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他乡遇故知
老唐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奇怪。
混赏金猎人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理论上自己不会这么轻易踏进这个明显的陷阱才对。
可当他看到那则指名委托后，就像被恶魔蒙蔽了心智一般，莫名其妙地就拿着雇主提供的假证件坐上了飞机，跨越大洋来到山城变成了瓮中之鳖。
恢复理智后他迅速地换了一家隐蔽的青年旅社住，连酒店都没来得及退。
此时身处异国他乡……好吧大概也不能叫异国，沦落到不可能有熟人和亲戚居住的他乡，接下来到底要怎么办才好？
拿着雇主给他的证件坐飞机回北美？傻子都不会这样做。
老唐觉得心里烦躁得很，左思右想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只能效仿舍友躺在硬床板上发呆。
不过躺在床上脑子还能继续转，胃可就要撂挑子不干了。
自昨晚老唐逃离酒店到现在甚至滴水未进，再熬下去还没等雇主前来瓮中捉鳖他就得低血糖昏死在这宿舍了。
于是老唐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出门觅食。
就算被人设计陷害，也得做个饱死鬼不是？
老唐披上大衣，竖起衣领多少遮蔽一下面容，走出了青年旅社。
“等一下，我是谁？我在哪？我要往哪走？”没过多久老唐就糊涂了。
山城的地形让他这个从纽约长大的感到一阵目眩。老唐沿着旅社向下的楼梯一路前行，然后十分诡异地来到了不知哪座大楼的顶层。
更诡异的是，明明应该是大厦天台的地方却林立着摊位和夜市，仿佛此处并非高楼广厦之巅，而是一条平凡的商业街。
不过幸好这里的摊位有不少小吃摊和大排档。
老唐摸摸自己的兜，比自己的脸还干净几分。
完蛋了，忘记这次旅程的费用是雇主全包的，自己连一美元都没带出北美啊！
望着娇痴夜色逐渐笼盖这片热闹的市场，香辛味混着肉香、烧烤和火锅氤氲出的蒸汽飘过街道，不受控制地钻进老唐的鼻孔。
老唐深吸一口气，口舌生津。
“我怎么这么惨啊！”他悲愤地想。
虽然罗纳德·唐自小就过的不是人过的日子，时至如今这幅惨状还是让他有点绷不住。
他望着已经彻底黑下来的天空，感觉思考都麻木了。
是谁要设计害自己？他们到底有什么目的？
太饿了，已经想不动了。晚风吹过，明明是夏季老唐却莫名感到一阵寒意。是水土不服么？老唐下意识地裹紧了大衣。
穿行的夜风带来了香辣诱人的气息，老唐的鼻子循着气味牵动被饥饿蒙蔽的大脑，不自觉地向不远处的大排档望去。
说是大排档，其实就是个体户的老板推来的推车。推车里有炒锅，灶台上摆放着各式颜色扎眼的调料和刚从菜市场上采购来的鲜肉。
当有客人来时，老板就指着推车上挂着的菜单板，问他们要尝些什么。
推车旁边摆满了木桌和马扎，客人们三五成群聚在这里纾解一天的疲惫，连山城喧闹的夜景也为他们举杯。
这里菜样的价钱的味道比那些开在市中心的名店都要差一大截，可每晚却都是客流如注。
懂的食客会说这里的菜吃着有锅气，再感性一点的会说这里有烟火气，吸引着疲惫奔行于尘世的人们来此喝上两杯。
就像命运的指引。
于是仿佛命运真的指引着这位异乡客的视线，老唐望尽蒸腾的热气和人头攒动的客流，精准地在大排档间看到了那个男人的身影。
“……哎？”
宛如在尘封多年的橱柜里找到了幼时曾用过的杯子，一抹难以豁免的熟悉感涌上心头。
“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那个男的？”老唐默默思索。
那男人在大排档的马扎上坐得笔直，身高恐怕有一米八，年龄看起来跟自己相仿。
自己在什么地方见过这样的同龄人么？还是中国人，老唐在北美的“朋友”只谈得上几位猎人同行和纽约帮派的三教九流而已。
没来由地，他想起一个人，一个没理由会在这里彼此相遇的人。
“……路明非？”
明明只是老唐的喃喃自语，那个远在几十米外的男人却似乎听到了。
两簇视线穿过人群相交。
老唐只觉得路明非的眼神似乎复杂了片刻，继而流露出难以抑制的高兴。
“过来啊！”那个大男孩向他招手，也不顾路过的行人纷纷侧目，对他高声呼喊道。
就如同柳林深处见花明，前一秒自己还只能吹着冷风看着摊位上热腾腾的食物发呆，下一刻就在异乡街头遇到了为数不多的熟人。
老唐终于理解“他乡遇故知”为什么总是令人感触万分了。
“你怎么来重庆了？”路明非似乎十分高兴，“你不是在北美么？来山城旅游的？”
老唐被路明非拽到了桌子前坐下：“我还想问你呢，你不是去伊利诺伊州读大学了吗？怎么又回国了？”
“距离开学还有两周呐，我办完手续就回国旅游咯。现在正是旺季，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你，英雄所见略同啊！”路明非大力地拍着老唐的背。
“啊，对，也是……”老唐总不能说自己是被人骗来的，只能含糊地道。
一个本应离开了国内，一个本应留在了北美，现在却颇为奇妙地在南方山城中相遇了，老唐不禁感叹命运的无常。
他的目光不受控制地扫过满桌的菜样。
路明非虽然是一个人但点了满桌子的菜，蒜蓉小龙虾、双椒鸡、香辣蟹和涮羊肉……无论天上飞的地上走的还是水里游的现在都在路明非的桌上了，也不知道他哪来的那么大胃口。
“怎么了？没吃饭么？”路明非发现老唐一直在看桌上的菜，“那就一起吃点？”
“果真吗义父！”老唐几乎热泪盈眶。
路明非喊老板给老唐加了双筷子，刚才还饿得快没个人样的男人顷刻化身旋风冲锋龙卷风，对着一桌佳肴发起猛攻。
路明非微笑地看着老唐把整只的香辣蟹塞进嘴里嚼得稀碎，连带着硬壳囫囵吞枣地咽了下去，只是喝着一罐廉价的啤酒。
“你怎么跟饿了三天三夜似的，在山城街头让人把钱包给偷了？”
老唐猛然反应过来，顺着路明非的话诉苦道：
“唉，是啊，你不知道我有多倒霉，刚下飞机就被人摸走了钱包。要不是遇见你我估计就得饿得横尸街头……”
“别说不吉利的话，这不是有我在吗？”
路明非掏出钱包，二话不说点出一叠大钞，看上去足有万元，老唐眼睁睁地看着他把这叠红钞推到自己面前。
“钱不多，你先拿着救急。还钱的事等你回了北美再说。”路明非淡淡地道。
老唐连忙摆手：“这可不行，吃你顿饭我就够不好意思的了，怎么能再拿你的钱……”
“少来这套，咱俩可是打过星际的关系，四舍五入那就是上过战场的袍泽。不把战友当兄弟？”
关系能这么论的吗？老唐左看看右看看那叠颜色鲜红的钞票，心中升起一阵思想斗争。
拿？还是不拿？
拿的话自己这趟生意肯定是白做了，回到北美也没存款还给路明非。
可是不拿呢，保不齐就得交代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了。
“行了，拿着吧。”路明非拿起钞票塞到老唐手里，“哥们不差这点钱。”
“真的？你在北美挖到金矿了？”老唐一脸诧异，这货几天前不还是只能去网吧上网的穷鬼一个么？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大气了？
“不瞒你说，我读的那所大学是个私立学院。”路明非稳稳地坐回马扎，“有钱的学生那叫一个多啊……”
老唐握钱的手忽然僵硬了：“你……难不成是去卖……”
“想啥呢！”
路明非以威逼的眼神制止了想要继续说下去的老唐，因为他忽然发现自己还真从事过类似性质的工作，真被老唐说出来自己还得撒谎。
想到那段在东京当牛郎的日子，自己的落魄也不输老唐几分，路明非就一阵感慨。
倘若当初有谁在东京街头发现了失神落魄的自己，还揽着肩膀跟自己称兄道弟，临了还大度地塞给自己十万日元。
自己大概就不会在那个时候躲在酒窖临阵退缩了吧。
厄难会磨去人的锐气。当锐气尽数被抹平，难凉热血的少年就会老去。故而成长其实与年龄无关……而在于心。
曾经的路明非没有等来那个请自己吃大排档的哥们儿，也没等来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他需要别人推他一把时总是孤立无援。
既然有机会重来一次，那么偶尔推别人一把也不是不行。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丢的东西多吗？不如我陪你去报警吧，虽然不是本地人可我起码是在南方土生土长，这里的规矩我还算门清。”路明非提议道。
老唐咽下堵塞在喉头沾满调料的鲜切羊肉卷：“不了不了，反正没几个钱，而且我这样的身份去报警恐怕会引起争议吧，搞不好还得涉及到外交……”
“就这样让别人拿走你的东西吗？”路明非突然问道，口吻变得像是什么心理科坐诊的医师。
老唐的眼神黯淡了片刻。
自己这样无依无靠的人，能够自食其力活下去已是不易，又怎能奢望这么多呢？
“无所谓啦……不是说了吗？也没几个钱，我本来就是计划来穷游的。”老唐挤出一丝笑容。
“要不要跟我一起旅游？”路明非又提议，“我打算去翟塘峡看看，听说这个季节那里的景色最好。”
老唐摇了摇头，给他布陷阱的仇家不知道是不是还在守株待兔，比起复仇，还是先逃回自己的大本营比较稳妥。
“不麻烦你了，我还是赶紧买张票灰溜溜逃回纽约咯。山城又不关门，我下次再来就是了。”
路明非点点头，没有硬是挽留老唐。他们本就是在此萍水相逢的设定，强行留下老唐会招致包括本人在内多方的怀疑。
至于老唐说要回北美，他真的能顺利地回到北美吗？路明非持否定态度。
就算他能抵抗命运的诱惑转头就走，奥丁也不会放过即将到口的肥肉。
路明非隐晦地在桌子底下打了个手势，过往的人群中有人发出惊叹。
老唐叼着一只龙虾尾顺着人群的骚动看去，只见原本人满为患的街头不自觉地为一位气质不凡的访客让开了道路。
那是个年轻的异国女孩，看样貌像是俄罗斯或者附近国家的人。
她肌肤如雪，在深红与黑交织的夜市中显得尤为扎眼。女孩踏着小高跟，素白色的连衣裙上缀满了反射着月光的水钻，带着光辉款款而来。
老唐眼睁睁地看着这位仿若天人的女孩径直穿过人群的赞叹，走到了他们这一桌旁。
“我找到了一家别的店。”俄罗斯女孩吐出娴熟的汉语，仿佛她在这里生活了十多年，“不想吃这里的东西了。”
“啊？可是我点的菜才刚上齐啊……”路明非一脸为难。
女孩淡然的面孔流露出一丝不在乎：“那又怎么了？我们又不差这点钱。”
她看向坐在路明非对面的老唐，那冰川般的眼神令老唐不由得暗暗打了个寒噤，“这位是？”
“哦，这是罗纳德·唐，我的老朋友了。他人住纽约的，说不定咱们回北美后还能再见面呢。”
紧接着路明非向老唐介绍道：“这位是零，我在学院认识的俄罗斯富婆，我是她的小白脸。”
老唐张口咋舌，连忙在自己的大衣上擦了擦手，站起来向女孩握手，规规矩矩得反倒是像小弟拜见大哥：“弟妹好。”
听到这句话，原本面无表情的零神色轻缓了些许，平时冷漠待人的她竞轻轻地握住了老唐的指尖，然后触之即离。
虽然她并没有回应，但老唐觉得这女孩的心情似乎变好了一些。
“抱歉啊，零她不是很爱说话。那正好这桌子菜都留给你了，我可是付过账了，半两菜都别给我浪费啊！”路明非告诫道。
“放心吧义父！你尽管跟义母大人游山玩水，我保证完成任务！”老唐差点向路明非敬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