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揭谜
“甚好!”蔡不疑笑道:“来人,快取投壶、六博来!”
“不必了!”曹操摆了摆手:“无需这些什物,猜谜罢了。足下请先让婢女仆役退下,堂上只留我们四人即可!”
蔡不疑做了个手势,婢女们鱼贯退下,曹操笑了笑:“待会你们要猜的谜,便是与这党人之士颇有些干系,所以我先让无关人等退下,省的麻烦!”
“原来如此!”蔡不疑顿时兴奋起来:“还请曹公子快些出谜!”
“方才我说天子并不想真的置党人于死地,想必你们心中也有疑问。既然是这样,那为何天子震怒,要发诏缉拿党人?闹出太尉李公不肯副署的事情来?”
面对曹操的问题,三人都陷入了沉默。在东汉政治里,三公作为外朝的最高长官,实际上已经被架空,权力被集中到了内朝的尚书台。但作为外朝的最高长官,三公理论上还是有权力驳回诏令的,即拒绝副署。这种特殊情况只能说明一件事情——作为决策机构的内朝和作为执行机构的外朝已经出现了无法调和得矛盾,天子不得不绕过外朝,直接用隶属于天子私人的宦官来执行自己的意志了。
“阿瑁,你觉得呢?”曹操目光转向身边的好友。
“这——”蔡瑁露出为难之色:“这个我着实不知,还请阿瞒你放过我吧!”
“无妨!今日堂上只有我们四个,权当是酒后戏言,说说便是!”曹操笑道。
“好吧!”蔡瑁无奈的摇了摇头:“照我看应当是天子被中官蒙蔽,或者念在中官助天子灭梁的功绩,听信了中官之言,所以天子才会震怒,下诏缉拿党人!”
“天子被蒙蔽!”曹操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目光转向蔡不疑:“那不疑兄以为呢?”
“在下听说此事的起因是中官赵津、侯览的家人在郡国横行不法,他们得知朝廷即将大赦的消息,竟然乘机杀人。在地方为官的党人却依旧按照法律将其处死。赵津、侯览向天子进言,天子才震怒处置了党人,而太尉陈公上书为党人辩解,才搞出后来这些事情!”
“嗯!”曹操笑了笑:“这么说来你和阿瑁的看法差不多,都觉得是天子被中官蒙蔽,才会下诏缉拿党人。好,那魏兄你觉得呢?”
“我?”魏聪犹豫了一下,却没有立刻回答,反问道:“那中官赵津、侯览的家资想必颇为豪富吧?”
曹操笑了起来:“不错,那几位中官却是家资亿万,尤其是侯览,家中田宅甚多,财货山积,在中官中也是有名的!”
“那这位侯览是不是时常向天子进献财物?”
曹操身体微微一颤,眼睛危险的眯了起来,就好像即将捕食的食肉动物,他拿起酒杯喝了一口,点了点头:“不错,两年前朝廷对羌胡用兵,国库空虚,向中官暂借财物,那侯览向朝廷进献绢帛五千匹,在中官中数第一。不过此乃禁中事,足下是从哪里知道的?”
“哪里知道的?”魏聪笑了起来:“不过是瞎猜的而已,想不到侥幸中了!”
“瞎猜的?”
“是呀!”魏聪笑道:“方才二位说天子被中官蒙蔽,或者碍于私情,才会治罪党人。可这件事情都闹到太尉拒绝副署了,到了这种地步,天子又怎么会不知道其中内情?中官又不是铁板一块,愿意将事实禀告天子的中官应该多得很吧?至于私情嘛,事情都闹到这种地步了,侯览等人在天子那儿的私情再大,也遮掩不住了吧?既然两者都不是,那就只能是利了。所以我就问侯览等人是否家资豪富,曹公子点了头,我就有七八分的把握了!”
蔡瑁兄弟交换了一下眼色,目光一下子聚集到了曹操身上。魏聪方才虽然没有把话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白了——天子之所以不顾外朝群臣的反对,对党人下手如此之重,并非是蒙蔽或者对宦官的私爱,而是因为能够从宦官那儿得到大量财帛。而天子任命王甫这样一个与侯览不对付的宦官来审理此案也很好解释了,天子只是想要警告一下那些打击替自己捞钱的宦官的地方官吏,而不是真的想要致他们于死地。那魏聪猜对了吗?
“咦!我的酒杯什么时候空了!”曹操皱起了眉头:“不疑兄,让你的婢女上来倒酒吧!”
“哦,哦!来人,快来替曹公子斟酒!”蔡不疑赶忙高声道,这位曹公子的意思很明显——这场危险的谈话今晚到此为止,换句话说,魏聪刚刚猜对了。
在今晚接下来的时间里,魏聪暗自庆幸自己是个局外人,雒阳的天子、宦官、党人、外戚都与自己没有利害关系,那场历史上著名的党锢之祸更仿佛发生在另外一个世界。他轻松的倚靠在美貌婢女的怀中,啜饮杯中美酒,满口桑葚酒甜美的香气,牵起他嘴角的自得微笑。而这一切都落在曹操、蔡瑁、蔡不疑三人眼里,愈发觉得魏聪高深莫测。
当宴会结束时,已经是初更时分。已经酩酊大醉的魏聪在婢女的搀扶下,去了偏院歇息。而曹操本人,作为京城来的贵客,则被蔡不疑亲自送到与住宅只有一道院墙相隔的精舍中。他在婢女的侍候下泡了会脚,便听到外间有人恭声道:“曹公子歇下了吗?”
“是不疑兄吗?进来说话!”
“深夜打扰,还请公子恕罪!”蔡不疑小心翼翼的向还曹操长揖为礼。
“罢了!此时此地你我之间就不必拘礼了!”曹操将脚从木桶了抽了出来,旁边的婢女赶忙上前擦干,笑道:“不过今晚你若是不来的话,今后也就不必了来了!”
蔡不疑愣住了,他没想到曹操竟然这么说,片刻后才苦笑道:“公子为何这么说?”
此时婢女已经替曹操的双脚擦干了,他站起身来,赤裸的脚在蒲草编成的席子摩擦了两下,他走到蔡不疑身旁,蔡不疑下意识的微微弯腰,以免高出对方太多。曹操拍了拍对方的肩膀,问道:“荆州诸姓,蔡氏最盛。你虽然也姓蔡,但应该只是个旁支吧?要不然也不会都二十多了,才是个游徼,连个府吏都不是,我说的对不对?”
“公子说的是!”蔡不疑低声道。
“以你这出身,这辈子能有个六百石就到头了!若是想要打破这命数,那就要有特别的际遇,遇到后就要死死抓住不放手。若是首鼠两端,患得患失,那也就不必多说了!”
曹操话里有话,蔡不疑如何听不出,他不假思索伏地道:“遇见公子便是小人的际遇,公子若有用得着小人的地方,小人自当尽心效力!”
“好,好!”曹操笑着将蔡不疑从地上扶起:“你有这份用心就好。不错,我此番在新野停留,确实有一桩事要办,你若是替我办好了,举孝廉还有些难,一个公府或者州府征辟还是没有问题的!”
“多谢曹公子!”
听到曹操的许诺,蔡不疑赶忙又跪了下去,东汉时的入仕途径甚多,举孝廉为郎官是最好的,被世人视为正途,像袁绍、袁术、曹操这种顶级官宦子弟只要别搞得天怒人怨,基本及冠之年就能被举荐。差一点的就是征辟了,即朝廷对名声在外的优秀人才直接聘请,征辟又按照聘请来源分为天子、公府、州郡,以曹腾官职和人脉,给蔡不疑弄个举孝廉还比较难,如果只要公府(即有开府权利的官员),州郡的征辟,也就是一封信的事情。
这一次曹操却没伸手去扶,受了蔡不疑两拜,才将其扶起。这倒不是他傲慢无礼,依照东汉时的观念,曹操若是写信举荐蔡不疑出仕,那他就是蔡不疑的荐主,按照东汉时的政治观念,曹操与蔡不疑之间将会结为一种类似于君臣之间的紧密关系,在这种关系下,蔡不疑有义务用自己的财产和生命回报曹操的恩德,更不要说受他的跪拜了。
“不疑!”
“在!”
“在新野,你可知道一个人叫曹无疚的?”
“曹无疚?”蔡不疑的脸色有些难看:“公子说的可是那个放子钱的商贾?他刚刚被人杀了!”
“不错就是这个人!我这次来就是为了他的事!”曹操冷声道:“这个人先前与我家联了宗,算是我的族叔,不瞒你说,他的本钱有一大笔是来自禁中!”
“啊!有这等事!”蔡不疑吓了一跳:“禁中?居然有这等事?”
“确切的说是中宫的脂粉钱!家祖是大长秋,侍奉中宫、替其打理私财本是历代大长秋分内之事。这曹无疚当初要与家祖联宗,家祖看他行事倒也还妥当,便从中宫的脂粉钱里拿出五百万钱给他,约定每年两分半的利,年底付钱,若要取本金,须得提前三个月告知。去年和前年都好端端的,几个月前却听说他死了!这厮死了也就罢了,中宫的钱却不能少了,所以就让我来处置此事!”
蔡不疑越听越是心惊,他万万没想到那个放高利贷把自己满门性命都放没了的曹无疚背后竟然能牵连到洛阳中宫,这个未免也太吓人了。难怪曹操方才说事成之后要给自己一个征辟的名额。但问题是曹无疚满门都给那赵延年杀了个精光,家财也不知道都到哪里去了,这五百万钱也就成了没头账了,还能找谁要去?
“怎么了?这事很为难?”曹操问道。
“嗯!”蔡不疑苦笑道:“曹无疚已经死了,这是个无头帐呀!”
“这个我知道!”曹操笑道:“他能放子钱,难道就没有些许家财?我又不是讹他,这里便是当初借五百万钱的凭据,你拿这个去,难道要不回钱来?”曹操说到这里,从袖中取出一张羊皮来。
蔡不疑接过羊皮,只见是一张借据,上面清清楚楚的列明了借钱的数额,借钱人,期限,利息,只不过在出借人一栏是空着的,后面注明持有此卷者便可拿回借款。
“中宫不想让别人知道她出借钱给这曹无疚,传出去名声不好,所以出借人一栏是空白的!”曹操笑道:“曹无疚这厮总有儿子女儿吧?父债子偿的道理他们总懂吧?”
“不,曹无疚的儿女也死了!”
“啥?也死了?这怎么可能?那孙子,孙女总有吧?”曹操一听急了。
“也死了,当初曹无疚放子钱把一个人得罪狠了,那人挑了个曹无疚妻子的生日,满门团聚的时候杀上门去,将他满门上下杀得干干净净,还放了把火,烧成了一片白地!”
“什么——”曹操愕然道,过了半响功夫才苦笑道:“那凶手倒是手辣,不过那曹无疚家就算被放了火,总还会留下些许私财吧?”
“倒是留下了些许田产,一半归了宗族,一半被县里面收回去了!”蔡不疑不待曹操说话,补充道:“但那点田产距离五百万钱相差甚远。”
“什么?”曹操一听急了:“肯定是被人贪墨了,我明日要见县令,严加追缉!”
“公子,您忘记曹无疚是做什么的吗?他可是放子钱的,有了钱又岂会随便藏在家中,肯定放出去求利了!可眼下曹无疚死了,借卷估计也被烧了,这两样都没了,钱哪里还能找回来!”
“这倒是,那这五百万钱岂不是要不回来了?”曹操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焦虑之色,他咬了咬牙:“不疑,你再仔细想想,有没有什么办法把曹无疚放出去的钱找些回来,不用多,只要有五百万钱就行,今年的利息就算了!”
事关自己的前途,蔡不疑也不得不拼命转动脑子,可左想右想都没有头绪,最后无奈道:“公子,我眼下着实想不出来什么办法来,不如我明日去县衙打听一下,看看有没有其他头绪!”
“罢了!”曹操无奈的摇了摇头,随口问道:“对了,今日那魏聪的来历,你可有头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