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孽主的祭坛
黑暗之中，沈错感觉自己身体像是被一群发情的大象碾过一样。
他浑身的肌肉和骨骼因为飞船升空时造成的气压骤降，就像是被放在真空包装袋里进行抽空的棉絮，被挤得浑身胀痛不堪，呼吸困难。
好不容易这种被置身于真空罐头里的感觉渐渐消失，朦胧里似乎隐隐约约有一团氤氲红雾在眼前飘荡，缓缓向他逼近。
他迷糊之中想要伸手扫开那团红雾，却被头顶一道更加强烈的亮光吸引。
光线太过刺眼，让他忍不住微眯起了眼睛，等到逐渐在黑暗中适应了那道光亮，他才重新睁开双眼。
映入眼前的是李茂那面目可憎的面庞。
李茂见沈错从吊床上醒转过来，原本还想要一巴掌落在他的头上，临了还是收回了手，嘴里嘟囔了几句后，才嗡声骂道：“醒咯？还在恍兮惚兮的就给老子搞快点儿起来，要搞不赢咯！”
沈错脑子里还是一片浆糊，他正挣扎着想要爬起身来。
“还在那儿磨叽啥子？还想不想医你的爪子嗦？赶快麻溜点儿，带起人跟老子走噻！也不晓得到底是哈戳戳的，第一次上船时就遭晕了一盘，丢了老子大脸，结果还没得半点记性？”没等沈错彻底缓过神来，李茂就一把将沈错从吊床上拽了下来，嘴里骂着。“要不是你这个瓜娃子运气巴适得板，那个小臭虫没趁你晕菜的时候跟你同归于尽，反倒把你背回床上，还一直帮你守着门口，你早就见你那短命老爹去了。”
沈错踉踉跄跄好不容易站稳，听了李茂的话，他这才注意到那个被他选中的少女已经换上了一身衣服，默默垂头和被李茂选中的女人一起，站在屋内最远的角落。
那些衣服样式精致，比她整个人都大了一圈，像精美的餐盘里盛着前日的残羹。
乍看上去虽然别扭，但也胜在干净整洁，比起先前那衣衫褴褛的街边乞儿模样好了不知多少倍。
他正迟疑着是否要出言道谢，李茂就一掌拍在了他的后背上，打得他一个趔趄。
“看啥子看嘛？老子告诉你，把那颗随时可能让你栽跟斗的善心收一收，你以为老子不晓得你捡这个脏兮兮的小家伙是想做啥子？记住了！你既然踏上了船，当了好歹，那就莫要想再做个烂好人啰。你不情愿尝那些娘们的滋味，有的是人巴巴地想替你试味儿。”李茂眉毛一挑，啐道：“给你机会你不晓得珍惜，真他娘的浪费，先生还不如让老子多挑一个，等老子都爽利完了再用！”
沈错听着李茂的骂骂咧咧，虽然对他话里的意思一知半解，却也不敢多说半句，担心暴露。
幸好李茂并未深究，又或者是沈错晕过去太久，时间确实晚了，他不再责骂沈错，而是推开了舱门，示意沈错带着那喑奴女孩跟着他走。
飞船内部是盘根错节的通道，沈错在李茂的引领下，七拐八扭的向飞船最深处走去。
一路上倒是有许多形色各异，长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海盗们也在朝着他们相同的方向前进。
若不是因为沈错这半天里见到了太多这些面貌丑陋，形如憎恶的恶汉，心中恐惧早已消退大半，否则还会以为自己正身处鬼窟之中，正在与百鬼同行。
让沈错意外的是，这些海盗们似乎以身体躯干的异变程度分成了三六九等。
大部分形貌腐坏变化并不如李茂夸张可怖，只是略微扭曲异化或还是常人模样的海盗在见了李茂之后，纷纷露出惧怕或恭敬的神色，卑微至极的主动避让开过道，向其示好。
李茂倒是对这些海盗躬谦的态度视若无睹，一路上但凡遇到没有来得及躲闪开的海盗喽啰，便是抬腿一脚，将人踹倒一旁，嘴里问候着对方的祖宗八辈，丝毫不留情面。
走了好一会儿，就在沈错险些记不住这是他们拐过的第几道弯时，一个与飞船内部格格不入的巨大祭祀祠堂赫然出现在拐角尽头。
这是一座被极为诡异的穹顶祠堂，祠堂内部十分巨大，足以容纳数百人。
祠堂墙壁上用难以计数白骨与金银珠宝堆砌成了一副极度怪诞诡奇的神秘纹路符号。
这些纹路沿着墙壁一路曲折蜿蜒，盘旋分裂，然后像是倒着生长的爬山虎藤蔓一样，肆意的延伸至地面，在地面上交错纵横的汇聚，一路蔓延到巨大祠堂的中心。
那里矗立着一尊让人分辨不出男女，望而生畏的双面神像，祂由鲜血淋漓的皮肉与骨骼缝制拼接而成，那些不同肤色的皮肉在幽幽烛火的映照下，每一寸肌理都清晰可辨，皮肤下血管脉络交错，似乎仍在流淌，给予人一种极其不详的感觉。
神像的一边面容清秀柔美，眼波流转间似含深情，犹如纵欲放恣，任人采摘的娼妇；另一边却粗犷硬朗，犹如炼狱修罗帮凶恶。
众多灵活自如的手臂，从祂赤裸兼具男女性征的身体各部位延伸而出，错落有致地摆布成各式各样的姿态，或动作妩媚勾人心魄，或扭曲折断露出森然白骨，展现出痛苦挣扎的姿态。
最让沈错感到不安的是，这种悖论般的美感与阴郁氛围，散发着不可名状的恐怖与吸引力，引诱着沈错不断向祂靠近，试图了解祂。
就在沈错在不安的欲望之中沉沦，渐渐向那座造型邪异的神像迈着脚步时，他听到一声厉呵：“站住！”
这一声厉呵让沈错从迷茫之中恢复了一瞬间的清明，借着这短暂的刹那，他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神像的最下方，尚且能动的手臂已经伸向了那神祇，而那座不能动的神像此刻的眼睛似乎正在注视着自己。
他被自己无意识里的行为吓了一跳，连忙垂下头来不敢再去看那座神像。
而那名呵斥制止他的海盗正是先前在攻城时，站在船头咒骂的光头海盗，他此刻正站在不远处，身旁站着那名仙风道骨的先生，以及一众跟班。
“你是谁？”那名光头海盗语气森然的问道。
沈错张张嘴，想要回答，却不知该如何回答时，就见身后的李茂连忙站了出来，匍匐着跪在地上对着那名光头态度恭敬的答道：“头儿，他是沈老鬼的儿子，沈错。前几日我见他已经无亲无故，才让他登的船，只是这臭小子以前从未没见过孽主尊容，我也忘了提醒，才险些冒犯孽主圣象，还望首领恕罪。”
这是沈错第一次见李茂对人如此恭敬，一路在船上跟着李茂走来，他自然看出了眼前这个光头就是这艘飞船的主人，是连沈错眼中犹如杀神的李茂都要惧怕的人。
沈错知道识时务者为俊杰的道理，他不用李茂再回头提醒，连忙学着李茂的模样，跪在了地上，不敢抬头。
从李茂的言语之中，他总算听到了这具身子原主的更多讯息。
良久的沉默，诺大的祭坛之中却没有一个人胆敢发出半点声响。
直到那名光头首领开口问道：“你就是那个跟着李茂一起斩了一名朝廷走狗的小子？”见沈错在他的询问下点头，那光头大汉踏步走到了沈错跟前，蹲下了身子，仔细打量起了沈错。
直到这大汉走到近前，那身躯阴影彻底将沈错笼罩住，他才感受到了这名巨汉的可怖。
比起体型已经壮硕如牛的李茂，这人更像是一头巨象。
只是抬脚走到他的身前，他就能清晰的感受到地面的震颤，仿佛一头侏罗纪时期的霸王龙在俯瞰脚下的幼龙一般，令人心弦战栗。
“有点意思，有点意思。”他虽然是在轻声嘟囔着，但声音却犹如狂乱敲击的响锣，响彻整个祠堂。“哈哈哈哈，何止是有点意思，沈老鬼这个儿子真他妈的有意思，我第一次见有人见到孽主神像时会做出这样胆大妄为的反应，哈哈，小子你太有意思了！”
他似乎看出了沈错的不解，用讥笑的语气继续说道：“小子，你抬头看看其他人。”
沈错不敢在此刻违逆此人，顺着他的意思抬起了头，却看到了让他错愕惊疑的一幕。
那些走进祠堂内的海盗们，此刻虽然正如同自己一般匍匐着跪倒在地，可大多却浑身衣衫不整，有些人甚至面露潮红，眼神里满是涣散的欲望，丑陋而痉挛的滴落着腥臭的体液；有些人像是痴呆儿一样张大着满是鲜血的嘴，一块被刚刚啃咬下来的金银跌落一旁；还有林林总总皆是狼狈至极的模样。
就连一旁的喑奴和李茂挑选的那名女奴也目光呆滞，面色绯红，满头大汗。
这丑态百出而又匪夷所思的一幕让沈错目瞪口呆，可那光头却似乎对这样的场景习以为常，他对着沈错裂开嘴笑道：“怎么样？是不是觉得他们这样很不堪？但就连李茂在第一次拜见孽主时也是这幅蠢样子。孽主掌管着欲望，凡见祂者都会被欲望吞没，沉沦进无边欲孽之中，成为纵欲的信徒，就算仅仅只是一尊供奉祂的雕像，也会放大其内心最饥渴的欲望，让人失去理智，幻想沉迷其中。”
他一边说着，一边蹲下了身子，端详着沈错，像是在自言自语的疑惑道：“可你却试图触摸祂，小子，你内心的欲望究竟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