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觅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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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一场豪赌

抓到阿昌的那一刻,梁志冒出不好的预感。虽然在出发前做了充足的准备,薛队特批了搜查证,调取录像证等配合调查的各种证件,还有全支队的警力支持,但恰恰因为阵仗的强大,围捕的目标却在简陋的棚户屋里睡大觉,敌我双方投入与态度的不对等,令梁志迟疑。箭在弦上,所有人就等着“一声令下”之时,小张忽然垮了,哭丧着脸说:“我对不起你,老大。”

按胡敏的意思,将升职的可能传达给梁志后,梁志的冷漠回应,证实了小张对这一招的怀疑。事实上,小张心底早有了破釜沉舟的打算,所谓非常时刻用非常之法。即使不为升职,为了2组的前途,他也要逼梁志一步。于是,他拨打了薛队的电话。

小张通知薛队,梁志已经锁定了嫌疑人,如果薛队愿意提供支持,那么薛队可以短时间内在功劳簿上再添一笔。薛队没有理由支持梁志,在大局已定的情况下,多一功少一功已无关宏旨。小张的电话表面上是求支援,实际是通风报信:若梁志在薛队升职前把案子破了,风光全让梁志抢了,升不起老何倒是事小,届时,全支队都在看他提拔谁的笑话,为了避免这种情况的发生,就得现在参与抓捕。问题的关键在于破案的时间,若还要几周,这事便与他没有关系。

小张很揣摩薛队的心思,所以,在薛队问“有多大把握”的时候,回的不是把握多大,而是“指日可待”。只要薛队主动参与,就可以逼梁志提起精神,抓紧时间采取行动。

小张的如意算盘在薛队头上打的倒是噼啪响,那是因为他熟悉薛队,在阿昌头上就乱了章法。小张没想到,阿昌光明磊落,行如常人,监视期间完全没有犯罪的迹象,也没发现一丝刘淼的踪迹。

小张悄悄走访周围的邻居,希望从他们那里得到破案线索。可能是门窗单薄的原因,整个棚户区里,秘密的保质期比鲜奶还要短,不管打听谁家,想听不想听的,能听不能听的,都一股脑倒给你:

“阿昌?坏,坏得不能再坏了,住在这种地方,你能指望身边出个什么好东西?他是不是又犯事了?抓他准没错!哦,一定是犯了大事,对不对?以前都是直接踹门抓人的,他家可让卖门的发了财。以前,他那帮混子有五六个,染头发,打耳钉,还有舌钉,我看里面那女的那个地方肯定也有钉!我是没见过,但你想也能想出来。后来都进去了,就他没事。不是他多好,肯定是性无能,所以没参与轮奸,连那个女的都干了,他没干,你说不是性无能是什么?现在这伙有四五个吧,听说,上个月差点烧死个老头。纵火犯!你知道代表什么吧?你等等,你看,这本《FBI教你侧写》,纵火犯有成为变态连环凶手的可能。抓吧,赶紧去抓!”

“放屁,别听那收破烂的瞎逼逼,阿昌得罪过谁?在这个区里,他从没犯过事。狗娘养的垃圾王,说话张嘴就来。‘兔子不吃窝边草’?‘虎毒不食子’,还有人卖儿子卖女儿!别跟我扯老话古语啥的,我不爱听那个,什么人都能用一个词,一句话概括了,别说这片棚户区,就是全世界都好管了,你们抓贼不也容易了?你怎么形容我们这片地儿?来,你找个词来定义定义我们……我不是喝多了,真的,别看我们是个棚户区,什么人都有,什么人,不是乱七八糟的那种‘什么人’,是聪明的,笨的,辉煌过的,一直操蛋的,命运,懂吗?住这儿的,都是他妈命不好的。我操,我帮你定义了,说脏字不罚款吧?哈哈。唉,别走啊,唉,什么警官,sir,阿sir!别走啊,来两盅!”

“你该问问那个死酒鬼为什么帮阿昌说话。他女儿多亏了阿昌才考上的大学,是个二本,他感激得要命。阿昌没上高中,因为偏科,语文才考了50分,但数学和物理都接近满分,嗯,对了,你要说他是偏理科吧,也不是,他英语还考了100多分。他那些考上高中的同学,有时候还来问他题。要我说,他要是能给初中生补习,指不定是我们这片的俞敏洪。你以为他不想?但我们换个角度,要是你孩子上初中,你敢请阿昌?摸着良心说,想都不会想哦。你要问我,阿昌是好人,是坏人,我说不好。我活了73年,我都不知道自己是好人是坏人,出门坐车,人们都躲着我,我坐过的地方,那些干净人都得擦了才肯坐,要不干脆不坐。唉,是不是说岔了?这跟好人坏人没关系是吧?话都说到这儿了,现在谁管你好人坏人,只说谁有钱谁没钱,时代不同了,想当年……”

信息近乎透明,甚至真假混杂,但无一例外,没人提到近期有陌生女人在阿昌家。会不会是半夜绑来的?阿昌最近有什么特别的举动?按时上下班?他的父母呢?如果他绑回个活人来,他的父母不至于无动于衷吧?统统没有发现线索。

期间,帮阿昌群殴邹景龙的那帮人拎过几箱易拉罐来找他喝酒。小张调出人手,对所有人一一调查,进行筛选。结果让小张陷入绝望。

小张有点崩溃,以致听说阿昌的母亲在城里打工,常年不着家,他就跑去翻阿昌家的垃圾桶,希望找到卫生巾之类的女性用品,证明他的家里有刘淼的可能。完全没有。

再想撤已经来不及了。梁志打来咨询电话,薛队不知为什么突然提出全力支持,他该怎么办?小张找不出让梁志拒绝的理由。他只能像赌徒一样,期待在最后一刻发生翻盘的奇迹。

淘金者一步踏进了流沙,11岁赛场上的噩梦隐隐再现,失败的阴霾渐渐在头顶成型。梁志沉住气,他还有最后的胜负手:

在工地走访没有收获的情况下,梁志大胆从连环绑架案的角度入手调查,而连环绑架案的线索单一又薄弱——美容院。再次走访美容院,却迎面撞上了大钉子,不仅老板,就连美容师都一脸气愤地坚决否认与阿昌有关系。

“我们这里禁止男士!为什么?你不就是例子嘛?男人一来,我们女人就没个安宁!请你出去!”

吃了闭门羹的梁志动用了薛队的调查证,硬碰硬地调走了美容院近期所有的监控。美容院一副“让你自讨苦吃”的傲然,梁志看在眼里,心里直犯嘀咕。

在一帧一帧反复查看的情况下,梁志终于有了发现。线索同样出现在刘淼与尹梦欣同时出现的那一天。梁志发现大门的玻璃上有个人影忽大忽小,一直没有离开。梁志立刻调出相应时间段美容院门口的摄像画面,出现的人让他为之一振。若说刘淼与尹梦欣同时出现的情况可以用“巧合”来解释,那么刘淼,尹梦欣,阿昌三个涉案人员同时出现的概率可以说是微乎其微。

纵然有许多抓错人的失败迹象,但梁志还是愿意赌这个突破口不会错,退一万步讲,这是一个天大的巧合,梁志也希望知道背后的原因,解开他心中的一大谜题。

抓捕行动开始前,梁志先安慰了小张,也提出了郑重的警告,以后不要再搞职场政治那一套。小张觉得梁志矫枉过正,而且一码归一码,但他此时的处境,仅被警告,已是万幸,哪里还有底气争辩。

不出所料,阿昌否认自己是绑匪。

“不是绑匪,这些钱是哪儿来的?”

虽然屋里没有找到刘淼,但梁志敏锐地发现了成打成堆散放的现金。虽然没有五十万之巨,但也有八九万。这个年代,谁家会有如此多的现金?即便有,谁家又会摆放的如此随意?只有不当得来的钱,因为来的随意,放的也随意。

“哦,那个呀。”警方进来时,还在睡午觉的阿昌,此时赤着上身,往墙上一靠,支起一条腿来,满不在乎地回答:“邹老板给的。”

阿昌为警方提供了完全不同与邹景龙版本的故事:

阿昌拒绝了反悔的邹景龙是真,但故事至此没有结束。当时邹景龙把阿昌叫到工地没人的角落谈的交易。阿昌拒绝后,邹景龙将他上上下下地打量,打量得他浑身发毛,腿肚子打转,结果,邹景龙就这么走了。

阿昌并没有掉以轻心。他了解过,邹景龙曾为了一个项目,陪喝了一个星期,最后三天到了晚上喝酒,白天住院的地步,那个时候,他已是身价千万的包工头,而那也不过是可有可无的小项目。邹景龙绝不是轻易放弃的人。

阿昌的担心并没有折磨他太久,果然,邹景龙没走多远,正在卸水泥的地方等着他。工友们大气不敢出,连正常扛包时,憋气鼓劲儿的声都不敢出。本来阿昌是很有骨气的,但不知怎么,没了骨,气也撒的厉害。阿昌不知该避去哪儿,拖着脚步,来到邹景龙跟前。

“我在这儿还你尊严。我数十下,这十下之内,你怎么对我都可以。我绝不还手,也不事后报复。”说完,邹景龙垂手而立,其势之坦荡,有如绝壁,压得阿昌动弹不得。

邹景龙开始倒数,两个人像决战的西部牛仔相向而立,不明所以的工友们放下手里的活计,停下步子,等。

邹景龙一下是一下地数,数完最后一个数,阿昌体验到解放的虚脱,完全臣服于邹景龙。

邹景龙请阿昌去高级茶社喝茶。一进门,服务员双手于腰间轻扣,欠身问候。茶艺师,红茶绿茶地介绍,小壶小罐小茶杯,套来倒去,看得阿昌脑子跟眼珠子一起缭乱。

“出去吧。”邹景龙说。

“还差一遍。”茶艺师解释道。

“我让你出去!听不懂中国话?”

茶艺师抿着嘴,一霎的愤怒后,很有分寸地微鞠一躬,倒退着撤出去。阿昌突然心疼起她来。

“有面儿吗?”邹景龙咧着嘴问。阿昌陪笑说有。

“你知道她出去怎么说咱?大老粗,装X的大老粗,哈哈哈哈。”

邹景龙说得毫不羞愧,声音之大,阿昌怀疑整个茶社都听得到,怀疑下一秒那个茶艺师就会面红耳赤地冲进来制止。

“你觉得我会屌她吗,兄弟?”邹景龙问道。“你屌她吗?”

“不屌,所以她欠屌。”阿昌的俏皮话引得邹景龙满意地点头。但让阿昌松口气的是,一直没人进来管他们。

“小姐,倒茶,小姐!”邹景龙大声唤着。茶艺师,还是刚才那个茶艺师,微笑着进来,坐在刚才的位置继续为他们沏茶。阿昌观察着她,她的专注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抬眼,看到一直盯着他看的邹景龙。茶艺师倒好茶,温柔地问过需要后,恭敬地退了下去。

“兄弟,有面儿吗?”

阿昌点了点闷着的头。

“一巴掌就打没了,你那面子是纸糊的?”邹景龙突然旧事重提,阿昌措手不及的同时,又觉得羞愧难当,脸上一阵火辣。

“不怕你当众打我,为什么?因为老子经历太多了,这张肥脸,嗨,一层一层的全他妈的是脸皮,你随便扯。什么样的人你不能惹?那些脸皮一直耷拉着,要掉没掉,说有没有的人,你不能惹。一惹,他为了仅有的那点面子,能跟你玩命。你说是不是,兄弟?不是我姓邹的屌你,也先别急眼,让我把话说完。我还不如你,我这么厚的千层皮,兄弟,你一把给我薅掉了。男人最大的脸皮,是他妈的女人。”

邹景龙眼睛通红一片,以致阿昌以为他要宰了自己,可听到最后,才意识到那是眼泪憋红的。邹景龙用大手一抹脸,接着说。

“兄弟,算我求你,把勾引我老婆的那狗杂碎找出来。”哐哐,十叠红色人民币上了桌。“拿着,别不要,这是我的脸。”

阿昌如去势的狗,彻底服帖了。他对这个新认的大哥,打心底里敬佩又愧疚。为了给大哥争回脸面,他租了辆二手车,24小时跟着刘淼。即使刘淼进了男士止步的美容院,他也绝不松懈。万一她的情人化妆成女人,进去跟她约会怎么办?

产生这种想法,不能怪阿昌异想天开脑洞大,一连7天没有发现情况,阿昌已经焦虑到吃不下,睡不着的地步。他怕自己疏忽了什么,辜负了大哥的信任,更怕自己当初立功心切,谎报了军情,冤枉了嫂子不说,更是抹了大哥的面子。在如此立功心切、全力以赴的情况下,阿昌在刘淼的情人出现时,却只抓拍到了对方的背影。

“这个小三是干特工的吧?”

阿昌找出照片给梁志。那瘦削的背影,极其板正的衣服,毫无个性的发型,一眼便可看出是李执。不过这都是马后炮,在不认识的情况下,这只是一个男人的背影。

“他们在旅馆里待了两个小时,嗯,是这样,按说他们出来的时候,我可以拍到正面,但嫂子是一个人出来的,他们应该是分头走的。没嫂子当标记,我当然认不出哪个是小三。”

“你可以去查登记,查录像,只要肯花钱,还有办不了的事?”小张语带不屑地提示道。在他看来,找人正是这些混子的拿手好戏,没道理查不出。

“就你聪明。”阿昌可以听劝,可以臣服,但若有人想显得比他聪明,他可不答应。“他们住的可不是你在马路上能见到的那些招牌大的晃眼的酒店,是……是只有我们这样的人才会去的地方。这么说吧,你们扫黄打非才会去的地方,那种地方就一个规矩,义气。见了谁都当没看见。”

“你还挺骄傲?”小张从后面拍了阿昌一脑瓜子。阿昌还小张一个白眼。

“你们以为呢?邹总多大能耐,为什么跟我低头?还不是找不出小三来,没辙了?玩地下情这东西,没有地下工作者的能耐,可是玩不转。”

刘淼与李执的背影照是阿昌最辉煌、也是唯一的战果。阿昌本想乘胜追击,邹景龙却给他放了几天假。用邹景龙的话说,这事给他的打击太大,他原以为自己能接受任何真相,结果却是高估了自己。

过了几天,邹景龙才缓过劲来,让阿昌继续追踪。

2013年,NBA总决赛上丹尼格林26记三分球刷新联盟记录,但转头到第六场比赛,手感全无,导致马刺直接崩盘。干什么都一样,只要一断下,状态就很难续上,不过是复岗,阿昌再坐进车里却觉得哪哪儿都别扭。而邹景龙却比之前更加着急,天天催问他的进展,搞得阿昌的压力比之前还要大。没过几天,邹景龙便失去了耐心,他懒得再玩“捉奸在床”那一套,要跟刘淼摊牌。

阿昌把刘淼正在游玩的码头地址告诉邹景龙后,邹景龙立刻赶了过来。可能是怕家丑外扬,邹景龙快到的时候,让阿昌先离开。可阿昌才离开没几个路口,就接到了邹景龙的电话,问刘淼在哪儿。没想到,阿昌成了最后一个见到刘淼的人,而他跟踪了刘淼几天的时间,却一点没察觉她会有危险。

虽然阿昌是被邹景龙调走的,但没有安全地完成交接,更要命的是,人被绑架了。阿昌第一时间便开始了没日没夜的寻找,期间,他想过负荆请罪,但邹景龙根本不搭理他。连日的愧疚与压力,让阿昌不堪负担,精神萎靡,当邹景龙提着砍刀在他面前出现时,恍惚的意识里,仅剩下生存的本能——逃命。

阿昌交待完毕,梁志在逻辑上的胜负手,被轻松化解。11岁时大龙被吃的噩梦实实在在地再次上演。

屋里的刑警们不约而同地看向梁志,2组的目光中透出沉重的疑问:怎么办?1组的目光也是这个意思,但背后的意味却是幸灾乐祸。小张不甘心,还要追问,颇有不翻盘不罢休的执拗。

梁志接到的一个电话,让他和小张二人彻底死心。

邹景龙打来的求救电话。

绑匪提出最终的交易方式是一道谜题,谜底是刘淼所在的位置,若邹景龙能解出来,并在三点前到达,则释放刘淼,若不能,那么再见便是两界人。邹景龙自认不擅长解谜,为了刘淼的安全,他不得不低头,向警方求助。

小张一把抢过手机,急吼吼地问:“绑匪什么时候给你的电话?”

“就刚才,他一挂我就打给你们了。”

邹景龙以为小张是在珍惜破解时间,实则小张在确认他最想知道的问题,阿昌是不是绑匪。

显然不是。

小张的身体随着垮掉的意志往下缩,梁志一手托在他的腰间,一股力量自腰而起,小张这才挺了过来。

“收队。”

被判了死缓的梁志一声令下,带着兄弟们奔赴新的战场,那将是刘淼的生死营救,是警匪间的智力对决,也是决定梁志刑警生涯、爱情未来的生死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