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有天灾,所以是种田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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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查账(中)

快速翻查纸页,无疑是对这些账录的摧残。

在查账人的手指下,不断有脱离书脊的纸张飞出来,有的甚至干脆就碎了,好像轻薄的饼干一样。

他们的眉头越查越紧,一来是因为这账目差得实在太过可怕,就算把这群半死不活的居民全抓回去,也不一定能消王子的气。二来……

这办公室里,有股冷冷的尿骚味。

“哼!”

为首的查账人率先发难,他劈手把手里的库房档案摔在地上,发黄的纸页如惊弓之鸟般四处飞散。

弗雷靠在不太稳当的椅子上,冷峻地盯着这人看。

“光是生铁就亏缺了270吨!这破地儿,有什么要用这么多铁维护的东西?”

“近年来的情况,您刚刚查过账目,很清楚吧?”弗雷斟酌了一下,开口道:“这里在不断死人。从几年前到昨天,三千人只剩下百来人——”

“我不管这些。”他使臂抡了半圈,把弗雷的解释打断,“缺人,就让镇里的人赶快生!临到我们来查,才哭着说自己人不够?岂有此理!”

“人得吃饭。”弗雷面不改色,继续道,“没有粮食,就没有人口。”

“你说粮食,我就查你粮食的帐!”

查账人信手抽过一本记录,

“前年共只上缴了140吨,去年就降到30吨。少交的这些,你们全喂到狗肚子里了!?我们王子刚到任,还不知道你们这群刁民的底细,特地放宽一年期限。今年又要怎么说?总得把欠缴的粮食纳上去了吧?”

“「无生者」被释放之后,开耕拓种就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了。守着步步退成荒地的田,这里的人都是被活活饿死的。”

弗雷不卑不亢,据理力争,

“加上昨天,「无生者」军团又把仅有的可耕田烧毁,里头的作物灰飞烟灭。今年颗粒无收已成定局,又何必要诘问?”

“真是个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贱骨头!”查账人把账目向后一丢,让同事们接住。“给你脸,你不要脸?”

“你想怎么样?”

“再敢顶嘴,这里的人,全部吊死,以儆效尤!”查账人指了指弗雷的鼻子,趾高气昂道:“而你的舌头得拔出来,挂在风盾堡门口!”

弗雷用食指,敲了两下椅子的扶手。

有时候真的要感叹一下,人和人之间的隔阂是那么深远。

这头蠢猪还在肆意喷洒唾沫,而自己都已经想好把这六个人分别埋在哪里了。

不过,弗雷到底没有上头。

不如说,他就是故意要顶撞这个带头挑事的,想要试一试水温。

他首先看向那个实习书记员。

进门的时候,她自称叫艾米。

很怪。艾米方才在门外懂得来劝架、免得事态升级。这时候怎么哑火了?

假设她是被团队安排唱红脸的,这时候也该出来唱了啊。

弗雷假装凝思利弊,又等了几秒钟。

还没有动作?

这事情仔细一想也很蹊跷。哪里有让小辈唱红脸的?这面子不都该卖给高位者吗?

“让人拿绳进来,全部捆了!”查账人叫嚣道。

“慢。”弗雷赶紧起身,拖延道:“我可以跟着你回风盾堡受罚,但这里的居民是无辜的。他们已经很苦了,不要再动他们。”

是错觉吗?不仅仅是泽琳,连艾米都朝这里看了一眼。

“死到临头,现在懂得忍了?”查账人得瑟地看着弗雷。

“刚刚是我失言了。帐是死的,人是活的。可以从长计议嘛——几位跋涉而来,还没喝过水吧?”

弗雷一面慢慢走近他们,一面说,

“不如先休息一下,喝过水了,再商讨补缴的事情。”

几个查账人刚想说“不”,可弗雷已经贴到了艾米的跟前。

这个距离,他可以只手就将艾米抓起来,作为人质。

一行人的肌肉绷紧起来,神色诡异地盯着弗雷。

“我知道你们在紧张什么。你们怕我在水里下毒,是不是?”弗雷转身说道,“那就请艾米小姐和我去一趟,做个见证。如何?”

众人面面相觑。艾米倒是神色自如,答应得很快:“好的,劳烦您了。”

弗雷领着她走到诊疗所。为了方便照顾伤员,仅有的饮用水都被存到了这里。

(应该没问题的,大不了就是丢个脸……!)

他暗自鼓舞了自己好几遍,才开口道:“能麻烦帮我拿个木板来吗?当个托盘用。”

正当艾米毕恭毕敬地端着木板时,弗雷深吸一口气,忽然行了个单膝跪礼。

“您、您这是干什么!?”

“这里只有我们两人。”弗雷把视线压下去,盯着飘动在艾米靴间的尘点。“您的同事听不到我们的对话——应该说,他们也不是您的同事吧?”

“您在说什么呢!”艾米仍在狡辩,就像被鱼钩钩住,却挣扎不停的大鱼。“我只是一个小小的书记员,您要是想——”

“失礼了。”弗雷站起身来,一手掣制住艾米的手臂;另一手食指弯曲,伸向她的脸蛋,用力地一刮。

指腹传来粉腻的触感,几片土黄色的碎块从她的脸上掉下来。

丑妆破裂,露出白皙如雪的肌肤。

“您很聪明。”弗雷收回手去,“用面粉掺着草木灰涂在脸颊、赭石粉抹眼皮底下,看起来浮肿又病态。站远了,压根看不出来您是个娇贵的人。”

“那您又是怎么看出来的呢?”艾米平稳地呼吸着,问道。“就因为我当时出来劝了一句话吗?”

“那只是个开始。”

弗雷向她解释起来,

“‘一个小小的书记员,怎么能两次调停上司的争吵?’你怕我起这样的疑心,所以选择了欲言又止。”

“就凭这样下定了决心?”艾米问道。

“还远着呢。”弗雷继续说道,“您是很能克制自己,演技也超群。可惜那些查账的和您没预演过。当我走到能武力威胁你的范围内时,他们全部——无一例外地,紧张了起来。”

“哼,那群人……到底是没经过世面。”艾米叹了口气。

“最后一步,我是来检查您的手的。”

弗雷看向艾米端着木板的手,纤纤玉指正捏着木板边缘。

“你没有合适又简朴的手套,就只能把手露在外面。可要扮演书记员,手指怎么能化妆呢?一握笔,手指一用力,妆就要掉。只好离我远远的,把手缩在怀里写字。”

解释完毕,弗雷恢复单膝跪地的姿态,向“艾米”托举起自己的右手手掌。

“哈啊……”“艾米”把木板抛下,“真是……棋差一招,输给你了。”

“我觉得我们是和棋了。”弗雷说道,“我还不知道您真正的身份呢。”

“你已经猜到这一步,那我再遮遮掩掩的也无裨益。”

“艾米”将手掌放在弗雷的手上。

“我是当朝宰相之女,艾琳·海卓莉丝,特允你向我行礼。”

弗雷毕恭毕敬地行了吻手礼,承认艾琳在此地的权力和地位。

当他吻上手背时,一股玫瑰水混着醋栗的清香,短暂地在肺部深处绽放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