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家乡的过年
那个时候，复印机打印机还没有普及，我们经常做一种手工油印的试卷，用一种笔头尖尖的专用钢针笔把内容通过特殊的复写油纸刻出原稿，然后通过一种油刷复印在一张张白纸上，最后形成我们的试卷。试卷发到手上，往往还弥漫着一种淡淡的印油的味道，并没有干得彻底，也因此时常会把油墨沾到衣袖或者手掌上，抹出一片黑色印迹。每逢大考，我和一两个同学就会被老师委派过去帮忙从事试卷印刷工作，这一度是优等生的光荣私活。我记得最盛大的场景是期末考，临近岁末，天气晴朗的时候，全校学生在老师的统一组织下，把课桌椅全部搬到露天的大操场上，太阳照在身上暖融融的，崭新的试卷亮堂堂的有些刺眼，一两百个学生齐刷刷向后传递试卷，填完班级姓名就开始齐刷刷做题，声势十分浩大，真有“沙场秋点兵”的感觉！
考完试就是继续上课等待排行榜的发布，对于学生来讲这是令人激动人心的时刻，既是进取心和虚荣心在作祟，也直接决定了能否过一个好年。和现在的学校不一样，以前的排行榜那是直接现场公布的，连名次带分数公之于众，上台领取奖状和奖品，伴随的是羡慕与荣耀。我曾经拥有过那样一份高光的时刻，那种感觉许多年后都历历在目，难以忘怀。
带着排行榜并列第一的红色的成绩单回去过寒假，不亚于以前古时候黄袍加身，衣锦还乡。在从小依然接受传统教育的80后学生来说，光宗耀祖，门楣生辉的最好方式似乎就是学业优秀，考个好成绩。喜悦的心情让冬天也不再寒冷，父亲按照惯例，提前买了三大袋质地上乘的木炭，火盆支起不仅赶走了门窗渗入的寒气，随着温暖而来的还有烘烤的各种零食，比如橘子、米果、红薯片，穿着厚厚的棉靴，坐在炭火前预习新学期的课本，接受背诗的考验，带着热气的零食就是最美味的奖赏，这份满足感将弥漫整个冬天。
全家回老家团聚是过年的传统。大别山的“年味儿”，从每年的农历二十八开始。按照习俗，这一天被称之为“还年福”，这是鄂东地区十分重要的节日。凌晨两点到三点，家里主厨会冲进厨房“大展拳脚”，蒸炒炸煮，样样不少。在湖北黄冈，“还年福”要趁早，菜齐上桌后，先得祭祀祖先。“三茶五酒”是老习俗，茶酒要来回交替。如今，只需要添上三遍酒，祖先们就算“吃完”了，祈求祝福和带着美好愿望的后辈入席上桌。这个时候，天才微微亮，南方的寒意早已融进热腾腾的饭菜中。坐在桌子上方的长辈们提醒家里的小孩，只有吃完饭，才能开院子的门。第一顿年饭在腊月二十八的早上，第二顿年饭在腊月二十九的中午。除了鸡鸭牛羊肉外，桌上的“年粑”和“豆丝”也从不缺席。对于孩子而言，做年粑不仅意味着制作美食，更是一项娱乐活动，蒸熟的糯米被大人们捣碎搅拌成一大团，扯下一坨放到印模里压紧压实，稍微冷却，放在桌子上一敲，圆形的带着花纹的年粑成型了，原味的年粑只需经过简单的蒸煮，沾上糖就是一道美味，可炸可煎，也可以作为辅助面食和面条、豆丝一起煮下，加上大蒜，又是另外一种风味。
大年三十，是过年最重要的节点，年夜饭是一年到头最丰盛的晚宴了，再贫穷的家庭也会把全年最好的食物拿到餐桌上辞旧迎新。打麻将，看春晚，放烟花，收红包，大人和孩子都有各自快乐的方式，嬉嬉闹闹一整个晚上。除夕闹到深夜，初一还要“出方”，又称为“出天方”，这个带有浓厚黄冈特色的习俗让年纪小的孩童不知所以，安静的凌晨被一阵鞭炮声刺破，然后就此起彼伏，愈演愈烈，睡眼惺忪地被大人从温暖的被窝里拉起，放鞭炮，祭祖人，其实这已经是简化版的仪式了。据村里的老人讲，按照习俗，出方凌晨，当家人先起，放鞭开门，从火灶里取半燃的柴头甩到门外，若烧着的一端朝“青龙”方向，就认为是吉兆；朝“白虎”方向，就是凶兆；正对大门，就是主火灾。旋即出门按照农历所示的“大利”方向朝天而拜。旧时，还有“牵牛出方”的习俗。
初一不出门，破五不回家。老话总是伴随着朴素的情感和常识。初一这天不出门的是老人，等待着晚辈上门拜年。也往往不会去邻居、好友家，打扰别人的天伦。而到了初五，民间俗称“赶五穷”：智穷、学穷、文穷、命穷、交穷，到了这一天清晨，人们就起来放鞭炮，清扫卫生，将初一到初五的垃圾扔掉，寓意把“穷鬼”扫出门，所以这天也不适宜去别人家里。在过去，这种习俗表达了人们渴望在新的一年里祛邪除灾、迎新纳福的美好愿望，如今已然逐渐淡去。
春联依旧鲜红，空气中仿佛还弥漫着炮竹烟花的味道，龙狮在喧闹过后收进了阁楼，元宵的灯火逐渐暗去，村头的松柏上已然冒出新嫰的枝芽。春天在寒风中打开一个罅隙的缺口，撒下希望的点绿，在第一抹艳阳里招人夺目，仿佛是在催促出发的行囊。和大多数农村家庭当时和现在依然在继续的故事一样，儿女奔向了城镇，老人留守在家乡，一大家族以老人为中心，在年末聚首，在年初分散，团聚的快乐与离别的不舍先后登场，说不尽的唠叨最终在送别的村头拉上一道斜长的身影，直到最后成为泪眼里模糊的句点。
过年，对于正在经历改革开放浪潮的中华民族来说，既是回首向过去告别，更是转身拥抱充满希望的未来。而对于经历过辉煌与苦难的的中国人民而言，也不仅是从团聚的亲情中寻找宽慰，更是在节日的喜庆里积蓄力量。