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尾声
一个身穿黑色运动套装的矮胖男人专心听着电话,缓步行走在素坤逸路徒步区的路灯下。黑桃K坐在刚借来的日产车里,用余光打量男人。干练的寸头、稳健的步伐、虽然带着笑意但依然冷酷的眼神,男人的这些特征都很符合黑桃K对警察的印象。男人突然向这边转头。黑桃K喉咙紧缩,立即低下头并用手臂挡住脸。
“嘿,这里!”
黑桃K听见有人大喊,便侧头瞄了一眼后视镜,只见男人横穿过马路,跑向街道对面。他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和男人碰面的是什么人,后面就传来了暴躁的喇叭声。他抬起头,信号灯转绿,前面车辆的尾灯已经远在百米之外了。黑桃K用力将挡扳倒二档,接着把油门踩到底,老式日产车发出受伤野兽般的吼叫。
他是不是太冲动了?也许不该来的。但佩吉以前的号码已经打不通了,这时候不来,要过多久才能再见到佩吉呢?最多待上三分钟,他心想,只要能听听她的声音……不,哪怕只是远远地看上她一眼也好。
他在素坤逸公园万豪公寓的大门附近停下车子,环顾四周,也许是富人区的缘故,明亮的街道上行人稀少。他下车进入大门,行走在一排排亮着灯光的独栋公寓楼之间。有一对年轻的情侣迎面走来,他下意识地别过头,快速和那对情侣擦肩而过,然后继续埋头往前走,熟练地右转再左转,接着直行越过两个路口,来到佩吉居住的那栋两层公寓前。
公寓里亮着灯,周围十分静谧。花园里的花丛比他上次来时更加茂盛了,佩吉一定每天都在精心打理。花瓣芳香伴随着温柔的窸窣声钻入他的鼻中。他感到心跳加速,抬头望向二楼的窗户,那是佩吉卧室。她正侧身坐在窗前,影子映在白色的纱帘上。她在干什么呢?她手中拿着杯子,在喝咖啡还是在喝酒?更有可能是茶。她和大部分英国人一样喜爱喝茶。
黑桃K感觉自己被一股甜蜜的温暖气息所包围,而正是这种感觉促使他的双脚踏上前门台阶。他准备伸手敲门,却发现门没锁。他推开门,进入玄关。
他刚一听到那声细微的金属咔嗒声就立刻分辨出了那是手铐的声音。大脑发出了马上转身离开的命令,但为时已晚。远方的警笛鸣叫声越发清晰,花园里传来纷杂的脚步声。他全身僵硬,呆立原地,绝望地注视着那名年轻漂亮的女警从屋内走出,一步步向他靠近,亮出督察证,最后给他戴上手铐。
他始终没能再见上佩吉一面,尽管他在被推上警车的时候向那名女督察苦苦哀求。但那名女督察告诉他,佩吉不想见他。为什么?为什么?他挥舞双手,疯狂捶打自己的面部。第一滴热泪滴上手背时,他才知道自己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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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攀的葬礼简单而短暂。林书乾把能叫上的人全部都叫上了,包括白若烟、佩吉、昆汀、公寓房东、甚至是仅有一面之缘的阿米塔。尸体是一对开车到野外兜风的父子发现的。如果不是他们赶在尸体腐烂之前及时报警,恐怕永远都不会有人知道有个叫山攀的人离开了这个世界。警局数据库里找不到关于山攀的任何信息,林书乾也不知道应该把死讯告诉什么人,好像这座城市的五百六十万人之中,没有一个和山攀有关系的。
众人走出殡仪馆大门,站在街边。雨从昨晚半夜下到今天早上,街道上还很潮湿,天空灰蒙蒙的,云层压得很低,让人喘不过气。昆汀和房东向他们告别,然后各自钻进车里,先行离开了。
林书乾看了看表。刚进殡仪馆的时候,他和白若烟脑中就出现了那行幽灵般的小字,提醒他们一个小时后就会离开这个世界,现在还剩下最后几分钟。一想到“完成三次组织任务”的目标没能全部达成,他就感到气恼。他忍不住跺了一下脚。白若烟看了他一眼,伸手捋他的胸口,以示安慰。
“阿米塔,”白若烟说,“甘雅的尸体我们已经带回警局了,等鉴定完毕,你就可以到警局认领了。”
阿米塔笑着道谢,拦下一辆出租车,道别之后也上车离开。
“你呢?”林书乾说,看向佩吉,“你什么时候走?”
“你们怎么不走?”佩吉问。
林书乾和白若烟同时看了看表。
“我们想在这里休息一会。”林书乾说,“昨天的事多谢你喽。”
“嗯,应该请你吃饭的,”白若烟说,微微一笑,“但恐怕得先欠着了。”
佩吉把头向一边扬起,发出咯咯的笑声,若有所思地凝视着他们。
“没关系。”佩吉说,“其实我……”她说了些什么,明明已经说了出来。她明显能感觉到自己的嘴唇在动,却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林书乾和白若烟一脸疑惑地望着她。从她惊讶的表情中,他们知道她不是在开玩笑,而是真的连她自己都不清楚是怎么回事。
“阿诗玛,你怎么了?”白若烟问,握住她的手。
“我没事。”佩吉摇了摇头。这次能听到声音了。
“你刚才说了什么?”林书乾问。
佩吉咬紧下唇,眉头深蹙,似乎在极力思考些什么。然后她转过身,目光在地上搜寻,接着弯腰捡起一根树枝,准备在地上把话写出来,这时脑中传来一阵剧痛。她跌坐在地上,双手捂住头,发出尖叫。她脑中仿佛有个部分命令她继续把话写出来;另一个部分则让她扔掉树枝,什么都不要说,什么都不要做。
她听到肖恩和瑞亚在大声叫她,问她怎么了,同时感到有人正轻轻摇晃她的肩膀,她知道就快要来不及了。但脑中的两股力量仍在激烈对抗,准确来说,是她在和另外一股本不属于她却又侵入她脑中的外部力量在做对抗。她不想放弃抵抗。直到肖恩和瑞亚的声音消失,肩膀上的触感消失,脑中的痛感也随之消失,她才知道没机会了。
她抬起头来,暴躁地朝四周看了看。殡仪馆门前只剩下她一个人。一辆载了三个人的摩托车呼啸着从她面前驶过,后座那个丑陋的小个子青年还朝她吹了声口哨。她发觉自己在笑,但笑声听起来像低声啜泣。就在这时,一行闪着金光的英文字母浮现在脑海中。
“一号试验体试验期结束,准备返回。”
她紧握拳头捶向地面。
该死,该死,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