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老师们的心声
令人绝望的主题
一群老师正在教室里聊天,讨论各自的生活。他们都是年轻教师,教龄不长,但已经对这份工作不再抱有希望。有的人打算辞职,不再从事教师这个工作,有的人决定留下来,但不再像之前那么上心了。他们直言不讳地表达自己的真实感受,宣泄着自己的情绪。
安:“工作一年了,我现在可以确定自己完全不适合这份工作。我是怀揣着爱和希望来当老师的。可是现在,希望破灭了,爱也消失了。老师已经不只是一份工作了,它相当于慢性自杀,每天在消磨中死去。”
鲍勃:“欢迎来到‘研究生辍学俱乐部’。如果我告诉你们我有多讨厌自己的工作,你们可能会认为我疯了。我是一名音乐老师。我爱音乐,视音乐为生命。但我常常想一把火烧了学校,然后在火灾现场拉小提琴。我讨厌校长,鄙视督学,憎恨这个教育制度。现在,我只想尽快活着离开这里。”
克拉拉:“我时常伤心地想哭。我真的特别失望,也不再抱有幻想,因为我所期望的实在太多了。我想做些好事,改变孩子,改变学校,改变社区,改变世界。现在看来,我真的是太天真了!”
多丽丝:“我曾以为我是爱孩子的,尤其是穷人家的小孩。我一直渴望尽我最大的力量来弥补他们的穷困,让他们知道自己是聪明的、有价值的,但他们却让我认识到自己是多么愚蠢和软弱。”
厄尔:“我从没有过希望,所以也就不会失望。我就从来没奢望过凭借自己的力量能改变什么。你们之所以这么伤心,是因为你们妄想用一把破勺子清空海水,然后你们才发现,这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多丽丝:“那你为什么还要当老师呢?”
厄尔:“这就是一份工作。如果你不把它放在心上,也就没那么难受了。老师工作时间短、假期长,还有额外的福利,这些就能让我很满足了。”
克拉拉:“上帝啊,救救我们吧。”
厄尔:“别再我面前假装虔诚了。我可不是憎恨这份工作。我了解这个制度,对它也没有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工作就是用来维持生计而已。我不喜欢,我也不反抗。忍受下去,从中得到自己想要的就行了。”
弗洛伦斯:“每天我都精力充沛地来到学校,然后半死不活地回家。孩子们的吵闹声要把我逼疯了。吵闹声淹没了一切:我的教育理念,我的教学理论,还有我所有的善意。每天,这些吵闹声折磨得我昏昏沉沉,头晕眼花。而且,我还知道,校长老大哥正用他那双探针般的眼睛和无处不在的耳朵时刻监视着我。”
格雷丝:“每天我都会对自己说,‘今天一定是风平浪静的一天,我不会遇到任何麻烦,我不会被激怒,不会发脾气,不会做有损健康的事。’但每天,我还是会在教室里失控。回到家后,我都会感到无比沮丧,甚至厌恶自己。我感觉自己就像电脑,按照程序规划好的指令办事。而我收到的编码指令就是:‘大喊大叫吧!歇斯底里吧!发疯吧!’”
哈罗德:“我想教育孩子要与他人和睦相处。但讽刺的是,我却不停地与他们产生纷争。真是搞不懂。”
厄尔:“难道你还想要保持理性吗?想要搞明白吗?这个世界本身就是疯狂的。学校存在的意义就是为进入这个疯狂世界做最完美的准备。想要理性地看待这个制度,无异于用理性的规则自杀。”
多丽丝:“我工作的地方是个贫困的社区。那里的人们特别爱生气。他们总是怀疑你看不起他们。所以我学会了听他们说,点头表示赞同。我自己完全不敢说话。”
安:“我想对所有孩子一视同仁,但我很快发现,态度总是比意图来得强烈。我忍受不了那些欺负人的孩子和自作聪明的孩子。我知道,他们也需要理解和指导,但我就是帮不了他们。他们自己也知道。”
厄尔:“奇怪,我反而喜欢自信果断的孩子,但我受不了软弱、温顺,总是哭鼻子的孩子。每当他们哼哼唧唧地哭诉时,我都特别来气。我想对他们说,‘你们为什么不能擦干鼻涕,站起来打一架呢?’”
哈罗德:“知识和实践之间的鸿沟是永远无法逾越的。一位古代哲学家曾说过,‘建立在关爱上的权威比建立在武力上的更有力量。’但我们却诉诸武力,向孩子们灌输仇恨。我们的校长说,‘只要孩子们能听你的,让他们恨你也无所谓。’但我们都知道,孩子们是不愿意从他们讨厌的老师那里学习东西的。”
格雷丝:“或许我没教会孩子什么,但我却对自己了解得更多了。我从来不知道自己原来是这么古板的人。我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对秩序、整洁和安静有如此强烈的需求。面对那些野孩子时,他们的精力比我大多了。坚持不了一会,我就无法忍受他们的吵闹、打架和满嘴脏话。我感觉非常尴尬和丢脸,每天都在焦虑和恐慌中生活,慢慢度过我痛苦的秋天、难过的冬天和绝望的春天。”
鲍勃:“你简直是个诗人。也难怪教育制度会让你如此痛苦。在这种制度下,我们没有任何体面可言。如果你是个情绪敏感的人,那么公立学校可没有你的容身之处。”
格雷丝:“我完全习惯不了他们的语言和行为。他们总是肆意搞破坏,把教室弄得又脏又乱,还总是从嘴里蹦出脏话!在我的班级,有的学生在说‘妈’的时候一定要带着脏字。一年中的大部分时间里,我都处于崩溃的边缘,与自己的愤怒和恐慌做斗争。每天早上,我都会祈祷:‘上帝啊,拜托了,不要让我在孩子们面前发飙。’与自控力的斗争耗尽了我的精力,让我身心俱疲。我同意鲍勃和厄尔所说的,无情的人才能当老师。”
克拉拉:“我觉得我没辜负老师这个职业,而是它辜负了我。每天,我都认真地备课,想要教给孩子们知识。但每天都会发生一些事情打乱我的计划。一个捣乱的孩子就能影响整个班级,一个耍小聪明的孩子就能毁了整堂课。该死,我真讨厌这些孩子。”
艾拉:“你最大的问题就是选择了教育这行——”
克拉拉(打断):“你说得太对了!”
艾拉(接着说):“因为你带着传教士般的热忱和一颗急于救赎的心踏入了这行。你非常‘喜爱’小孩子,迫切地想要拯救他们可怜的灵魂。”
克拉拉:“这难道有什么问题吗?”
艾拉:“你这个老师当得不怎么称职,因为你太容易受伤了。孩子们让你想到了自己过去经历过的痛苦,然后你就沉浸在自己的不幸中了。作为一名老师,首先要做到的是坚强,然后才是善良。如果你既软弱又善良,那么你就会被欺负,遭到学生的攻击。”
厄尔:“我同意你的观点。我就看到过这样的老师,付出了爱,却反而制造了恨。”
多丽丝:“难道给予学生爱不是件好事吗?”
艾拉:“爱是个复杂的过程。习惯被拒绝的孩子可能会被爱吓到。他们会对这种强加在他们身上的亲密感起疑。孩子们需要愿意和他们保持安全距离的老师。”
鲍勃:“感谢你带来的儿童心理学小课堂。不过你说的的确在理。我也注意到了,有些老师的失败是因为他们过于热切、过于投入。他们陷入了一段冲突不断的关系中。当孩子们不开心时,他们会苦恼不已,而当孩子们取得进步时,他们又会欣喜若狂。教学是他们个人对快乐的追求。他们利用学生来满足自己的私人需求,经常会从过于强烈的积极情绪转变为过于强烈的消极情绪。这也让孩子们感到非常困惑。”
多丽丝:“我发现我们的话题已经从讨论自己的感受变成探讨其他老师的行为了。既然我们现在有了些经验,那么大家对教学的态度都是怎样的?”
安:“回想起过去的一年,我的怒火又上来了——虚度的光阴,无精打采的日常,没完没了的会议,毫无意义的谈话。我们校长说话喜欢含糊其辞,模棱两可。他做决定时总是拖拖拉拉,导致事情一再延迟。当我们需要他采取行动时,他又开始长篇大论,把事情变得越来越抽象。和他说话让我有种淹没在废话海洋里的感觉。”
哈罗德:“上周,我去了一所监狱,回来时心情既烦恼又沉重。我不禁去思考作为一名老师应当承担的责任。每个成年杀人犯都曾是上学多年的孩子。每个小偷都曾有应当教会他正确价值观和道德观的老师。每个罪犯都曾受到过老师的教育。每所监狱都是我们失败的教育体系最触目惊心的证明。我们真的需要好好审视一下自己肩上的责任了。”
多丽丝:“我还记得老师是如何教会我们不诚实的。他们从来都不肯接受简单的事实,一再坚持去说一个听起来可信又有趣的谎言。”
哈罗德:“教育就是个失败的事业。我们有解决方案,但永远不会被采用。想要有效地纠正这些问题,我们必须对整个制度进行根本的变革。可上面那些大人物是绝对不会允许的。”
厄尔:“整个教育体系都是建立在不信任的基础上的。老师不信任学生,校长不信任老师。督学怀疑校长,校董提防督学。每个部门都制定了一系列的规章制度,把学校弄得像监狱一样,还暗自谴责体系中的每个人都是不诚实的、没有能力的、不负责任的。”
多丽丝:“孩子们就是这样学会蒙骗的。他们学会了弄清楚老师想要什么,然后迎合老师的需求。而老师们又在揣测校长想要什么。就比如说我的校长,他对我的教学方式和我是怎样的人都不感兴趣。只要出勤记录和成绩完整准时地摆在他的面前,他就会满意了。”
艾拉:“你说的真让人感到沮丧。我很好奇,为什么还有成千上万的老师年复一年地教书呢?他们可不都是受虐狂吧。我们的工作就没有一点令人满意的地方吗?”
多丽丝:“如果有,请你告诉我。”
艾拉:“我当然可以告诉你,但我不确定能否说服你。”
多丽丝:“说来听听。”
艾拉:“好的。我和你们面对的困难是一样的。但我也很享受被需要的感觉,了解孩子们行为背后的原因,也学会更好地了解自己。”
厄尔:“你已经能够轻松应对这一切了是吗?”
艾拉:“很抱歉让你觉得我说得很轻松。但其实对我来说,这听起来更像是一种痛苦的评价。”
厄尔:“还有什么高见吗?”
艾拉:“还有很多呢!但我只想告诉你们一个事实:愤世嫉俗的人不适合待在小学。这些小孩子需要有人保护,让他们远离铁石心肠的成年人。”
厄尔:“哇,好极了。你说到点子上了,斯波克博士。”[1]
鲍勃:“每当校长来我的班级时,我都会很头疼。这个冷漠无情的人让我对孩子们热情一点。他说我太忧郁了,需要更有活力一些。和他待在一起,我分分钟都要昏过去。他说他同情那些可怜的孩子们。我也很可怜,他怎么不同情同情我呢?他怎么不对我热情点呢?现在,我也学会了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
哈罗德:“我的督学喜欢看书、写论文和做研究,唯独不喜欢现实中的人。他对古雅典和中世纪罗马的教育情况了如指掌,却不知道如何督导一个活生生的老师。”
安:“我们单位有很多打发时间、等待退休的老师。他们已经人到中年,非常痛苦,却又无处可去,只能为无法重来的生活哀叹了。”
多丽丝:“一位老教师常常告诫我,趁年轻赶紧逃离这个行业吧。看看现在的我就知道了,为你自己着想,赶紧离开吧。教书会扼杀你的,扼杀你的精神,耗尽你的精力,腐蚀你的个性。每天与孩子们斗智斗勇,听家长不停地抱怨,校长不断地挑毛病——这些能让你得到什么呢?选一个体面点的职业吧。”
哈罗德:“我渐渐明白了,大学并没有让我为工作做好准备。当老师需要具备的技能不亚于开飞机。在大学里,他们教我们开的是拖拉机,却告诉我们这就是飞机。难怪我们每次想要起飞时都会坠毁呢。”
多丽丝:“太真实了。我的教授们总是谈论孩子需要什么,家长需要什么,社会需要什么。我真希望他们能让我知道我需要什么。他们让我相信,孩子们是带着对知识的渴望来到学校的,而我所要做的就是满足他们的渴望。现在我才明白,孩子们来学校就是为了折磨我的,而且他们成功了。”
鲍勃:“我们之所以感到这么失望,是因为我们一开始的经历与我们所期望的大相径庭。这就像是我们坐飞机前往一个热带岛屿,结果却在北极着陆了。我们本希望去阳光明媚的地方,却要面对极地漫长而寒冷的冬天,这能不让人震惊吗?”
克拉拉:“难道教育就没有一点希望了吗?”
厄尔:“没有。别妄想这件事了,这样你才能活得久一点。”
艾拉:“如果教育没有了希望,那人类也就没有希望了。我可不能接受这种虚无主义。我相信我们所拥有的创造力和创新力。日后,我们一定会在教育本身,在更好的教育,在不同的教育中寻求到解决办法的。”
教育制度改变前
前面的讨论是高度一致的,压力是相同的,情绪也是一样的。这种一致性只强调了一个重要的主题,那就是年轻教师的不满、失望和绝望。他们的痛苦来自于学校生活的本质。用诗人维吉尔的话说,他们之所以哭泣,是因为“事物本身在流泪”。
一些老师失去了信心,放弃了希望;而另一些则大声呼吁改革。激进的人寻求改革现行的教育制度,保守的人则选择采取一些权宜之计。与此同时,课堂生活还在继续:有需要教的孩子,需要安抚的家长,需要给予解释的校长。这些都要求老师付出时间和精力。如何才能有尊严地生存下去?这可不是个明知故问的问题。
有这样一个故事,说的是一个身陷困境的男人来寻求拉比[2]的帮助。拉比听了,建议道,“相信上帝,他会帮助你的。”“好的,”男人回答道,“但请您告诉我,在上帝帮助我之前,我该怎么办呢?”
老师们也会问类似的问题:“在教育制度改变前,我该怎么生存下去?”“当下,我能做些什么来改善课堂生活呢?”
在本书中,你能够找到这些问题的答案。
注释
[1]本杰明·斯波克,美国儿科专家,他的《斯波克育儿经》在美国产生了巨大影响。——译者注。
[2]拉比是犹太教对接受过正规犹太教宗教教育,担任教会精神领袖或导师的人的称呼。——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