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相像
塔吊娘是被自己强行点化开光,连人形都不稳定,暂时形成不了稳定的战力。
而八尺夫人的前任主人有逃回孤儿院的可能,带她前去,尚有风险。
所以,周彪决定,不如让她俩先回工地,去修补因自己为恢复体力,而在工地内部造成的损坏。
暂时分别。
只是自塔吊娘说了她们独特的神通,可能和拥有意识时许下的第一个愿望有关后。
周彪便觉春妮看自己的眼神已充上了满满的幽怨。
她眼中似含了万千话语而未倾吐,和因心疼丈夫工作繁忙而拼命忍耐,临了却发现对方在深夜偷看小视频的少妇,是多么相像。
周彪被春妮盯得如坐针毡,心知再不化解,那她说不定会朝自己狠狠压上,不把地都碾碎来便不罢休。
那自己还有什么理由?
周彪叹气,只得转朝春妮道:“我又不是故意让你忍耐的,我……我也不知道愿望和你们的独特神通挂钩啊。”
这解释似起了反效果,似往春妮业已压制不住的躁动上又浇了一把油。
春妮上前,直接捉住周彪的手,周彪甚至一时分不清她的掌心和眼神哪个更灼灼。
“那咱们……试试?”春妮压抑呼吸道。
“现在?大街上?”周彪忸怩:“不太好吧。”
却见春妮眼中厉光一扫,见还握着周彪的手,便顺势将他往怀里一拽!
泥头车娘的力量,何其大也。
周彪眼前一花,被春妮拦腰抱起,脸也被她狠狠按进她的胸膛!
她夹杂这齿轮窸窣的心跳,又离自己耳边何其近也。
春妮很高,虽不及八尺夫人,她的拥抱也足以让周彪的脚尖够不着地。
光抱起来还嫌不够。
周彪只觉自己压在春妮胸膛上的脸被压的越来越紧。
春妮以恨不得把周彪压入她体内的无边气势近乎低吼:“你,再逃?我……现在就……要!”
不行了。
双脚的悬空,还有春妮身上钢铁的味道和香气交织的奇妙燥热,相互叠加,让周彪脑海里开始闪起走马灯来。
他开始幻想自己是只遇到了伴侣的公螳螂,边拥抱对方的火热,边被对方吞入腹中!
好在人紧急时会有急智。
周彪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丝灵感,努力偏头,让嘴巴从春妮怀里露出来:“有了,你的愿望是想创个大的,这个‘大’,又怎能被有形之物限制了你的想象?”
闻言。
春妮终于放松了些她过于紧密的拥抱,歪头问道:“什么,意思?”
周彪呼气:“什么东西最大,人心中的东西最大!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人心中的成见是一座大山’!有形之物终有穷尽,能创碎无形的东西才最是厉害!”
这是诡辩,周彪心知肚明。
“你在……唬我?”春妮虽是狐疑,却点了下头:“但,可以试试!你心里,什么……像大山一样沉?”
春妮愿意尝试帮自己创碎心里的东西啊。
周彪被放下,便趁着一股蒙混过关的喜悦趁热打铁道:“那可太多啦,我的懒惰,我的压力,我对未接电话的厌恶,还有……”
周彪顿了下,意识到什么,可下一个词却是伴着嘴角咬出的戏谑吐出:“还有……责任心?”
尔里眉毛一挑,道:“刚任命了安全员,有什么责任便推给她呗。我看她也美滋滋的。”
周彪摇摇头,神情肃然的捏起下巴道:“我有个问题,如果赋予一样东西生命,便能算那东西的父母,对吧?”
尔里愣愣,忽的后退几大步:“你你你!你是想让我叫你……叫你爸爸!?不行不行!别忘了,你还弱弱小小的时候,是我把你放身体里养大的!”
合着挖机娘只是因为这层关系才不愿叫的?
“咱俩各论各的,”周彪挥手:“我是在想我和我肉身变的尸魃,谁更像爹,谁更像儿?”
春妮摊手:“你是魂儿,他是身。从来……只有魂管身的!所以……你是他爹!”
周彪点头,欣慰一瞬,随即肃然。
现在,自己是在回孤儿院的路上,准备向梁道长算个总账的。
这一路,自己又见到了不少属于梁道长的车辆,每辆车里都装了数量不等的白土分身。
有些分身甚至是蹬共享单车而来,就算迟到了,也不能缺勤。
这一路,来自尸魃的烈烈焚风还在刮。
自己刚才感受到的热量不止春妮的躁动,也存焚风的腥热。
周彪轻轻吁气,挥舞了下手中RTK杆子:
“我用这杆子,是能随时掌握我肉身的位置的!我见它还在逃窜,加之焚风未停,便说明它没被梁道长控制!”
“……我的身体跑去孤儿院,是因为他无法抵挡对血食的饥渴!”
吴耐还不解:“血食?哪来的血食……”
周彪尽力让自己的语气变得平淡:“孤儿院里,不还有好多孩子么……”
尸魃皆渴望血食,尸魃还在闹腾。
闹腾,却未见孤儿院中的孩子全部撤出。
依之前在幻境中所见,各国各组织对孤儿的性格需求不一。
罗院长交出孩子,是种“交换”。送出去一个机灵的,就要换回一个敦厚的。实在换不出去的,便自己留着。
无论如何,今夜总有小孩会在今夜滞留。
他们年轻,满是活力。他们孱弱,鲜美。
不就是尸魃无法拒绝的血食?
尸魃刚醒,便撕走了墓主人尸身上一大块肉;喂养了梁上真的那个尸魃,也下山将梁道长的村人吃了干净。
更何况自己的肉身还更特殊——它和墓主人的尸身呆了太久,变得和县志上的林氏一样喜欢小孩。
尔里抿嘴,春妮默然。
吴耐捂住嘴,问道:“有小孩滞留……然后?”
周彪呼吸窒了一瞬,半晌道:
“尸魃是我的肉身,我是尸魃的爹!它将造成的后果,也该是我的责任。”
周彪咬牙,勉力吞下那股如反刍刀片一样的自嘲:
“而且,今夜罗院长送出孩子,是种交换,孩子们身份可以互换,人头必须相等,不能出现死者!”
“道长他负责了医院的风水阵法,而与医院本就毗邻,实质一体的孤儿院,他又怎么可能没有在中作保?”
周彪看着自己的手,脸上笑越盛,自己的手越冰凉:“我好像可以……和梁道长一决胜负啦。”
可下一瞬,周彪又依稀想象出未来——梁道长白土分身聚在一起后,该如何一口气全部干掉?
用泥头车创,用挖机拍,用履带碾呗。
工程机械光正常使用,都易有事故伤亡,何况无数分身连同尸魃和孩子聚在一起?
周彪一时踌躇。
回过神来。
周彪发现已然到了孤儿院敞开的大门前。自己还在向前走,没有间隔,没有停留。
提腿,迈步。可临了,周彪又想起什么,回头,双手一左一右,搬来石头抵住门框,免得让门关上。
尔里侧目:“老大,你这是干什么?”
“我是去管教尸魃的,我是去为我自己报仇的,我……我不可能为了保护小孩,费太多精力,”周彪抿嘴:“我虚伪的可以,竟以为给小孩留这微不足道的生路便能让我觉得轻松些。”
周彪看着自己捏住门框的手,看得愈发玩味。
却觉尔里轻轻摸了下自己的背道:“明明是老大你去杀人的,怎么反而像是你一败涂地?”
周彪咧嘴:
“我发现我和梁上真其实是一样的人——他为了向上爬可以随意牺牲掉我一个小技术员,我为了复仇也可以忽视那些孩子。不,不对,我还比他更差点,”
“……我真成恶鬼啦。”
尔里马上驳斥:“你就是你,我不准你这么说。”
周彪耸肩,看向吴耐,指指自己的脸:“我看起来怎么样,和之前有变化么?给我说实话。”
吴耐瑟瑟发抖,在阴冷的压力下挤出一丝难看的笑:“我觉得您……是比以前更狰狞了些……啊,只是面相上,我不是说您是个狰狞的人。”
尔里瞪他。
又是面相,周彪抿嘴,复又转身。
可没走几步,见春妮赫然挡在了自己跟前。
泥头车娘什么也没说,却是抬手,狠狠给自己来了一下脑瓜崩!
周彪捂住额头:“干什么干什么?”
“你的什么良心……我创碎了。”春妮把手收回袖里。
周彪仔细感知了一下,可好似和之前没有任何区别,便怀疑道:“你在唬我?”
春妮理直气壮:“……对!”
“啊?”周彪愣愣:“为什么啊?”
春妮咂舌,侧目,厚重的刘海让她的眼神看不分明:“我,想创大的,而不是……重的!”
“正相反,我……最喜欢拉重货!你……觉得心里东西背负不动,可以,放我这来!”
周彪抿嘴,低头一瞬,似驱散了心中的什么东西,再抬头,此前用于伪装的戏谑已经彻底驱散了脸上的彷徨:“嗯,抱歉,是我婆妈了。”
春妮摊手。
周彪已拿出手机,准备开始自己在心中想象了许多次的计划——
首先拨通了老晋的电话,自己答应过要回来救他。
电话“滴滴”几声响,居然被接通了。
“喂,喂喂!”电话里确信无疑是老晋的声音:“老周你终于回来啦,我等你等得好苦!”
周彪有些意外:“梁道长没为难你?”
老晋苦笑:“如果把我五花大绑放在足球场正中,在我身上划了六七道口子,当做吸引尸魃的饵料不算为难的话,那确实。”
周彪把手机调成免提,又打开地图。
孤儿院规模不小,电子地图上能大致看出地形分布,加之足球场又是这么显眼的设施,老晋的位置不难确定。
周彪又用RTK对比着尸魃的位置,果然,尸魃在足球场附近逡巡犹疑,无法阻挡的被吸引。
“道长好慷慨,”周彪加快步子:“还给你留了个手机!”
“嗨,他给我留的东西可多啦,”老晋惨笑:“我自制的破烂法宝,入不了他的眼的,一个没被收走……哦,哦哦。”
“我看到你的肉身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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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晋那边。
足球场中央,有个白色大排档塑料椅。老晋被白色泥土牢牢束缚其上。
足球场的照明灯全开,将绿茵场地照的亮如白昼,人工草皮在焚风的高温下发出着塑料的臭气。
老晋低头,见草地绰绰,白色泥土在草隙之间与阴影相贴;又抬头,周彪的肉身便像蜘蛛一样攀附在球场围栏上。
它是焚风的源头,它的眼睛红得像出血;它身上业已出现可怖的伤口,干涸的血块剥落,落地便引燃烈火。
被道长追了这么久,尸魃也受了重伤。它亟需进食恢复力量,老晋这干巴巴的老汉,此刻是如此让人垂涎欲滴。
垂涎,却还有最后一分理智。尸魃像被人虐待过的猫儿,在警惕看似白得的美食。
草坪藏着的白色泥土在尸魃现身的一瞬,便放松了对老晋的束缚。
老晋揉了揉手腕,笑道:“道长你是想我同这尸魃玩玩猫捉老鼠的戏码?也对,我这老鼠挣扎的越欢,尸魃那猫儿就越兴奋!”
草坪下涌动的白色泥土没有回答,或是不屑回答,或是不想惊动尸魃。
藏于草隙间的道长还没现身,尸魃离得不够近,道长还没有一击制胜的把握。
老晋抓抓头发,把和周彪的通话开成免提,锁屏后放兜里:“行吧,我现在便不要老脸啦……”
他忽然蹦起,对尸魃大呼小叫:“不要过来,有埋伏,不要过来!你应该有理智的吧?你是那工地精的肉身,不该连理智都找不回来这么不堪吧!”
老晋的提醒起了反效果。
如猫儿喜欢在猎物动起的一瞬发动攻击般。
尸魃低吼,其涎水如瀑布涌出,滴在地上,火焰更盛更旺。他狂跃而起,朝老晋狠狠扑来!
老晋暗骂,慌乱中本能取出一个小瓶子,掷于地上!
没想到。
尸魃真的忽然停步,它狞着鼻子,停在了梁道长还差一隙才有把握突袭的地方:“这是什么……血?好讨厌的味道……黑狗血?!”
“哈,哈哈,”尸魃抱头,蹲下,看见自己肚子上可怖的伤痕和窟窿,满脸的不甘和绝望:“我开始害怕黑狗血了,我真的……死了?”
“确是黑狗血,来自一条叫阿福的狗,”老晋呼气:“你果然有理智!”
活人吐露的气息堪比无上珍馐的气味。
尸魃闻见,食指大动,食欲业已压过一切。
蹲姿的它借势趴下,伤口中又喷吐出滚滚热浪,仿若在宣告小小一滩黑狗血对他根本不是威胁。
老晋恍觉它是走上另一条路的周彪。
又抬头,今夜的月相和第一次见到周彪的那晚是这么的像。
他心回百转,忽然对口袋里开着免提的手机道:“老周,我们刚遇见的那个晚上……你问过我什么问题来?”
周彪边赶来边答:“我像黄皮子讨口封一样问过你我像什么。”
“不对,接着这个的下一个!”老晋咧嘴道:“尸魃就是你的肉身,思路也该和你一样清奇。”
尸魃歪头。
连藏在草隙中的梁道长也散发疑惑。
却见老晋又从身上掏出个瓶子,指着尸魃厉声道:“黑狗血奈何不了你,那这个呢!给我看仔细咯,这不是瓶普通的血,是更有用的血,是一瓶黑人的血!”
尸魃愣住。
草隙中的白土气笑了声。
老晋狞笑着扭开盖子:“而且,这不光是黑人血,还是来自南非的黑人血!猜猜看,南非什么病发病率高得吓人?”
尸魃艰难道:“是艾……我呲……”
他的骂声没说出口,便已退避三舍。
比黑狗血强了百倍的黑人血。
对肉身之鬼堪比脏弹威力的艾。
老晋狞笑着将这黑黝黝的液体浇在头上,张开双臂,大有朝尸魃猛扑而来的意思!
藏在草隙中的梁道长气得仰卧起坐起来,无数分身的无数张嘴合唱般怒骂:“妈的,他骗你的!”
尸魃哪还听得进去?发出一声惊慌的呜咽,连食欲也无法阻挡,转身绝尘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