姆的死亡还在女商人广阔的见识之内,那么刚才见到的冲击性的一幕,已经让她开始产生了动摇。“真的没有人擅自打开锁进出,或者经过?”

“没有。”赫洛笃定地点头。“想要到娱乐室去,必须经过会客厅。如果有什么东西,我一定会发现的。”

“难道……”女主人脸色也显著地黯淡了。突然,她似乎想起了什么,一拍桌子。“等等,不是还有安塞姆的三个仆役吗?”

想想也知道,他们不可能做得到。赫洛在心里如此想着,但他并没有打击女主人的意思。

众人在珂赛特的撺掇下又火急火燎地前往另一间仆役房。

三位仆人或许是又惊又怕的余波过去了,又或者是白天的工作太过劳累,即便方才发出了那么大的动静,他们也睡得正香。赫洛走到窗前看了一眼,仆役房的窗户虽然容得下人通行,但窗外也有一架空隙大小仅容头部通过的铁格。他同样上手晃动了一下,牢不可破。

至少就算仆役们有什么别样的心思,他们也不可能从窗户离开。

那个叫丽莎的小女仆似乎被嘈杂声吵醒了,她眨着惺忪的眼睛询问道:“怎么了?”

“另一个人类死了。”艾斯库尔抢在了众人之前开口。“他们怀……”

赫洛一把捂住小巨龙的嘴拽着他离开了房间。

“我又说错话了吗?”艾斯库尔疑惑地抬头。仆役房里又开始传来哭声和叫声,很快,似乎是另外两名仆役也被吵醒,加入了这场嘈杂的喧闹。

“不会说话可以不说的,朋友。别再添乱子了,好吗?”赫洛无奈地蹲下,紧紧扶住少年的双臂,尽量让他看见自己双眼里的真诚。他开始怀疑伟大主宰埃洛希姆是不是真的看他不顺眼了:千辛万苦来到壤层界,却偏偏掉在野外庄园的浴房里;预想中的安稳生活还没半点眉目,就背上了债务与人签了合同;寻宝之旅还没正式开始,接二连三的诡异事件就发生……

还有一个口无遮拦的好奇宝宝。可他又能怎么办呢?艾斯库尔可是他用来确保自己以后能过上好日子的重要筹码。

“哦。”年轻的巨龙应答。他老老实实地遵从了老师的请求,重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捧起那本《双界神秘生物大百科》,安安静静地翻阅了起来。而赫洛这时候才清楚地看见,那本书已经被艾斯库尔翻到了末页。

一种莫名的负罪感在他心底里油然而生。上一次他产生这样的感觉,还是在那两只与他不打不相识的苜蓿学派的鸡被端上了当晚理术院的食堂餐桌的时候。即使他并没有与一位危险的巨龙长期相处的打算,但在名义上他们依然是师生。在学术之城里,这样的关系远比血脉来得重要。

“咳咳,我是说……”赫洛走上前,在手提箱里一阵翻找,取出了另一本《双界语言文化起源考》。他拿起桌上的笔,打开书本写了几下,然后郑重地递给自己的便宜学生。

艾斯库尔转过头来,却没有伸手去接。他沉默着,谨遵老师的教导没有开口。

“抱歉。”赫洛把书往他怀里塞了塞,“我的意思是,我们可以慢慢学习说话的技巧。”

艾斯库尔这才放下那本大百科,翻开了手上这本书的封面。

已经开始泛黄的扉页上写着一行墨迹未干的字:“赠予我最初的学生,艾斯库尔。”

而在扉页的中央,是书的简短引言:“万语千言,皆由此始。”

巨龙抬起头来。赫洛头一次看见了令他满意的,发自真心的笑容。

“谢谢,老师。”

……

众人的骚动并没有持续太久。在赫洛为艾斯库尔简单地讲解了如何阅读那本新书后,安顿好三名仆役的珂赛特领着其他人重新在会客厅落座。

窗外风雪的呼呼声与大壁炉中火焰的毕剥声反衬得会客厅里格外安静。

“那么,来表决吧。”过了许久,珂赛特这才开口。“眼下还愿意继续寻宝的人,请举手吧。”

说完,她第一个举起了手。

“你疯了……”贝缇娜难以置信地望着她,“现在……现在是讨论这个的时候吗?”

“那、那个……”换了条新裤子的艾勒嗫嚅着,放在桌上的手往边上移了两分,又缩回一寸。“我也、我也……这么觉得。”

珂赛特的脸色愈发冷肃,她环顾四周,最后眼神停留在了赫洛与艾斯库尔身上。

“你们呢?”她平静地、低声地征询,但那语气里却容不下半点回绝的余地。

“我觉得还是有必要先和各位谈谈,”赫洛踌躇着开口:“我还是那个观点:我不认为这是什么‘邪祟’干的。一味的恐慌,只会造成更糟糕的后果……”

“那你倒是说说看,那……那玩意是怎么突然出现的!?这庄园的每间窗户,可都是没法进出的!”哈罗德再次发出了质疑,“守夜的人是你们,你说不是邪祟干的,那么意思就是,这是你们干的!?”

“仔细想想,你们有大把的时间准备吧!那个老毒妇……冒着风雪回来了,你们就趁机杀了她!”他连珠炮般地发出一连串的指控:“要么就是,你们早就杀了她,然后趁着守夜,偷偷把尸体搬到房间……啊!”

电光火石间,在所有人投向学者的目光还未来得及转过来时,他的话就变成了一声短促的惨叫。没有人看清那个红发的少年是如何在瞬间自椅子上窜起,飞掠,然后利落地扼住哈罗德·诺普的咽喉,将这个比他高出许多的赌徒死死钳在地上的。

“你很吵,人类。”艾斯库尔琥珀色的眼睛熠熠发光,毫无感情地注视着脸色逐渐由红变得青紫的哈罗德。“如果我要杀你们的话,你们连灰都不会剩下。”

而哈罗德只能发出艰难的破风箱似的喘息声。

“可以了,可以了!”赫洛也一时间被巨龙的行动所震慑,一路上发生的事情太多,他都险些忘了这位小祖宗本身是个什么都吃的怪胎。这会儿他第一个反应过来,连忙出声阻止。

艾斯库尔倒是听从了他的指示,孩子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他拍拍手,如同寻常一样走回自己的座位,重新翻开自己的新书沉浸其中,仿佛是个品学兼优的学生刚刚完成了一份小小的作业,就又投入到新的学习中那般。

在众人夹杂着震惊与恐惧的目光中,赫洛尴尬地清了清嗓子,然后举起了手。

“如各位所见,嗯……虽然这么说很难为情,但我们作为因意外卷入事件的外人,实在没有必要做这种事,对不对?”他一边说着,一边偷偷低头征询艾斯库尔的意见:

“你呢?你支持哪一边?”

“我跟着老师就行。”巨龙头也不抬。

“总之,”赫洛得到了他的意见后,又重新陈述起自己支持珂赛特的理由。当然,他并不能直说有大半都是因为那份合同的关系。“我之所以同意继续,是因为……我认为,这座庄园恐怕并不简单。

“不管真的是邪祟也好,还是人为的也罢,各位不觉得,呆在庄园里等待救援更加不安全吗?假如是邪祟作祟,那么最好的方法自然是离开可能有邪祟的地方;假如是人类所为,那么就更加危险了——休本夫人的事证明了凶手有可能具有非凡的手段,而一个潜伏在暗处的充满恶意的杀手,比起邪祟不是更加可怕吗?”

“而相应地,”见众人脸上的表情有所松动,而狼狈的哈罗德也坐回了椅子上,低着头,不再打断他。赫洛顺势把话头丢还给了珂赛特:“想必斯匹兹女士这样理智的人,选择继续旅程也一定是有了充分准备的。我说得对吗?”

即使他在学术之城的主要工作大部分是闷在自己的小院子里做记录,小部分是被希丝缇娜拽着去解决棘手的事件,但赫洛对自己这番应付雇主的话语还是很满意的。他转过眼去,朝珂赛特点了点头,示意接下来轮到她了。

“诚如学者所说。”珂赛特站起身来,双手撑桌,满脸严肃地接过了话题:

“眼下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但庄园显然已经不够安全了。相反,假如我们保持前进,并在队伍中彼此照应,比起现在这样窝囊地缩在庄园里要安全得多。当然,早在前两天,我就已经跟各位说过,我的商会提前安排好了几处休整点;假如我们明天一早天不亮就出发,就能在下午天黑以前赶到下一个休整点。

“那里是一个北地雪裔的部落,我的人早与他们沟通过,将各项事宜打点好了。条件会比现在差,但肯定比这里安全。更重要的是,他们的部落虽小,但有两位萨满;部落的族人更是有不少优秀的猎手与战士。无论对方是邪祟还是歹徒,我们在那里都能得到充足的庇护。”

“现在,我再给各位一次机会。”珂赛特说完,重新直起身来,双手抱胸,扫视了一圈。“同意我的提议的,就请举手吧。”

这一次,经过长久的沉默后,除了哈罗德·诺普,所有人都举起了手。

这名年轻的赌徒这会儿已经恢复了不少气色,正低着头面色阴鸷地擦拭着他的猎枪,一言不发。

“那个……诺普先生?这儿很危险……”还是艾勒先开了口。这位胖厨子或许有些猥琐的心思,但除开珂赛特外,他似乎是第二关心这座庄园里的每一个人的。

“管好你自己,肥猪。”哈罗德不耐烦地辱骂道,“你身上那股尿骚味儿熏到我了。”

艾勒的脸色迅速灰败下来,好像一只结了霜的南瓜。他的嘴唇翕动着,举起的手也放下了,若不是周围的众人没有动作,赫洛丝毫不怀疑他下一秒就会拔腿飞奔躲回房间大哭起来。

接着,珂赛特起步前往仆役们的房间,打算向三名仆役征询他们的意见。在赫洛看来,这位女主人实在算是对每个人尽到她最大的尊重了。

她很快就带着三名吵吵嚷嚷的仆人回到了会客厅。

“你很幸运,哈罗德先生。小丽莎说她想要留下来。”珂赛特坐回了自己的主位,然后冷眼望着三名仆役的拉扯。

那个时常被安塞姆玩弄胸脯的小女仆此刻一言不发,丝毫不顾两位同伴苦口婆心的劝阻,她双手在身前交握,只是静静地站着。

“你疯了。”那个男仆劝阻未果,留下这样一句话,便虔敬地向珂赛特行了一礼,回仆役房去收拾东西了。

而不同于其他人或同情,或惊愕,或迷茫的神情,赫洛在苦苦思索。

她未必真的疯了。

她在图谋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