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论当下拿捏李贵妃
朱翊钧继续用别人听不到的声音说:
“现在孟冲比你受宠,王九思比你受宠。
“孟冲也就罢了,政事上能为父皇分忧,王九思一个妖道整日打着炼丹的名义残害民间童男童女。
“就算为民除害你也得想办法把他赶走,不然你这皇贵妃有何用。”
李贵妃眼中闪过一丝讶异,拉着朱翊钧走到门内:
“钧儿,这些话是谁让你说的?”
李贵妃下意识联想了很多。
第一个念头就是朝堂上有人通过太子,给她这个皇贵妃传话。
她看王九思不顺眼很久了。
奈何皇上倚重,拿他没有办法。
但是让钧儿传话的人,说话也太重了,竟然说她这个皇贵妃没用!
她不相信这是钧儿自己说的。
这孩子从来乖顺,这种话打死他也说不出来。
她隐约觉得是张居正。
如今高拱处处针对张居正。
他在内阁的日子不好过,想要除掉孟冲和张九思,拔掉高拱在皇上身边的两颗犬牙是自然的。
只要赶走孟冲和王九思,高拱对皇上的控制力就会弱很多。
出于政治立场,愿意给她出谋划策的最有可能就是张居正。
但张居正儒雅,又不太能说出这么强横直白的话。
一时间她有些迷乱了。
朱翊钧道:“这两天您待在慈宁宫不要外出,儿臣帮您除掉王九思。”
这么杀气腾腾的话从自己儿子口中说出来,李贵妃人都傻了。
李贵妃连忙把朱翊钧拉到怀里:
“钧儿,是不是有人许诺你什么了?
“可不能听人瞎铺排,这种事你解决不了。
“你有这个心娘就知足了,王九思炼得那些腌臜回春丹,拿住了你父皇的心,你要是贸然除掉王九思,他可不会饶了你。”
李贵妃爱怜的摸着朱翊钧的头发。
她不想让钧儿失格。
在皇上眼里,太子必须是完美的。
一丝污点不能有。
其他所有事情跟继承大统比起来都是微不足道。
“娘是为你披荆斩棘的人,岂能让你出来遮风挡雨,你只要平安长大,不牵扯任何纷争,我对你只有这一个要求。”
李贵妃两眼微微湿润。
钧儿这一番话说明自己平日里没白疼他。
这么小就知道为她出头了。
她在后宫吃了这么多苦,全部希望就寄托在儿子身上。
现在看他这么懂事,等到荣登大宝,她就算苦尽甘来了。
想到此,李贵妃眼泪忍不住掉出眼眶,掏出丝帕轻轻揩拭。
“为父皇铲除奸患,怎么能是纷争呢,这是儿臣分内的事。”
朱翊钧轻轻一笑,新的人生,从收拾老爹隆庆开始。
尽管有把握拿捏隆庆。
但内心并不轻松。
自己当下的人生有九大难题摆在面前。
一、隆庆,耽于私欲。
没有给他这个太子留下足够的政治资本。
二、李贵妃,课子甚严。
过于望子成龙,等于内阁捆住他一只手,另一只手被李贵妃捆住了。
三、冯保,欺君蠹国。
像只毒蝎子,给万历朝带来很多致命伤痕。
四、高拱,把持朝政。
一手提拔的门生充斥朝堂。退休后依然暗中发力,给张居正和朝廷带来巨大麻烦。
五、张居正,柄国摄政。
从历史角度看这没问题,但此时从他个人角度就成了大问题。
六、皇帝没有兵权。
七、财政年年亏空。
八、正德、嘉靖两朝积留下来的吏治腐败、法令不行、国库枯竭、武备废驰,簪缨世族、豪强势力大肆兼并土地,百姓破产、民不聊生的严重局面。
九、什么样的改革能胜过张居正的新政?
张居正硬抬了大明五十年寿命。
这份含金量四百年后还在大放异彩。
但他必须铆足劲冲一冲在这方面胜过张居正。
不是因为逞能显本事,自己是皇帝,皇帝不需要逞能。
当然也不是打压张居正。
张居正是一流的宰揆,柄国彪赫,隆庆二年张居正那本《陈六事疏》字字句句都在朱翊钧脑海里,他为国为民的心是火热的。
在没有更好的改革前提下,张居正推行的新政无疑是最适合当下的。
可他必须推出一套更好的。
因为张居正那一套改革体系有个缺陷,它的巨大张力在五十年后刺痛了明朝。
这个缺陷就是金融话语权和货币铸造权。
当然朱翊钧不认为明朝灭亡跟张居正有关系,张居正所做的一切几乎都是对的。
即便一条鞭法导致了明朝货币铸造权的丧失,也不是他的初衷。
这九大难题,当务之急还是第一条。
隆庆快驾崩了,趁他还在,需要用他的威严压一压内阁和后宫。
“这几个小太监,儿臣另有用处,娘若不放心,可先将他们关进慎刑司,只要不杀就行。”
朱翊钧一脸孺慕,尽量表现出孩童的天真。
但他此番表现,已经让李贵妃另眼相看。
原来一向不懂事的儿子不知不觉已经这么懂事了。
“娘知道了你的心意,但不能由着你乱来,太监的事娘会处理,孟冲和王九思多行不义,自会有人收拾他们。
“你是未来人君,天下表率,不可有任何非礼、冲动、不端,现在回去抄一篇《礼记》,明礼清心,再不许跟这些小太监惹事了。”
说着,她压低嗓音:“更不可去你父皇那里胡闹。”
更多的话她就不说了。
孟冲和王九思现在都是隆庆帝的心腹。
敢动他们,就要掂量一下能不能承受住隆庆帝的愤怒。
“娘教训得是,儿臣记住了。”
朱翊钧淡淡一笑。
他看到了李贵妃眼中对未来的渴望。
或者说对权力的渴望。
隆庆帝身子一天比一天差,大家都看在眼里。
不出意外很快就要驾崩。
朱翊钧登基,李贵妃就是代行皇权。
这不是一人之下,而是一人之上。
内廷大珰,外庭大臣,包括他这个皇上,全都得听她的。
一个窄门小户出来的贫寒女子能走到这一步不容易,自然无比谨慎。
只要朱翊钧老老实实不犯错,对她来说就是最大的恩赐。
“但是,娘亲有一点错了。”
朱翊钧眸子里亮晶晶的,似笑非笑看着李贵妃。
“娘都是为了你好,有什么错?”
李贵妃嗔怪一眼,这好儿子今天说话没大没小的。
“您疏忽了一件事,您要好好管教的人不是我,而是父皇。”
“胡说,你父皇九五之尊,受命于天,我哪有资格管他。”
“一个千里之外的五品言官都敢写奏疏指责父皇,您身为贵妃该劝父皇收收心了,再让他这么厮混下去,隆庆朝的国本就真要留下一堆糟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