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死者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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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狗尾草

经过简单的交流,众人得知女人是众多保险公司派来的代表,为的是刘竹花的意外人身保险。

紧接着她就遭到了王家人的集火,手术室里还有他们的亲骨肉生死未卜,来了一个保险公司的业务员,任谁都会觉得晦气。

好在现场还有杜宇这个刑警能管事,制止了王家人的暴动,带着业务员离开。

他们驱车回到了刑警大队,在重案组办公室里,业务员还在皱着眉头一个劲嘀咕,埋怨刚才王家人的野蛮。

“都是些什么人啊?”

“你也消消气。”周诗说:“他们亲人在手术室里抢救,难免情绪激动。”

杜宇问:“你是怎么知道我们在医院的?”

保险业务员说:“不是你说的吗?”

她指了指许意卿。

许意卿懵了:“我?”

保险业务员说:“你打电话给我,说刘竹花死了,让我去医院,你给我死亡证明。”

杜宇和周诗对视一眼,察觉到不对劲。

杜宇问:“我看看,什么电话。”

保险业务员拿出手机,打开通话记录:“一开始我还以为是快递电话呢!”

通话记录里显示一串虚拟号码。

现在很多网购平台、外卖平台甚至是推销电话,都会使用虚拟号码,导致电诈分子有可乘之机。

而在重案组里,近期的可疑号码都会引起重视。

杜宇给同事使了个眼色:“让网警去查查这个号码。”

保险业务员不解,看向许意卿:“不是你给我打的电话吗?你的声音跟电话里的声音一模一样。”

“我的声音?”许意卿指了指自己:“我确定没有给你打过电话。”

保险业务员看了看周围忙碌的刑警,拿出那份保险:“不管了,你给我出示刘竹花的死亡证明,我给你钱……受益人到场了没有?电话里你说你是受益人的监护人。”

“受益人叫什么?”

“刘庆。”

杜宇闻言看向另外俩人:“刘庆是刘竹花的儿子。”

紧接着杜宇把近期民警走访坝下村和江城风月场所收集到的关于刘竹花和她儿子的情况做了简单说明。

刘竹花在去往江城之后的几年里逐渐认清了这个黑暗的社会。

就在她已经摸索出了自己这种小人物怎么在江城苟延残喘的时候,一个意外打破了平静。

她发现自己已经怀孕两个月了。

只有亲身体会过成为父母才能明白孩子的冲击力,刘竹花之前也怀过几次,却从没有这一次特殊。

于是她萌生出了一个想法,要把孩子生下来,回坝下村去过平淡日子……尽管她连孩子的父亲是谁都不知道,两个月已无从查起。

那段时间她瞒着身孕,疯狂敛财,想给自己和孩子未来的生活攒一些保障,直到自己瞒不住了才坐上回村的城乡公交。

此时她已经有三个半月的身孕。

回了村以后,面对乡亲们戳脊梁骨一样的眼光和谣言,她默默忍受着一切,等待着孩子的降临,每天做梦她都能梦见规划好的未来,然后被自己笑醒。

那一阵,刘竹花感觉自己有使不完的牛劲,尽管几个月前她拧瓶水都费事。

随后她的儿子刘庆出生了。

名字是她自己起的,不知道孩子的父亲也就没办法上户口。没什么文化的刘竹花觉得也没什么问题,户口有什么用?娘俩安安稳稳过日子,以后找个不嫌弃自己的男人嫁了,这辈子也挺好的,落叶归根了。

可生活不会一帆风顺,或许是因为怀孕期间刘竹花仍然我行我素,也或许是小时候的一场高烧,导致刘庆比正常的孩子智力要低。

而且已经是低到了无法自主生活的地步,在别的同龄人已经上学的年纪,他就连开口说话都是断断续续的。

他饿了哭,冷了哭,热了也哭,不会说话就始终用哭来表达自己的感受。

这哭声惹烦了邻居,也哭崩溃了刘竹花。在无数个夜里,她跟着自己不懂事的孩子一起放声大哭,有时候还会盖过孩子的哭声。

梦里描绘的未来破碎了。

刚开始刘竹花还抱有希望,但随着刘庆年纪越来越大,她终于接受了现实。

一个风月女子,本就没有任何当母亲的经验,只凭着决心更不可能抚养一个傻孩子。

刘竹花种着爷爷留下的几亩地,却因为没有经验毫无收成。早些年攒的钱也花光了,她终日以泪洗面。

终于在某一天,刘竹花受不了了,她要凭着自己仅剩不多的美貌和青春,去勾搭一个能保证自己下半辈子生活的男人。

而这个男人绝不可能是村里人。

孩子成了累赘。

所以在某天清晨,她带着儿子挨家挨户去给人磕头,把家里剩的一些粮米油盐给孩子留下些,其余的都送给了乡亲们,身上的钱都在村口小卖部买了劣质的烟和酒。电视,冰柜,锅铲,甚至是插排,谁要就给谁,只求给孩子留张床。

紧接着刘竹花就人间蒸发了,带着仅有的三块钱车费去了江城,独留一个傻儿子在村里。

刚开始,还有村里看不下去的好心人去给傻庆送点饭吃,把他妈留下的那些粮食做成热食,不让他饿死。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人的好心渐渐磨平,傻庆又是一个不懂的什么叫感恩的傻子,甚至有时候还会跟村里的孩子打架。

谁也忍不了上午去给他做了饭,下午他就跟自己的孙子扭打在一起……尽管是村霸的小孩先惹了傻庆。

就这样傻庆成了孤儿,没什么人再去管他了。

他从村子的这一头徒步走到另一头的垃圾场,去捡菜叶子充饥,渴了就去长满苔藓的村边水湾喝水。

终于有一天,傻庆把自己吃坏了。

他疼的终日哀嚎和痛哭,村里人看不下去,去给他喂药,他却嫌药太苦,吐的到处都是。

后来,村里人在城里见到了刘竹花,跟她说了她儿子的情况。

人们猜测这时候的刘竹花应该已经放弃了自己的儿子,只当是死了,可乡亲的描述又勾起了她作为母亲仅剩的一点良心。

于是刘竹花回到了坝下村,看到了她那个睡在破旧放屋里,整天捡垃圾吃的儿子。

还没等走到家门,她的眼泪就止不住了。

随后她带着刘庆去了江城市的人民医院检查,很快结果就出来了。

胃癌。

她时隔多年再一次陷入了作为母亲的崩溃。

住院费是一个天文数字,在医院住了一段时间以后,医院也委婉告诉她,她儿子的情况特殊,不适合住院,除非能出得起钱住单人间。

办理退院手续的那一天,江城举行了热闹的游街。

她跪在雪地里,感受着人间疾苦。

刘竹花带着刘庆,去剪了头发,吃了五块钱一碗的面条,买了一身还算整洁的新衣服。

出乎意料的,那一天被疾病折磨到喜怒无常的刘庆没有哭没有闹,饶是胃疼的厉害,也还是把那一整碗面条全吃了,汤都没有剩下。

尽管到了晚上,他就把面条吐了一地。

不知道刘竹花下定了什么决心,她又在临近年关的时候离开了,于是村里人都说,刘竹花不会再回来了。

等她下一次再露脸,就是敲响了李成家的大门,抱着一堆礼品和拖着一麻袋的蜂窝煤。

“我们走访的这几天,偶尔会遇上刘庆回那间破屋,问他什么也不说,没办法沟通。给他吃的,他也会因为胃疼吃不下去……偶尔看见他疼的跪在地上拿头撞门框,嘴里喊着妈。”

杜宇说:“只唯独给他买面条吃,他会安安静静全吃下去……唉,虽然最后也会都吐出来。”

他重重叹了口气,“你们刚去坝下村的时候,还记得刘庆家附近种了很多狗尾草对吧?他会拔狗尾草嘬上面的嫩穗,嫩的穗是带甜味的。而那种甜味,是他为数不多的幸福来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