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寸步不前非一日之怠
那是一个锦衣华服的少年，面容俊俏，只是眼细唇薄，显得十分阴柔，面上郁鹫神色一闪而逝。
楚渝心中微凛，这是公孙氏家主公孙谦的小儿子，炼气三层巅峰的公孙扬，这一届三年生中，排名前三的天才。
公孙谦大儿子已死，如今他便是公孙氏少主。
他削薄的唇轻轻开合，像是以口型对着楚渝说着什么。
楚渝只回以一个冰冷眼神。
公孙扬见他胆敢如此直视自己，怒极而笑，竟直接站起身，引得数百学子齐齐瞩目。
他嘴角挂着冷笑，拱手对着台上老者道：“学生有一言，不知当不当讲。”
老者自然认得金木双灵根的公孙扬，对他颇为赏识，这学生资质修为俱佳，还时常为他捧台，对待课业极其认真，是个修行好苗子。
他神色略缓：“你只管讲。”
公孙扬得到示意后，仰首道，“学生知道老师素来宽容大度，即便所教导的学子犯错，也舍不得苛待计较，顶多规戒几句。”
这话抬高了师者慈心，老者闻言微微点头。
公孙扬见状继续道：“可有人却仗着老师宽容大度，屡教不改，多次迟到乃至逃课，忤师逆道，这不仅是对自己不负责，更是对老师不敬重，将神圣的道院视为玩笑之地！”
老者闻言，果然微微皱眉。
公孙扬双臂一展，转身朝着众多学子道：“大家同在这里求学问道，原本师生之间其乐融融，却被不愿向学之人干扰课堂秩序，打断听课思绪......”
他声情并茂：“要知道，明年夏日便将是结业考核，在此之前，每一刻光阴都容不得浪费！今日因他缘故打断大家一次，明日，后日，还会有更多次...耽误大家更多时间，他该如何弥补？”
座下一众学子被煽动起情绪，原本不介意此事者，也开始对楚渝怒目而视。
“学生看来，老师不忍惩罚他，反给了他可乘之机，下次还会再犯。”
公孙扬淡淡道：“师者威严岂容屡屡挑衅，学生以为，必须对其施以惩罚，否则不足以长记性！”
这话不仅站在学生立场，更站在师者立场。
楚渝知道辩解无用，冷冷听着公孙扬所说，一言不发。
老者思索着什么，双目渐渐亮起精光。
他缓缓道：“公孙扬说得不错，需因材施教，老夫以前只以为你会改过自新，对你处处留情，不忍惩戒，却未想到你未必会悔改......也罢，老夫的仁慈，不能成为无视秩序的借口。”
他大袖一甩，狂风骤然刮起，卷着楚渝倒飞出阁楼外，淡淡道：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寸步不前非一日之怠！你便在寒天雪地里好生反省至下课罢，再有下次，老夫绝不姑息。”
公孙扬心中窃喜，恭敬道：“老师早该有此举，让他在严寒天气受些皮肉之痛，也只是小惩，希望借此能让他大戒！”
他缓缓坐下，眼底闪过一丝得逞之意。
老者点头：“老夫对每个学子一视同仁，此举不是针对，只希望他能痛改前非，争气一些。”
众多学子中，有人望着窗外淋漓大雪，面带同情，也有人素来看不惯楚渝，目露快意。
但下一刻随着老者呵斥，所有人都噤声，继续凝神听讲，不再将刚才一幕放在心上。
毕竟楚渝只是这一届学子中的最底层罢了，闲暇之余可以充当笑柄讨论，可却不及他们自身修行课业重要。
却说楚渝，来不及反应便被扔出楼外。
虽未受伤，却在雪地上打了个滚才缓解那股猛力，爬起来，暗暗心惊炼气八层修士的力量。
浑身被地雪染湿，冰凉刺骨，不禁打了个寒颤，吐气都是白雾。
公孙扬害他到冰天雪地里罚站倒没什么，可却耽误了他听课……
若非有急事，楚渝不愿错过任何一堂课。
面上不由浮现冷厉之色。
公孙扬此举背后，是两个家族的世代恩怨。
楚家本就被公孙氏吞并家业，欺压至此，只得龟缩在云山镇一隅。
进了道院后，公孙扬也不愿放过他。
若非对方忌惮赵誊非，几年来种种欺压将不胜枚举......
然而，楚渝区区凡人，对方一根手指便可将他按在地上。
只得隐忍，无法对抗。
心中滋味屈辱复杂难言。
他凝视着苍白的双手，若自身有力量，强大起来，岂会如此憋屈？
若非道院隶属道庭官方体系，教员权力受到限制，并非宗门那般拜师制，也不似世家自行制定族内规章制度，恐怕不会只是轻飘飘罚站了事。
他在藏书阁曾看到过，若世家宗门有弟子犯了错，长者甚至可以对其生杀予夺......
放眼望去，三栋三年生分别上课的课业楼顶，均被茫茫雪色覆盖。
西北大广场，东南的宿舍楼，边缘都化为虚影，分不清天色、景物与雪色。
周边光秃秃的多树干也都披上雪织外衣，入目几乎不见一点漆黑。
大雪浇头而落，比他赶来时还要见大，很快满头满脸都是雪，从头顶滑落，眉梢眼睫都沾了霜气。
若在这雪天读书听课，室内暖意隆隆，室外漫天飞雪，别有意境。
可雪地里的人却不会觉得这有意境。
外衣落在萧婵眉那里，很快刚刚回暖不久的体温再度散去，不消半刻钟，楚渝便开始瑟瑟发抖，不禁抱住身子，呵着气，搓着冻得青紫的双手。
心中暗道今日接连受寒，若冻出病，少不了一顿药钱，心底略有发愁。
又想起家人，心间更为沉重。
他往檐下靠了靠，躲避风雪。凝视楼外湖泊，此时上面已结了一层厚厚的冰，目测冰上积雪足足两尺之厚。
昨夜登台出戏，戏罢歌舞毕，便已见小雪。
一夜狂风骤雪持续到今日，不见消停，雪势反倒越来越大。
楚渝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
寻思起坊市那中年掌柜说临近的飞鸿城内刮起血风，散布异毒使得一个村镇覆灭，化为禁区。
莫非黑羽城也要犯天灾了？
他还记得，七年前一场黑雨诡异从天而降，落在云山镇依附的那座见云山上。
从此见云山化为禁区，不容凡人踏入，其内充满异化的野兽和植物，危险无比。
依山而建的云山镇，兴许是被山里异毒气息波及，从此民不聊生，无数镇民村民感染怪病，新诞下的子孙后代，非死即残，楚家也不能幸免，死伤殆尽，唯独只剩楚父一脉苟延残喘。
那是触目惊心的惨状，是每个镇民心中永远抹不去的伤痕。
若再出现什么天灾异毒......
楚渝面色阴晴不定，他抽空便会去藏书阁浏览书籍，自然知晓当前这个大灾变时代下，天灾不断，异毒肆虐。
有地域炎炎夏日，却诡异降下冰雹。
有地域并无水文，却诞生洪灾。
有极寒之地，被凭空生出的天火焚烧成荒芜。
有地域天降陨石，将整座城池砸入地底......
若仅是天灾也便罢，可伴随着天灾的，还有无处不在的异毒...
正想着，楚渝双目瞳孔骤缩，蓦然回神！
却见那眼前冰湖，不知何时已变成淡紫色……
漫天飘飞的大雪，竟化为紫雪，如云如烟织，柳絮般狂乱舞动在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