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上不豫隆庆强说愁
“噗!”
李贵妃眼圈一红,掩面啜泣。
朱翊钧骂完后,丝毫没有爆粗口的自责。
反而挺直腰杆,多了几分男子气魄。
起码在李瓶儿眼中,他的雄性魅力被无限放大。
李瓶儿的世界同样经历了一次洗涤。
对于卧槽尼玛这句话,李瓶儿深深地为之倾倒。
在她眼里这不是脏话。
是太子为她出头的勇气。
是太子帮她脱罪的决心。
比这世上任何的呢喃与情话都要动听。
她陶醉的望着朱翊钧。
竟然有了士为知己者死的冲动。
“娘娘为奴婢做主啊!”孟冲再次大哭:
“奴婢对皇上的忠心天地可鉴!”
朱翊钧最后那句话杀伤力无比巨大。
孟冲根本承受不了。
说皇宫快成了孟家的,如果这话煽动了皇上和李贵妃哪怕一点点心思。
孟冲都将死无葬身之地。
“孟公公,别哭了。”
李贵妃无力的摆摆手。
“别哭了!闭嘴!”
李贵妃忽然怒了。
“你的委屈跟太子失仪比起来微不足道!”
看着鲜少发火的李贵妃,孟冲立刻噤声。
宫里都说她观音转世,但大家都知道这个女人不好惹,凶得很。
“去慈庆宫禀告陈皇后,太子失仪,明日开始吃斋。”李贵妃命道。
“让皇后娘娘吃斋吗?”孟冲被骂得有点懵,没听明白这话意思。
“你糊涂了?是告诉皇后,太子明日吃斋!”李贵妃柳眉一竖。
“皇后娘娘要是问起来,奴婢说实话吗?”
“当然说,太子说出如此粗鄙下流的话,是他的过失,身为储君,谁都有资格监督,最好让整个京城都知道!”
“钧儿,你跪下,先反思自己的过错,待会跟我去乾清宫,在你父皇面前赎罪。”
李贵妃煞有介事安排了一通。
朱翊钧算是小小见识了一次李贵妃严于律人的威风。
史书诚不欺人。
李贵妃教育儿子的过程,就是一次又一次让他社死的过程。
一句脏话,至于这样吗。
非得让京城都品咂品咂。
在后宫,名义上是陈皇后说了算,实际上李贵妃才是霸主。
一来她更受隆庆宠爱,二来她是太子的生母。
最后一点很值得玩味,那就是她跟陈皇后的关系。
在所有王朝里,没有哪个贵妃能做到风雨无阻天天去跟皇后请安的。
李贵妃做到了。
陈皇后那样一个刚强的脾气,硬是被李贵妃磨成了面团。
由此可以知道李贵妃其实是个城府很深的人。
凡是能做到润物细无声的都是这类人。
包括冯保和张居正。
朱翊钧无可奈何,他现在完全斗不过李贵妃,让他跪下就得跪下。
跪在冰凉的地砖上,朱翊钧开始理解了万历为什么变成后来那样。
他失仪一次,李贵妃就让他在京城社死一次,他幽会一个宫女,李贵妃就让他全天下社死。
一次次的社死中,要么变得没皮没脸,要么就像万历这样从幼年岐嶷的三好学生变成一坨大便。
万历后来用三十年都没将童年的毒素排解出来。
别人都是上岸先斩意中人。
朱翊钧知道自己不一样,想上岸,先斩亲娘李贵妃。
朱翊钧随着李贵妃来到乾清宫东暖阁。
隆庆一脸空虚。
就在刚才,他狂轰滥炸了两次,把王九思炼制的阴阳调和散药效全部发泄在了一个宫女身上。
“陛下,臣妾教子无方,前来领罪。”
李贵妃一进乾清宫就酝酿好了眼泪,梨花带雨哭诉着。
“太子做什么了?”
隆庆有气无力的问道。
“钧儿骂人,粗鄙不堪。”
“骂谁?骂了什么?”
“臣妾说不出口!”
孟冲接道:“殿下骂了奴婢。”
隆庆不悦:“朕问你们骂了什么,如实说就是。”
孟冲不敢说。
李贵妃道:“孟公公你说吧。”
孟冲硬着头皮道:“殿下要槽奴婢的娘。”
隆庆道:“你娘不是早死了吗,骂一句怎么了。还有事吗,朕累了。”
李贵妃便聒噪起来:“钧儿身为储君,不能有任何失仪,岂能骂人?陛下又岂能等闲视之?宫中太监宫女背后会怎么议论,传出去,大臣们又会如何评说?”
隆庆道:“不要传出去不就好了。”
李贵妃道:“不行,错就是错,要让大臣都知道他错了,如此才能改邪归正。”
这话一下戳中了隆庆的逆鳞。
他是个要面子的人,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糗事不希望任何人知道。
这也是他后来渐渐不喜欢李贵妃的原因。
这个女人总是把他的缺点跟陈皇后说,甚至跟冯保说。
陈皇后知道了,慈庆宫的管事牌子邱得用也就知道了。
继而整个后宫都知道他屁股上有几个烂疮。
让隆庆尤为讨厌的是,李贵妃总爱揪住别人的缺点不放,她自己犯了错却不让人说。
她爹李伟和她弟弟李狗蛋在京城胡作非为,名声比狗屎都臭。
她表面上大义凛然的指责他们,其实每次都暗中包庇。
隆庆不想再听她絮叨。
掀开袖子,露出十几个淌着黄水的杨梅疮。
“前几天都结痂了,现在又破了。”隆庆烦恼的皱着眉。
“陛下别动,臣妾来揩拭干净。”李贵妃心里并不情愿。
“不用你动手,让她们来就行。”隆庆看向宫女。
李贵妃虚情假意起了一半又坐了下去:
“陛下要注意身体。臣妾不想给你徒增烦恼,钧儿口出污言秽语,本也不是多大的事,陛下批评他几句就是了。既然陛下身子也不舒服,臣妾就告退了。”
隆庆微微冷笑,他知道李贵妃嫌弃,故意用这个赶她走。
“太子留下用晚膳吧。”隆庆道。
“钧儿,陪你父皇用膳。”李贵妃脸上的笑意有些僵。
虽然她恶心隆庆一身烂疮,但是隆庆当着她的面,单独留太子用膳,却问都不问她。
让她明显感受到了冷落的滋味。
很快,宫女把二十四道菜端进了暖阁。
父子俩相对而坐。
隆庆抬抬手:
“太子,吃吧。”
朱翊钧看着隆庆,不知为何他脸上有一丝悲伤:
“父皇先吃。”
隆庆没有动筷,淡淡说道:
“太子,朕这病怕是好不了了。”
朱翊钧心中一动,一向嘴硬的隆庆忽然开始哀伤了。
不过仔细一看,隆庆面有菜色,眼袋也更黯淡了些。
应该是又在女人肚皮上天雷地火卖力气了。
这萎靡不振的样子,朱翊钧怒其不争,真想骂他活该。
但也只能安慰道:
“父皇只要赶走孟冲和王九思,不愁不能长寿。”
“朕不怕死,怎奈我儿太小。”
“父皇不用担心,安心养病,三五年后儿便长大了。”
朱翊钧诚心说道。
事实便是如此,只要隆庆多活几年,他继位就会体面很多。
毕竟储君教育堪称天底下最浩瀚、最繁琐、最丰富,就是一块石头也能教成孙悟空。
百姓家的小孩九岁正在尿尿和稀泥玩,皇家的孩子却夙兴夜寐、寒来暑往的背诵哲学典籍、治国经章。
大学士们更是把这些经典一字一句掰碎揉烂了,往皇子嘴里喂。
以至于英宗、武宗、世宗小小年纪就开始骑在皇权的墙头上跟大臣们斗智斗勇,虽然没有成熟君王风范,但已经有了十足的人君气象。
他觉得只要隆庆戒欲,把储君的政治纵深延长几年,到时候再继位会体面很多。
因为十四五岁往往是皇上大婚的年纪,大婚意味着将要亲政,李贵妃也就不可能厚着脸皮代行十年皇权了。
“江山交给你,你怕不怕?”隆庆笑道。
“儿臣每日为父皇祈福,战胜病痛。祖宗这份基业,必能在父皇手中重振雄风。”
“咱这隆庆朝,一年到头收的那点银子,猪吃狗抢转眼就没了,拿什么重振雄风?”
“父皇既然知道入不敷出,更要养好身体,振肃乾纲,矫除积*********,你真是长大了。”
时光清浅。
返照则深。
朱翊钧的话像一把剑插进隆庆心里。
隆庆往后一躺,轻轻闭上眼。
这个角度刚好能回避朱翊钧的目光。
两行泪就这么若无其事的流下来。
其实从朱翊钧带着冯保来找他,他就有了不一样的感觉。
觉得这个儿子变了。
似乎一夜之间就不是原来那个幼稚的髫童了。
他怕自己忽然撒手人寰。
主幼母壮,乃自取霍乱之道。
但现在没那么怕了。
太子俨然已经有了独当一面的气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