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一杯城市之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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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荐序

我认识的范庭略充满热情——对生活、对文化、对朋友、对社会,都投入了颇深的感情。尤其令我感到有趣的是,他往往用迂回曲折的方式,来表达他对一些荒诞的人和事的看法,机智又带点狡黠,令人忍俊不禁,然而,笑罢又不由有些黯然。我想起巴金说过的话:“我相信过假话,我传播过假话,我不曾跟假话做过斗争。别人‘高举’,我就‘紧跟’;别人抬出‘神明’,我就低首膜拜。即使我有疑惑,我有不满,我也把它们完全咽下。我甚至愚蠢到愿意钻进魔术箱变‘脱胎换骨’的戏法。正因为有不少像我这样的人,谎话才有畅销的市场,说谎话的人才能步步高升。”

说直话、说真话无比困难和沉重的年代不是早就过去了吗?我不知道。但显而易见的是,有很多朋友就像范庭略一般,逐渐将人文关怀转向对美酒美食的追求。我在说别人,同时也在说自己——我二十多年来写文化、写艺术、写社会现象,甚至评论时政,但到头来,美食文章写得越来越多,其他事物写得越来越少,不自觉地变成了“美食家”。是人老了变得自私还是世事变化太快追不上了?这是我常常自省和自咎的,但无论如何,“初心”杳然无影踪了。将来撰写历史的人,也许值得研究——为什么许多即使百无一用的书生,开始时都有用世之志,但到了最后都万法归一,以美食作为归宿?

一个“知识分子”蜕化为“知食分子”的年代。

并不是说美食没有其价值——那也是重要的文化构成,由初民开始,食是生存的必须,也是文化的起源,每个地方、每段历史时期,都有不同的饮食文化。书画文物,饥不能食、寒不可衣,但饮食可以,不仅疗饥,也予人以精神上的满足。尤其到了当代,烹饪讲求创意——味觉以外,厨师的创意已成品评标准之一。尝多了当代烹饪,我的“胃口”也大了,对一二线厨师的出品,不再仅以口腹之欲为满足,而是期待能从味道中体会到厨师抽象的创意思维,就像欣赏一件艺术品。

我在大学主修艺术史,卒业后又写了约十年视觉艺术评论文章,后来亲美食远艺术,原因之一是心有不忿——社会对艺术的定义太狭窄了,走进博物馆,怎么只有绘画、雕刻、建筑、装置艺术、影像之分类?为啥一道充满创意的菜式不是艺术,反而一些摹古的绘画却是?那是完全没道理的事。

幸而,世界在改变。2008年,西班牙斗牛犬餐厅(El Bulli)名厨费兰·阿德里亚(Ferran Adria)受邀参加世界最重要的当代艺术展之一——德国卡塞尔文献展(Documenta),此事颇具象征意义,意味着艺术界对烹饪艺术的认同。当然,这仅仅是个开始——连艺术界的改变都那么缓慢,很难期待大众十年八载会把既有观念调整过来。然而,过去十来年,厨师的社会地位的确提高了,这也是可喜的事。

所以,怎么可以小觑美食的文化意义?那是大文化重要的组成部分。

读范庭略的文章,可喜的是他不像好些“美食家”撰写美食文章,仅以个人品位批评食肆优劣,以此自我定位,争夺话语权。他更多是从文化角度体验和推介饮食文化——与过去数年以上海为中心的饮食发展与时俱进,由米其林星级餐厅到连锁餐馆的发展,再由日本料理、威士忌、雪茄、鸡尾酒、茶餐厅到月饼……无所不谈,很多都是新生事物,范庭略扮演了见证者的角色,与之对话,又向大众推介。

小津安二郎说:“我是卖豆腐的,所以我只做豆腐。”文化人,也做好本分的文化事。其实那也并不容易——且看写饮食的,有几个人是从文化角度出发写饮食?所见更多是商业帮忙或帮闲。

不必慷慨激昂,也不用抛头颅洒热血。对抗野蛮与愚昧,发掘、发扬或创造出美好的事物,是文化人可以做的事。从这个角度看,饮食岂是小道?!与范兄共勉之。

刘健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