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别业，文会，职业，归心
一条官道上。
许生平以铁扁担挑着千斤粮食飞奔，脚步不怎么沾地。
后面跟着一架架运粮的马车。
负责护送的几名骑士伴随在车队侧边。
所过之处，烟尘滚滚，卷起一条黄龙。
路人见状，纷纷避让。
忽然，一队黑衣骑士从斜刺里窜出，横亘在官道上。
在最前面领跑的许生平只得放缓脚步，逐渐停下，以免后面的马车刹不住。
跟在后面的马车赶忙拉扯缰绳，让马车缓缓停下。
负责护送的骑士们平举着长枪，神情戒备，打马上前交涉。
“大胆！你们是什么人，胆敢截停粮草运送队。”
“速速说明来意！否则格杀勿论。”...
黑衣骑士的领头者从怀里摸出一块令牌，展示了一下，淡淡道，“许生平，何在？”
负责护送的几名骑士仔细看了看令牌，纷纷收起长枪，目光异样地看着许生平。
许生平莫名其妙，“我就是，你们是什么人？寻我何事？”
“上马，跟我们走一趟。”
黑衣骑士的领头者一挥手，一名黑衣骑士牵了一匹马走到许生平的面前。
许生平可不想跟着一群身份不明的人走，“你们寻我何事？”
黑衣骑士的领头者道，“去了就知道。”
许生平皱眉，看这神神秘秘的样子，不去似乎都不行。
他目光询问地看向护送运粮队的几名骑士，这些人或许知道黑衣骑士的来历。
骑士小队长道，“把粮食放下，去吧。”
许生平觉得还是问清楚比较好，“不会治我一个擅自离队的罪吧？”
骑士小队长笑了笑，“不会，这是上峰的命令。”
许生平放下粮食，翻身上马，跟着黑衣骑士们离开。
他还是忍不住询问，“你们这是要带我去哪？”
黑衣骑士们不说话，他就一直问...跟唐僧念经一样，连孙悟空都受不了，还不信这些黑衣骑士能够顶得住。
果然，领头者被问的不耐烦了，“参加附近一个州府城的文会！”
许生平怔住了，他是犯人，参加什么文会？？？
“该不会跟海平府城那场盛会有关吧，我写的那篇被采纳了？因此，有人欣赏我的才华...特意邀请我？”
他逐渐回过味来，肚子里的这点墨水自己心里清楚，掏出西游记描绘花果山的那一篇已经用掉了七七八八，再想让他掏出什么东西来，着实太为难他了。
而且，光掏东西不给奖励...这样亏本的买卖可做不得。
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参加文会，用文章博取名声，为将来铺路，那是书生们经常干的事，这不是他作为货郎职业该走的路，儒生只是他的一个副业，他没有改行的打算。
“你们为何要带我去参加文会？何人邀请我？”
“别问了！去了就知道。”
领头者被问的有点恼火了。
许生平适可而止，没再多问。
黑衣骑士们一路疾奔，带着他来到了附近一个州府城郊外的一座风景秀丽的别业门口。
一个身圆领对襟华服的中年男子等候在门口，来回踱步，翘首以盼。
见到黑衣骑士们来了，他面带笑容地快步迎过来，来到许生平的马前，抬起右脚就是一个踏步礼，“欢迎许公子到来，真是让鄙庄蓬荜生辉啊！”
许生平下马，拱手回礼。
黑衣骑士们把许生平放下就掉头离开了。
中年男子亲切地抓住许生平的手就往别业里面带，边走边笑道，“鄙人许光祖，跟许公子同姓，本家啊。”
许生平感觉中年男子的手抓的很紧，仿佛生怕他跑了似得，这让他实在有点受不了，又不好直接无礼地甩开，委婉道，“许员外，我刚才抓缰绳，手有点累...想休息一下。”
许光祖这才松开，赔笑道，“鄙人失礼了，许公子勿怪。”
“不知许员外为何邀请我来参加这个...这个文会？”
许生平询问，心里却琢磨开了，感觉不像是许光祖邀请他来的，因为刚才那些黑衣骑士根本没有搭理许光祖，显然另有他人邀请他来，看样子那个人的身份地位比许光祖要高的多，许光祖这才会对他摆出这样恭维讨好的架势。
许光祖笑道，“许公子莫急，且听我慢慢说来。
事情是这样，前些年的时候，我们平阳府出了一位贵妃，按照大顺朝的规矩，出了皇后的州府，所有赋税减半，出了贵妃的州府，所有赋税减三成。
这对我们平阳府来说，可是一件天大的喜事，一直想着感谢贵妃娘娘，可是贵妃娘娘什么都不缺，不知如何感谢，便一直耽搁了下来。
这不，前段时间，许公子在海平府城写了那篇为无名之山扬名的佳作，贵妃娘娘看过之后颇为喜爱，我们平阳府便产生了一个想法，举办一场文会，以赞颂贵妃娘娘为题，向贵妃娘娘表达感谢之意。
鄙人在平阳府这里还算有点威望，平阳府衙门便委托鄙人举办这场文会，既然贵妃娘娘喜爱许公子写的那篇佳作，那么这场文会怎么少的了许公子呢，平阳府衙门便派人邀请了许公子过来。”
许生平眉头紧锁，怎么还跟贵妃扯上关系了？
真是人怕出名猪怕壮，他后悔抄了西游记那一段，像他这样在大顺朝底层的小鱼小虾，还是不要跟这样的顶层大人物扯上关系比较好。
要知道，大人物之间的权利博弈非常残酷，指不定哪天就引火烧身。
他没什么大志向，或者说他的志向太大，想要长生不死...唯有如此才能跟娘子每一世重逢。
所以，无论没有大志向还是志向太大，都不应该跟朝廷大人物走的太近。
“许员外，我只是乡野村夫，货郎出身，小时候读过几年私塾，勉强算是识文断字，上次在海平府写出那篇佳作，只是灵光一闪罢了，我这肚子里实在没什么墨水，再让我写什么，我实在写不出，这样的文会，我还是不参加了，就此告辞。”
他拱手作揖，说罢，转身就走。
许光祖变了脸色，一把拉住他，“许公子可不能走啊，你是上面点名邀请的人。
说白了，你就是这场文会的红花，其他人那都是给你当陪衬的绿叶。
你若走了，那就得罪了上面，以后的路怕是要走窄了。
我也没法跟上面交差，吃不了兜着走。”
许生平也很无奈，就像一个小学生，非要让他做高数，这让他如何做的出来，“可我真的不会写啊。”
许光祖低声道，“不会写也不妨事，鄙人已经考虑到了许公子文思枯竭的可能性，暗中请了知名大家写好了一篇佳作，许公子只要按照自己的笔迹抄写一遍，署一个名，那就等于是许公子写的了。
文会举办之时，许公子只需露个脸，往那里一坐，提笔随便比划几下就行，夺魁之人必定是许公子，已然内定。”
卷子都已经给我做好了？许生平不知道说什么好，这些人为了讨好贵妃，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他对这样代写的行为非常鄙视，打心眼里瞧不起，可又实在得罪不起，只能半推半就了。
在这个别业里好吃好喝住了几日。
文会如期举行。
众多才子才女受到邀请而来，没有邀请知名大家，免得已经给许生平写好的佳作被盖过风头...许光祖满面红光隆重地当众介绍了许生平。
才子才女跟许生平略微客气了一下，主要是给许光祖面子，至于许生平，他们倒是没怎么放在心上，说到底只是一个货郎出身，偶尔灵光一闪写出一篇佳作已经是天大的幸事，不可能灵光一直闪吧？
许生平坐在最后一排，坐姿端正，有模有样，提笔沾墨，画起了小乌龟，一只两只三只...四五六只。
就这样，百无聊赖...画了两个时辰。
文会结束。
结果公布。
不出所料，夺魁者...许生平。
才子才女们都被惊到了，满是疑惑，货郎的灵光又闪了？
当许生平“写”的文被当众朗诵出来的时候，辞藻华丽，文采斐然，作为赞颂贵妃之用实在太恰当了，贵妃的身份比较特殊，不能写的像皇后那样母仪天下的端庄，就是要华丽丽，才子才女们都是目露敬佩，不服不行。
许生平心里暗叫惭愧，抄西游记还能抄的理直气壮一点，毕竟没人知道...可这篇却是活人代写，天知地知他知、许光祖知、代写的知名大家也知。
庆祝宴过后，他就告辞离开了，回去继续运粮。
还是运粮来的踏实。
过了几日。
他所在的运粮队，又被一队骑士截停了。
每个骑士的盔甲都是非常锃亮，一看就不简单。
为首者却是一个细皮嫩肉的白面小生，穿着奇怪的官服，疑似太监，声音尖细，“圣旨到！许生平接旨。”
护送运粮队的几个骑士纷纷下马，长枪杵地，单膝跪地。
后面马车上的车夫们也赶忙跳下来，跪伏在地上。
许生平一看这架势就知道接圣旨要跪，只得跟着照做。
年轻太监取出一个长条的黑匣子，从里面拿出明晃晃的圣旨，双手展开，抑扬顿挫地念道，“大顺气运皇帝，敕曰：清溪县货郎许生平，勤俭持家，克几守礼，与人为善，广受乡民赞誉。
其为不幸病逝的妻子守灵期间，许志高等恶民，上门滋事，愤而杀人，实属无奈之举，情有可原，特赦其罪责，给予释放。
赐，货郎职业服一套，金百两。
钦此。”
许生平感动的差点眼泪掉下来，终于有人明白他的苦衷了，当然这只是错觉...要不是他抄“写”的两篇佳作立了功，不可能被赦免。
骑士们和车夫们都是羡慕地看着许生平。
年轻太监把圣旨收起，“许货郎，接旨吧。”
许生平双手举过头顶，“谢主荣恩。”
年轻太监把圣旨放在他手里，便是完成了接旨的仪式。
年轻太监一挥手。
一名骑士把一个宝箱端了过来，放在许生平的面前。
年轻太监淡笑着勉励道，“许货郎最近声名鹊起，接连写出两篇佳作，一篇为海平府城的无名之山扬名，孕育山精，承接气运之力，抵御海潮，让海平府城的平民百姓免受灾难，大功一件；另一篇赞颂贵妃娘娘的佳作，颇得贵妃娘娘的喜爱...也是大功一件。
自陛下登基以来，获得御赐货郎职业服的人，许货郎属于第八十一个，这可是难得的殊荣，再接再厉，不可辜负了陛下的期望。”
许生平只得再次感谢皇帝陛下，表达努力的决心。
年轻太监又勉励了几句，便是离开了。
“我终于可以回家了！”
许生平感觉浑身轻松，无罪一身轻，还能衣锦还乡，已经完成了当初逃出清溪县之时立下的誓言之一。
另外一个誓言就是斩杀清溪河的水怪，暂时还没有能力做到，不过有了皇帝陛下的这个封赏，清溪河水怪应该也不敢把他怎么样，自保没问题。
“御赐的货郎职业服啊！”
常涛走了过来，眼神里充满了好奇，想要看看什么样。
骑士和其他车夫也是围了过来。
许生平只好把宝箱打开一条缝，拿出货郎职业服，财不露白，黄金就不要展示了。
满足了众人的好奇心之后，许生平就告辞离开了，迫不及待要回家，虽然跟娘子约定的重逢之期还有十来年，不过谁知道呢，万一已经“两三岁”的娘子给他写信了呢。
他越想越期盼。
归心似箭！
他恨不得在背脊两侧插上翅膀，空降到自家的老土屋里。
几天后。
他回到了海平府城，租住的小院。
准备收拾东西回家。
打开屋子的门一看，差点被熏的晕过去，只见屋子里摆满了吃的喝的，住着几十只肥胖的母鸭子，也不知道从哪户人家那里拐带回来的，窝屎窝尿，沾的哪里都是。
铁羽鸭见势不妙，已经翻窗跑了。
“有种就别回来了！我能培养你成为铁羽鸭，就能培养另一只鸭子成为金羽鸭。”
许生平气得不轻，把这群母鸭子赶了出去。
打了水来，清洗了半个多时辰，才算打扫干净。
他把货郎的家当收拾好了，去了一趟杨小慧的家里，结果杨小慧不在家，可能出海打渔去了，只好写了一封辞别信，塞进门里。
接着，他又去了一趟州府衙门，拜见和感谢知府大人，在这一年当中，得益于知府大人的关照，他才能在地牢里过得这么舒坦，若不是知府大人给了他参与的机会，他也不可能表现自己，引起了朝廷大人物的注意，从而获得赦免。
知府在百忙当中抽空接见了他，勉励了他一番，对于收他为学生之事，只字未提，已经放弃了这个念头。
许生平做完这些，回到租住的小院，挑着担子，锁了门，便是离开了。
一道“矮小又锃亮”的身影从草丛里嗖的一下钻出，掀开箩筐的盖子，钻了进去。
许生平当做没看到，离开海平府城。
翻山越岭，跋山涉水。
跨越一个个州府。
往家的方向走。
只要一直走，就一定会到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