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家暴
周诗一开始怀疑自己听错了,末了确定这是从一个几岁的孩子口中说出来的。
不开玩笑,这话放江城任何一个家庭里,前脚孩子刚开口,后脚巴掌已经呼脸上了。
不过周诗并没有严厉制止。
而是声音更加柔和,循循善诱,让小孩知道即便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来也不会被训斥,这样才能让他放松警惕,把更多真实的想法说出来。
其实说白了也是一种PUA,心理暗示都是上位对下位的向下兼容,是精神操控的方式。
只不过周诗会将其用在破案上,而【清洁工】则用在犯罪上。
尤其是哄骗孩子,实在是太容易了。
“为什么这么说,爸爸做了很过分的事吗?”
果不其然,说出‘爸爸死了才好’那句话的时候,小男孩心跳很快,不敢抬头,觉得要被警察阿姨骂了。
但见到周诗居然没有训斥自己,他的胆子也就变得大了些。
“妈妈不让告诉警察叔叔。”
“你喜欢妈妈吗?”
“嗯。”
“阿姨不是警察。”周诗扯着自己长款风衣里面的针织毛衣:“你看,阿姨没穿警服,跟楼下穿警察衣服的叔叔阿姨是不是不一样?”
小男孩抬起头来打量周诗,拿捏不准。
但是看见周诗那温柔的眼神,他心里的防线还是没能抵挡得住。
“阿姨你认识我妈妈吗?”
“认识。”
周诗点了点头:“你为什么讨厌爸爸?”
她在心里想,难道何云柯的那些变态艺术喜好被他孩子给发现了?
还是说邹怡跟孩子们说过什么?
小男孩又低下了头,略显委屈:“爸爸不喜欢我,也不喜欢妹妹。”
“为什么?”
小孩子的心思其实很细腻的,他们或许不明白一些高深的道理,但是对别人对自己观感十分的敏感。
尤其是对自己的父母。
小男孩轻声说:“爸爸从来不去接我和妹妹放学,也不会给我买东西。我和妹妹的生日也不记得……他还打妈妈。”
周诗微微挑眉,心想果然。
【法医】出具的尸检报告里说邹怡的尸体有许多旧伤留下的淤青,再结合她自己分析的关于何云柯心理变态的推测,有暴力倾向也不足为奇了。
能让邹怡不惜下药一块死也要拉上何云柯是一定有原因的。
许意卿也在旁边,他想了想说:“还记不记得去潘瑶家里做笔录时候,潘瑶说的话?”
“关于什么的?”
“正月初七坝下村大火那天,何云柯很害怕,想跟潘瑶一起私奔,但是潘瑶拒绝了。”
周诗回忆了一下然后恍然大悟:“潘瑶说何云柯动手打了她!”
杜宇不知何时已经进了屋门,闻言想起了笔录上的内容:“她说何云柯打人很疼,可是第二天潘瑶发现自己身上没有明显的淤伤,这说明他是有经验的,知道怎么样打人不会留下明显的痕迹被别人发现。”
由此专案组得出结论,何云柯有严重的暴力倾向,而且经常对邹怡进行家暴!
三人在一旁小声交流,尽量不让孩子们听见。
周诗说:“仅仅是受不了家暴,那么邹怡可以选择离婚或者其他手段离开何云柯,而且也肯定早就爆发了。一个人只有在绝望的时候才会放弃自己的生命,邹怡在此之前一定也进行过其他尝试。”
许意卿点头说:“我同意周诗的观点,家暴只是雪崩前其中之一的雪花,还有其他导致邹怡绝望的原因。”
杜宇沉思片刻,说:“有没有可能是邹怡发现了何云柯外遇?”
许意卿问:“何云柯跟潘瑶同居的事?那她为什么不取消警局的立案?”
周诗说:“那就很有可能是外遇的某些证据,但邹怡还不清楚何云柯与潘瑶住在了一起,直到……何云柯害怕【清洁工】的报复,下定决心要远走高飞。在与潘瑶协商无果之后,回到家里准备拉着邹怡一起走。”
而这时候,很可能【清洁工】已经与邹怡联系上了,说了一些蛊惑的话或者拿出了何云柯外遇的证据,摧毁了邹怡的心理防线,让她做出了想跟丈夫一起死的决定。
邹怡自从嫁给何云柯以后就没有再工作了,吃吃喝喝当一个富太太,拿着何云柯的钱挥霍,被何云柯养成了金丝雀。
在这种情况下,何云柯对她的爱就是邹怡生活的全部和保障,甚至生个孩子拴住何云柯也成了邹怡对自己孩子们尽心尽力的初动力。
后来的爱就是来自母爱了,为人母才能体会那种来自灵魂的爱有多伟大。
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何云柯并不喜欢自己的两个孩子,这一点从那幅挂在储藏室里的《农神食子》就能看出些端倪来。
于是邹怡很慌,即便是经常受到何云柯的家暴也没有放弃这份婚姻,在她看来这是她这一辈子最后的保障了,离了婚她也就失去了生活的动力。
如此病态的价值观还没有崩塌,全仗着邹怡觉得何云柯还爱着自己,有爱情支撑,婚姻就不会破裂。
直到她拿到了丈夫出轨的实质性证据。
于是邹怡崩溃了。
一个人在绝望的时候能做出什么事情都有可能,没有理智的人是无法用常理推断的。
周诗去问何云柯儿子:“爸爸之前回过家吗?”
小男孩摇头:“没有。”
周诗又问:“你有没有觉得妈妈变了?”
小男孩想了想,点了点头。
果然!
三人发现了关键,不管【清洁工】的伪装能力多么强,肯定不能百分之百模仿一个人,那也太恐怖了。
杜宇问:“你是从什么时候察觉到你妈不一样了?”
小男孩说:“从爷爷家回来。”
“从爷爷家回来?你去过爷爷家?”
根据调查,何云柯的父母都在国外,可不是开车去隔壁城市就能去爷爷奶奶家过夜那么方便的。
小男孩点头:“妈妈把我和妹妹送去爷爷家了,我不喜欢爷爷家,我听不懂。”
在一旁沉默寡言的妹妹也跟着点头,脸上露出害怕和恐惧的表情,很显然爷爷家的环境让他们觉得不安。
小孩子的表述有问题很正常,周诗猜测听不懂应该指的是外国人说外语,那种陌生的环境别说对一个孩子了,就是把成年人扔外国去投奔自己的亲戚,也会有各种各样的不适应。
“后来妈妈把我和妹妹接回了家。”小男孩说:“妈妈就有些不一样了,她总是把自己关在屋里,也不让我跟妹妹出门……她说这样爸爸就不会回来了,我不想爸爸回来,就听妈妈的……”
从孩子嘴里能了解到的情况也只有这么多了。
杜宇又打电话给了在办理入境手续的何云柯父母,电话里他们说两个月前儿媳妇确实去了一趟国外,把孩子们送到了他们那里暂住。
因为两个月前正好是快过年的时候,在骨子里的传统让这俩已经移居外国的老人能在春节和孙子孙女团圆很开心。
再加上儿子在国内不知所踪,两个老人觉得儿媳妇可能有其他想法,也就默许了。
在电话里,这个操着一口别扭普通话的老人说:“她想要改嫁的话,我们也不拦着,孩子不能跟她走,房子她想要就给她……不过不久前她还是来把孩子接回去了。想继续养孩子我们也乐意,给了她一笔钱,其他的也帮不上什么忙了。”
何云柯的父母以为邹怡想通了不离婚,很高兴,再加上也跟孩子们一起生活了一段时间,发现孩子太小还不适应国外的生活,就又让邹怡给领回去了。
杜宇问:“那你们没有觉得儿媳妇哪里不一样吗?”
老人说:“有吗?我觉得挺正常的。”
杜宇又问:“你上次见到你儿子和儿媳妇是什么时候?”
老人说:“是他们的婚礼。”
杜宇沉默片刻,说了句没事了,请他们快些过来,就挂断了电话。
他叹了口气跟其他俩人说:“没有任何价值,公公婆婆得有快十年没见过邹怡了,就算是儿媳妇换了个人也看不出问题来。”
周诗也说:“外国那种陌生的环境让孩子们觉得恐惧,这时候妈妈把他们接回去,就算是本能里觉得邹怡有问题,在国外环境和国内熟悉的家之间,孩子们也会选择跟邹怡走。之后这种陌生感会随着回归熟悉的环境而逐渐被抹平……再加上【清洁工】有一定的心理暗示能力,几十天下来,也不会主动跟警察说些什么了。”
许意卿皱眉:“真是大胆,冒充死者生活在别人家里,跟死者的两个孩子朝夕相处,甚至警察找上门来都不怕,这样的心理素质是我见过的凶手里最难缠的。”
“别忘了她还住过夜店街的老旧民宅,跟一群风月女子同吃同住。”杜宇表情认真:“现在她可能还在江城,不知道住在哪里,甚至可能就躲在我们周围。”
灯下黑永远是躲藏最安全的地方,杜宇曾经查过不少大案,早些年连监控都不普及的年月,有一伙盗墓贼就住在派出所的隔壁,买了些盗版光碟放在出租屋里,每次去查也就查他们个贩卖盗版,几天就放出来。
直到不久之后有一次销赃不及时,家里流落了冥器带出来的土,让当时还是辅警的杜宇给察觉到了异样,这才破获了一起跨省大案子,杜宇也因此转正加连升。
“接下来几天我会加大排查力度,”杜宇说:“就从她住过的地方开始,旧厂区旁边的夜店街跟这里为中心,只要她还留在江城,早晚有一天能查到的!”
-----------------
从何云柯家离开,杜宇领着几名专业的技术员,跟许意卿和周诗又去了江城郊区的一处工地。
这个时节正是国内房地产无比兴盛的发展期,全国各地都在拆迁建房,所有富商都想来分一杯房地产的羹,江城的建筑队更是香饽饽,没点关系想接工程无异于痴人说梦。
所以工地负责人几乎天天都有应酬,杜宇找了好几次,对方都推脱没空,再加上邹怡的事让杜宇也脱不开身,就一拖好几天,知道现在。
车辆开到工地门口,见是警车过来,门卫不光不放行还喊了很多人拦路,那架势看的杜宇脸都沉了。
还是门卫接了个电话,这才火急火燎把大门打开,让一行人进去。
许意卿不解:“他们在怕什么?”
周诗说:“怕记者。”
杜宇咬了咬牙:“回头一定让市政那边过来查他们。”
周诗呵呵一笑:“他们要是怕就不敢做了,杜老大信不信你让市政查,什么也查不到。你自己来,还会有人不让你来,来了你也进不去。”
说话间,车已经开到了施工工地旁边搭建的活动板房。
工人们在这里睡觉,工头在这里办公,烟酒从这里进去然后倒手跑到江城的各大酒桌上,变成印章再飞回这里的文件夹里。
负责人是个挺着大肚子的男人,头上戴着安全帽,笑呵呵在门口等着。
见杜宇他们的车直接从大门开到这里,更是松了口气一样的高兴。
“是刑警大队的杜大队长吧?”男人赶紧跑过来给杜宇开车门,那叫一个客气:“我是施工队的负责人,我叫戴广华,叫我小戴就行!”
“戴老板客气。”
杜宇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他很讨厌这一套,觉得男人比富美集团的女总监让人讨厌多了。
但转念一想,其实这些生意人都一个样子,只不过眼前的男人更市侩些,女总监市侩外面还穿了一层体面的衣服。
戴老板并不觉得不穿这身体面的衣服有什么丢人的,反正装孙子能赚钱,有了钱他在别人面前也是大爷。
“杜队长来是想问我跟富美集团的工程?”
他把一行人请进了活动板房里,内部装修简陋,但是家具都是高档货,坐下来喝杯茶,仿佛让人忘了这是工地。
只有耳边传来的各种机械和施工的声音能帮助认清现实。
杜宇说:“市民公园的雕像里找到了尸体,我想戴老板应该已经听说了吧?”
戴广华点头,但是一脸无辜:“真的跟我们施工队没关系,市民公园的工程半年前就差不多完工了,我就把人弄到这边来,那边就剩了个壳子。大概一个月前吧,也就有看门的老头还在那边了,值钱玩意都已经撤走了……你想想,本来就是个公园,公园还怕偷啊?”
杜宇问:“也就是说,半个月前虽然有铁皮围着,但其实里面是没人的。”
而没有人也就意味着没有目击证人。
公园没有投入使用,也不会安装摄像头,戴广华嘴里说的看门的老头,杜宇不相信他会24小时醒着。
虽然一些大型的机器肯定会被发现,但有什么人在过去的一个月里出入公园,是能做到不留下任何证据的。
杜宇又问:“那铜雀雕像也是一个月前就完工了?”
戴广华摇了摇头:“雕像是在剪彩仪式前三天完工的,合同里有说不能太早,不然泄密了的话就没有话题热度了,就得在公园亮相前几天弄好,才有热度。”
杜宇说:“时间来得及吗?那么大一个雕像。”
戴广华说:“装上就行,其实挺简单的。那个铜鸟不是我们弄,我们只负责做那个混凝土底座。做好了以后放在那,等剪彩前铜鸟运进去一组装就完工。一点不麻烦,一上午就完工,两辆吊车开过去弄完了,都不耽误吃午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