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查账（下）
礼毕，艾琳以标准的宣旨腔对弗雷说道：“我此行来，是为了考察查账人的作为，以及将你们的情况如实汇报回风盾堡。”
“千言万语，都不如您亲眼一见。”
弗雷无言地向后看了两眼，从诊疗所里间传来低低的呜咽声。
“生者无粮，伤者无药。饿死的饿死，病死的病死。如果这种情况还要我们上缴物资，那和处决我们也没有区别了。”
“……”艾琳微倾下巴，将日熔镇的苦难暗记在心，“我已决定，要为你们争取些时间。”
“感激不尽！”听到成功拉拢了这么一号大人物，弗雷差点没压住心头的喜悦。
“不过，风盾堡的耐心不是无限的。”艾琳话锋一转，“如果你们这里拿不出什么回馈……只怕到时候，我也难顶内部的压力。”
（不愧是宰相的女儿……）
弗雷还没来得及开心，就在内心吐槽道。
她不是什么傻白甜、看见遭难之人就走不动道的圣母。仅仅是抛了个甜头，马上就开始谈回报了。
“你们这儿的情况……铁，你们产不出；粮，你们不够吃。那木头呢？”艾琳为弗雷敲定了一个方案，“附近有这么多林木。大规模伐倒之后，也正好解决你说耕地太少的问题。”
“是个方法。”弗雷思索了一下，觉得这是比能够接受的交易。
徒手下井开矿，恐怕自己的力量还不够；但赤手空拳打断几棵树，那可太简单了。
“望你不要食言。要是合作破灭，我只是损点颜面，你们嘛……”艾琳学着父亲的手腕，向弗雷适当地施压。“不用考虑到这一步最好，是不是？”
“哈哈，当然。我们出来也有一段时间了，您把妆整一下，我们把水送过去吧。”弗雷把这份压力敷衍过去，说道，“怕他们等久了，要起疑心。”
“不急，我还有一些私人问题想问。”艾琳手掌抬起，稍作下压。“你们这镇子离「灯塔」很近，应该知道些什么——昨天晚上，「灯塔」是怎么重启的？”
呃！
弗雷一时哑口。
如果对平民，说了那也就是说了，他们还得敬着自己呢。
可艾琳是风盾堡那边派下来的，身居高位。
万一「尊主之剑」的存在，激发了风盾堡的不安，出兵来剿……
那今天周旋的这一大堆活计，岂不是前功尽弃？
“当时情况很混乱。我只听说教团的人要去求个神使来帮忙，我也没留意。”
弗雷尽可能地把事件模糊化，只恨自己大学的专业不是新闻学。
“我将村子里的活人集结到这间诊疗所里，做好了殊死一搏的准备。抵抗到山穷水尽、退无可退的时候，「灯塔」复燃了。应该是教团和神使发力了吧。”
艾琳若有所思，突然神色一变：“你在隐瞒什么？”
这一问，吓得弗雷心脏差点停半拍。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这妮子诈自己呢！
“哪敢。再说，要是能找到那神使，现在不得供起来吗？”弗雷绷住了面部表情。
“嗯……”艾琳见弗雷没什么神色变化，也只好把疑问收回。“你倒是个有胆识的角色——不患得患失，敢争敢当。那长老不走程序，直接把位置让于你，倒情有可原……”
嗯？
弗雷察觉到她话里有话。
“请您明说。”
“说不定，你是个辅政的材料。”
艾琳在谈论正事时，语气与她的年龄明显不符，略带着当朝宰相的影子。
“如果你能让这镇子复兴起来，我可以将你引荐给我的未婚夫。他是如今的风盾堡堡主，王上诸多子嗣之一。你不会被亏待的。”
“感谢小姐赏识。”
弗雷欠身道，
“但我不适合当幕僚。我还是喜欢待在这里，带着大家一步一个脚印，走向富足；要是疏远了他们、在朝堂上待久了，恐怕也就没现在这能力了。”
艾琳微微一笑，没有做评价。
“查账人那边，我来应付。”她把一旁的木板重新捡起来，“你在这里等候，我会来通知你。”
弗雷迟疑了一下。
那就是意味着……要把局面的掌控交出去？
万一她进去之后，和那些人摊牌呢？
疑虑、不安化成漩涡，搅动着弗雷的脑海。
不，不能再犹豫了。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好。”
弗雷把一切感受，统统压在心底，给予了肯定的答案。
若到头来还是不相信艾琳，那费这么大劲争取她的同情与信任图什么呢？
这步险棋，不下也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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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泽琳小姐。”恢复“艾米”身份的宰相之女返回政务厅。“在诊疗所那边出了点状况，还请您赶快过去！给镇长搭把手！”
泽琳见弗雷没有回来，半信半疑地挑起一边眉毛。
她把手中的文书整理了一下，放在桌面上，快步跑了出去。
艾琳将充当托盘的木板放在桌上，转身对查账人们说道：“怎么，还想要我给你们递水吗？”
“哪敢，哪敢！”
他们规规矩矩地列成一队，分别拿起碗来喝水。
“我这边有个想法。”艾琳趁他们喝水时开口道，“卖他们一个人情，你们意下如何？”
“小姐，您知道王子的命令是——”
“我知道，拉他们回去当苦力嘛。”艾琳说，“可是……你们有没有想过，现在风盾堡里是什么情况？”
“呃——急缺人手。”
“再加一个尸横遍野。”艾琳补充道，“就在刚才我出去的时候，看了一圈这镇上的人，健康状况实在堪忧。别说当苦力了，指不定押送回堡的时候，就死在半路上了。”
“小姐，您的意思是……”众查账人放下碗，仔细听艾琳的吩咐。
“这些命不久矣的活饿殍，吃得比干得多。堡里本来木头就不够，尸体来不及烧。他们要是死在堡里，又得是多大的负担啊。”
艾琳将在场所有人扫了一眼，道：
“这次就给他们点时间，筹备资源，隔月再来收。就算收不到资源，也能筛掉半死不活的居民。另外，还能给王子增名声。”
“艾琳小姐，不愧是宰相的女儿啊！”查账人们低声地叫好。
“别忙着溜须拍马，你们平常办事，都不为主子多考虑考虑么？”
艾琳止住他们的兴头，继续说道：
“水喝完就把碗还给我，我把它们送回去避避嫌，免得他们开始怀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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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着马到成功的英气，艾琳只给了弗雷一句话：“成了。”
站在一旁的泽琳，目光不住地往两人身上扫。
什么情况？
才一起出去了不到几分钟，这就结盟了？
教团花了那么大代价，召唤的是「尊主之剑」才对啊，又不是什么夺魂鬼……
“你们先回去。”泽琳安排道，“我们的时间点错开些，免得有猫腻被看出来。”
“谢——”
弗雷还没说出第一个词，艾琳就摇了摇头：
“口头言谢无足轻重。真想表意，一个月后就知道了。”
目送走两人，艾琳刚想做好回堡的打算，就听到身后传来细细簌簌的声音。
她转过头去，只见一个略显消瘦的女子从里间缓缓走出来。
她看上去大病未愈，憔悴得令人心疼。
“啊……啊啊……”
见到艾琳，她那虚弱的身子突然有了诡异的力量，仿佛是这个世界的暗面推使她向前大步走来。
艾琳被这一幕吓到了，刚想抽身离开，就被她抓住了手腕。
“您……”
那女子缓缓开口，声音倒是意外的好听。
就像诱人品尝禁忌的低语。
“您，有成为「剑鞘」的想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